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龙珠”的日子，像在疾风暴雨的海面上意外抓住了一块浮木，虽然依旧漂泊不定，但至少暂时获得了喘息之机。
李豫的生活似乎恢复了一种扭曲的“正常”。
每天准时上班，巡逻，下班。体内那台疯狂的代谢熔炉被龙珠温和而庞大的能量悄然抚平，不再发出尖锐的饥饿嘶鸣。
这种“正常”的感觉，久违得让他几乎落泪。
当然，烦恼并非全然消失。那颗价值两亿的龙珠，成了他最新的、也是最甜蜜的负担。拳头大小，散发着恒定而温和的能量波动，虽然不明显，但李豫总担心会被什么高科技扫描设备或者感知敏锐的义体人察觉。
他尝试了各种方法来藏匿它。
最初是放在武器袋里，但总觉得不保险，万一拔出安全棍的时候甩掉了呢？然后试着塞进衣袖，然后看着鼓囊囊的二头肌默默放弃。他甚至异想天开地考虑过王叔那个“吞下去”的玩笑话——当然只是想想，且不说吞不吞得下去，万一消化不了或者卡在哪儿，那乐子可就大了。
最后，他偷偷找小张帮忙，用一小块价格不菲的、能稍微隔绝能量信号的特种纤维布将龙珠仔细包裹起来，然后塞进一个改造过的、加厚的战术腰包夹层里，贴身携带。腰包平时藏在制服下面，鼓起的一小团，好在保安制服本就宽松，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出异样。
就这样，龙珠贴着他的腹部，持续不断地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暖流，成为他最大的秘密和能量源泉。
巡逻工作照旧，穿梭在广厦大厦冰冷光滑的走廊和各色奇形怪状的公司职员之间。偶尔会被分配到下层区外围，看着远处如同钢铁疮痍般的贫民窟和永远阴霾的天空。办公室里的八卦风波渐渐平息，虽然小赵偶尔还会挤眉弄眼，老刘依旧念叨着“阴阳调和”，但大家的重心终究还是回到了日复一日的枯燥工作上。
李豫的合法账户里，还躺着上次交完贷款剩下的2513.5信用点。黑市账户里，也通过最近几次小心翼翼、由王叔牵线的下水道狩猎任务，积累到了6700黑金。这笔钱无法见光，但却给人一种踏实的、能应对突发危机的底气。
有一次休息，李豫郑重其事地找到王叔，想把之前他垫付的那些钱还掉一部分。
王叔正拿着那个被林依捏扁的金属杯子喝茶，听完李豫的话，嗤笑一声，摆摆手：“瞅你那点出息！这点小钱还惦记着？老子差你这三瓜两枣？攒着吧！你们年轻人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买点好吃的，或者给林依那丫头添置点东西……呃，我是说，买点新衣服什么的。”他似乎意识到话头不太对，赶紧咳了两声掩饰过去。
李豫心里一阵暖流涌过。他知道王叔不缺这点钱，但这份心意和照顾，在这冷漠的世界里显得格外珍贵。
“谢了，王叔。”
“滚蛋滚蛋，别矫情，看着烦。”王叔不耐烦地挥挥手，但眼角的细微皱纹却舒展开来。
日子仿佛就要这样缓慢而平稳地过下去，如果忽略掉体内那颗定时炸弹和无面人那悬而未决的“交易”的话。
直到一次看似寻常的下水道狩猎。
这次的目标是一种被称为“铁齿鼠”的小型变异生物，它们的门牙富含一种特殊的金属元素，是某些低级义体维护的消耗品，黑市收购价格还算稳定。任务风险评级不高，通常由两到三人小组即可完成。
这次带队的是哑巴，成员是李豫、林依，还有一个名叫阿凯的年轻保安。阿凯是个挺开朗的小伙子，比李豫早入职半年，家里条件也不好，想着多赚点外快补贴家用，平时训练也很拼命。
四人小队沿着熟悉的、但每次都觉得更加污秽腥臭的管道系统深入。荧光苔藓发出幽幽的绿光，照亮着锈蚀的管壁和脚下粘稠的污水。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腐烂物和某种变异生物特有的腥臊气。
林依依旧是最高效的捕手。她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鬼魅，速度快得惊人，往往铁齿鼠刚察觉到危险，就已经被她精准地捏住脖颈，稍一用力便解决了。李豫跟在她身后，主要负责收集战利品和警戒，进化后的感官让他能提前感知到一些潜在的危险。
哑巴则沉稳地断后，他那庞大的身躯和沉默的气质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威慑。阿凯显得有些兴奋和新奇，他很少参加这种深度狩猎，手中的脉冲手枪握得紧紧的，眼睛不断扫视着周围。
“嘿，豫哥，你看那边那团发光的蘑菇，像不像小张的发型？”阿凯压低声音，试图用玩笑缓解紧张气氛。
“小声点，集中精神。”李豫提醒道，他的直觉告诉他这片区域似乎过于“安静”了。
突然，走在稍前方的林依停下了脚步，微微侧头，像是在倾听着什么。
“有东西。”她轻声说，指向侧前方一个巨大的、破裂的管道豁口，里面黑漆漆的，深不见底，散发出更浓烈的腐败气息。
哑巴立刻打了个手势，示意队伍停止前进，呈防御队形。
就在此时，那黑暗的豁口中，猛地亮起两盏幽绿色的、灯笼大小的光芒！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般的嘶吼，一个巨大的、扭曲的身影猛地从中扑了出来！
那根本不是铁齿鼠！而是一头体型堪比小型越野车的变异尸犬！它浑身皮毛脱落大半，露出下面溃烂流脓的肌肉和闪着金属光泽的骨架，它张开的巨口中滴淌着腥臭的涎水，牙齿尖锐如同匕首！
“开火！”哑巴的反应最快，一声低吼，手中的重型霰弹枪已经喷吐出火舌！
砰！
巨大的声响在管道中回荡！
钢珠大部分轰在了尸犬的肩胛部位，打得它皮开肉绽，但却没能阻止它的扑势！这怪物的生命力强悍得可怕！
李豫也立刻拔出配发的手枪射击，林依则如同猎豹般敏捷地侧向移动，寻找攻击角度。
阿凯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怪物吓呆了，他尖叫着，手中的脉冲手枪胡乱射击，能量束大多打在了空处或管壁上，激起一串串电火花。
“稳住！别慌！瞄准它的眼睛和关节！”李豫对着阿凯大吼。
但那尸犬似乎认定阿凯是最好对付的目标，无视了哑巴和李豫的攻击，庞大的身躯带着恶风，直接朝着阿凯猛撞过去！
“小心！”李豫目眦欲裂。
哑巴试图挡在阿凯身前，但慢了一步！
林依的身影从侧面急速掠至，一记凌厉的鞭腿狠狠抽在尸犬的侧颈，巨大的力量将那头庞然大物踢得踉跄了一下，为阿凯争取到了零点几秒的时间！
阿凯连滚带爬地向后躲闪，惊恐之下，脚下一滑，踩进了一滩深及膝盖的、被锈蚀物覆盖的油污里，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就在这一瞬间，那头被激怒的尸犬猛地甩头，扭曲的锐爪如同巨大的铁锤，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狠狠扫向倒地的阿凯！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清脆又沉闷的骨裂声，清晰地回荡在管道中，甚至短暂压过了尸犬的咆哮和枪声！
阿凯发出了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他的右腿，从膝盖稍上的位置，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森白的骨茬甚至刺破了裤子和皮肉，暴露在污浊的空气里！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身下的污水！
“啊——！我的腿！我的腿啊！！”阿凯抱着断腿，在地上疯狂地翻滚哀嚎，剧痛几乎让他晕厥过去。
“妈的！”哑巴眼睛瞬间红了，不再节省弹药，重型霰弹枪对着尸犬的脑袋疯狂倾泻！砰砰砰！
李豫也拼命射击，试图吸引怪物的注意力。
林依眼中冷光一闪，趁着尸犬被哑巴火力压制，身影如同闪电般窜上它的背部，双手五指并拢，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地插向了它的眼睛部位！
噗嗤！
粘稠的液体爆开！尸犬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痛苦嘶嚎，庞大的身躯疯狂扭动，将林依甩飞出去。林依在空中灵巧地翻身，稳稳落地。
失去视觉的尸犬彻底疯狂，开始无差别地撞击周围的管壁，发出隆隆巨响。
哑巴抓住机会，对着它张开的血盆大口，塞进了最后一颗高爆独头弹！
轰！
巨响过后，尸犬的脑袋几乎被炸没了半边，庞大的身躯抽搐了几下，终于轰然倒地，不再动弹。
管道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阿凯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碎的哀嚎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浓烈的血腥味、硝烟味和怪物体内的恶臭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李豫喘着粗气，看着眼前惨烈的一幕，心脏仍在狂跳。刚才那一刻，死亡离他们如此之近。
哑巴快步走到阿凯身边，查看他的伤势。他的脸色极其难看。
林依也走了过来，看着阿凯那惨不忍睹的断腿，黑色的眼眸里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是微微偏了下头，似乎在观察这种程度的伤害。
李豫看着阿凯那苍白的、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听着他绝望的哭嚎，刚刚因为生活稍显“正常”而升起的那一点点虚幻的暖意，瞬间被这冰冷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
这就是他们的日常。
这就是下层区。
这就是赛博朋克世界最真实的底色。
每一次为了赚取那一点点微薄的外快，他们都可能付出鲜血甚至生命的代价。先进的义体、强大的生物科技、庞大的公司帝国……所有这些光鲜亮丽的东西，都与他们这些在泥泞和黑暗中挣扎的底层无关。他们能依靠的，只有手中的武器、身边战友的掩护，以及一点点可怜的运气。
而今天，阿凯的运气用完了。
“止血带！快！”哑巴嘶哑着吼道，撕下自己的衣服，用力捆扎在阿凯大腿根部，试图阻止汹涌的出血。
李豫赶紧上前帮忙，手忙脚乱地拿出随身携带的廉价急救包。
阿凯的哀嚎渐渐变成了无意识的呻吟，脸色白得像纸，眼看就要因为失血和剧痛而休克。
哑巴一把将阿凯背到自己宽阔的背上，固定好，沉声道：“走！立刻回去！找皮特陈！”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沉重的决绝。找医院？费用是天价。只能去找皮特陈，那个无照的、但收费相对公道且守口如瓶的义体医生。
这意味着，阿凯很可能保不住他的腿了。最好的结果，也是安装一条廉价的、会有严重排异反应和功能限制的义肢。他那点微薄的积蓄，恐怕连最差的型号都负担不起。
李豫默默地跟在后面，帮着搀扶，林依则警惕地断后。
回去的路显得格外漫长和沉重。哑巴背着不断呻吟的阿凯，每一步都踩在粘稠的污水中，发出沉闷的响声。阿凯断腿处渗出的鲜血，一滴一滴地落下，在污浊的水面上晕开一小团刺目的红，随即又被更多的污水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