荣安公公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要打人的冲动，目光扫过一旁的许文静。她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双腿发软几乎要站不住了，眼神涣散，嘴唇惨白，显然是被眼前的景象惊破了胆。
荣安公公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从鼻腔里重重“哼”了一声，字字如刀：“好一个许家！真是教出了个‘好’儿郎，这等不知廉耻、罔顾君恩的勾当都做得出来！”
话音落下，他再不多看许文静一眼，转身对着禁军冷声道：“把许女君也一并‘请’去偏殿看管，没有陛下或君后旨意，不许她踏出殿门半步！”
许文静这才如梦初醒，猛的稳住身形，裙摆扫过地砖带起一阵风。她慌得声音都变了调，伸手想去拉荣安公公的袖子，却被对方嫌恶地避开：“荣安公公！这、这一定是误会啊！”
“我大哥对陛下向来忠心耿耿，掏心掏肺的，断断不会做这等糊涂事！定是有人设局陷害，求您高抬贵手，让我大哥跟您解释解释，他定会说清楚的！”
话未落音，她手忙脚乱地摸向袖袋，指尖抖得几乎捏不住东西。几张崭新的银票被她飞快地抽出来，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被绑的三人身上，压低了身子就往荣安公公手里塞，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公公您通融通融，这点小意思……”
荣安公公眼疾手快，没等她的手碰到自己，便一把攥住了那叠银票。他指节用力，银票被捏得发皱，随即猛地扬手，厉声喝道：“好你个许女君！事到如今还敢公然贿赂咱家？真当宫里的规矩是摆设不成？”
“咱家伺候陛下多年，岂会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就背主忘恩，替你们许家掩盖这等滔天丑事？”
他怒目瞪着许文静，随即转头对身旁的小太监厉声道：“小德子！拿好！这便是许女君意图行贿、畏罪串供的证据，稍后一并呈给君后！”
说罢，便将那叠银票狠狠拍进小太监手里，拍得小德子一个激灵，连忙双手捧好，躬身应道：“是，奴才记下了！”
景和宫内，暖阁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骤然凝结的寒气。
哗啦——！
白瓷茶盏坠地的脆响刺破了静谧，滚烫的茶水混着碎裂的瓷片溅开，在红色的地毯上洇出深色的痕迹。“好一个许青竹！好一个许家！”女皇猛地拍案而起，凤眸因盛怒而布满红丝，声音里淬着冰碴，“这千年世家是觉得朕老了，还是觉得这江山改姓许了？他许青竹凭什么？！凭什么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弄出这等龌龊事？！”
小喜子跪在地上，头埋得几乎贴住地砖，后背的冷汗浸透了不算单薄的宫衣，连大气都不敢喘。
君后原本正垂眸翻看各地呈上的贡单，闻言猛地抬眼，手中的宣纸“啪”地落在案上。
他迅速起身，宽大的衣袖扫过矮几，带倒了一只玉瓶，却顾不上去扶，快步走到女皇面前“噗通”跪下，玄色常服的衣摆铺展开来，声音带着难掩的惊惶：“陛下息怒！都是臣侍失察，平日里未能严加规劝，才让贤侧君胆大包天，做出这等有负圣恩、动摇国本的事来……臣侍恳请陛下降罪！”
“降罪？”女皇冷笑一声，眼神扫过君后苍白的脸，怒火却没泄在他身上，“他许青竹自己下作，犯不着你替他顶罪！”她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猛地转身：“朕倒要亲自去瞧瞧，那许家究竟教出了何等‘出色’的儿郎，敢在朕的后宫里兴风作浪！”
说罢，她大步就往外走，明黄的凤袍下摆扫过地上的瓷片，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陛下！”君后连忙起身，眼角的余光瞥见墙角的斗篷架，几步上前取下那件绣着金凤的狐裘斗篷，快步追了上去。殿外的寒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吹得他鬓角的发丝微微晃动。
女皇在前面疾行，珠翠步摇随着动作剧烈晃动，发出急促的碰撞声。
君后在后面小跑着追赶，玄色的身影在宫道上几乎要小跑起来才能跟上，好不容易在玉石阶前追上，他微微喘着气，伸手将斗篷展开，小心翼翼地往女皇肩上拢：“陛下，外面风雪正紧，仔细冻着……”
冰凉的狐裘贴上后背，女皇的脚步顿了顿，却没回头。君后顺势将斗篷系好，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紧绷的肩背，声音放得更柔了些：“陛下，您乃万金之躯，犯不着为那等不知好歹的人动气。真要气坏了，岂不正合了旁人的心意？”
风卷着雪粒打在斗篷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女皇的背影在风雪里绷得笔直，沉默了片刻，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朕倒要看看，他许家有多大的底气！”
女皇往前踱了两步，忽然顿住脚步，回身时凤目里寒意更甚，沉声下令：“去许家，把许太公和许老女君请过来。”
“奴才遵旨。”君后身侧的兰公公连忙躬身应下，他是宫里伺候了三十多年的老人，此刻见女皇神色便知事态严重，不敢有半分怠慢，当即领着两个小太监快步退下，身影很快消失在宫道尽头。
这许太公今年已是七十高龄，早年积劳伤了根本，身子骨早垮了，五六年里深居简出，连宗族祭祀都极少露面，几乎是半隐的状态。
倒是那位许老女君，虽也六十七岁了，精神头却足得很。她最是爱排场、喜奉承，府里大小事都要亲自拿捏，权柄抓得极牢，京中各府的宴席但凡有请，必是盛装出席，席间总爱端着长辈的架子，听够了恭维话才肯罢休。
说来许家主脉也确实人丁单薄，许老女君膝下就只一儿一女，如今府里明面上的当家人，便是她的女儿许文静，许文静本是侧君所出，因是女君便记在了主君名下。
女皇与君后刚行至景福宫门口，就见荣福公公正对着个太监拳打脚踢。那被打的太监蜷在地上，正是贤侧君身边的郭公公，荣福公公一脚踹在他腰上，嘴里骂骂咧咧：“瞎了你的狗眼！自家主子犯了错不知规劝，反倒敢来贿赂咱家！当值时酗酒耍钱，你眼里还有宫规吗？咱家今儿个就替你主子好好教训教训你这刁奴！”
“女皇陛下到——君后到——”小喜子在一旁看得心惊，生怕荣福公公再骂出什么更难听的话触怒圣颜，忙尖着嗓子唱喏提醒。
这一声喊如平地惊雷，景福宫的内侍、禁卫们齐刷刷跪了一地，连地上的郭公公都挣扎着想要叩首，却被荣福公公刚才那一脚踹得直抽气。
女皇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冷冷瞥了荣福公公一眼，那张脸铁青得像淬了冰，一言不发地径直走进朝华宫正殿。
荣福公公心里咯噔一下，忙扶了扶被打歪的帽子，又拽了拽皱巴巴的宦官服，一时拿不准女皇这态度是怒是斥，不敢怠慢，赶紧低眉顺眼地小跑着跟了上去，鞋底子蹭着地砖发出细碎的声响，倒比刚才打人时收敛了十倍不止。
女皇一言不发地坐上主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紫檀木椅的雕花扶手，目光如淬了冰的利刃，落在地上三团被粗麻绳捆得结结实实的身影上。
那景象实在辣眼睛，两个女子衣不蔽体，不知是挣扎到脱力，还是被眼前的阵仗吓破了胆，亦或是羞愤到极致，此刻都双目紧闭，软瘫在地昏死过去，大片裸露的皮肤上还留着纵横交错新旧的鞭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