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主管道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尘土和铁锈味。雷炎和林璇半拖半抱着几乎失去意识的陆沉舟,在黑暗中踉跄前行。手电筒的光晕在坑洼不平、布满积水的管壁上摇曳,映照出三人狼狈而绝望的身影。
陆沉舟右肩的伤口仍在不断渗血,每一次微小的颠簸都让他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呻吟。深渊残力的反噬和旧伤的爆裂,几乎将他推到了崩溃的边缘。林璇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里衬衣物,徒劳地试图为他压迫止血,但鲜血很快又浸透了布料。
“必须尽快找到出口!他需要止血和消炎药,不然会感染!”林璇的声音带着哭腔,焦急地看向雷炎。
雷炎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只是用尽全力支撑着陆沉舟大部分的体重,另一只手紧握着只剩最后一颗子弹的手枪,警惕地扫视着前方无尽的黑暗。地图上标注的这条主管道应该通往城外的一处废弃农场,但具体还有多远,无人知晓。每一分钟都像是在与死神赛跑。
不知在黑暗中行进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以及隐约的风声。那是一个向上的、被铁栅栏封住的检修井口。
“到了!应该是这里!”雷炎精神一振,加快脚步。
他们艰难地来到井口下方。栅栏锈蚀严重,但依旧牢固。雷炎让林璇扶住陆沉舟,自己用匕首和蛮力,一点一点地撬动、扭曲着锈死的螺栓。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管道内回荡,令人牙酸。
终于,“哐当”一声,栅栏被整个卸了下来。清新的、带着硝烟和焦糊味的空气瞬间涌入,虽然并不好闻,却让几乎窒息的三人贪婪地呼吸起来。
雷炎率先探出头,谨慎地观察四周。此时已是黄昏,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种诡异的橘红色。他们身处一片荒芜的田野边缘,远处是稀疏的树林和低矮的丘陵,更远处,隐约可见特拉维夫的城市轮廓线闪烁的灯火。而另一个方向,地平线上笼罩着一层不祥的灰黑色烟尘。
“安全,暂时。”雷炎低声道,随即和林璇一起,将陆沉舟艰难地托出了井口。
三人瘫倒在干燥的土地上,剧烈喘息。暂时脱离了地下那令人绝望的迷宫,但眼前的处境依旧不容乐观。陆沉舟需要紧急医疗,他们需要交通工具和安全的藏身点。
“看那边!”林璇突然指着不远处的一条土路,声音带着一丝惊疑。
只见土路尽头,扬起一片尘土,几辆明显经过改装、喷涂着巨大红色十字标志和“cmAt”(华夏国际医疗援助队)英文缩写的白色越野车,正歪歪扭扭地朝着他们这个方向疾驰而来!而在车队后方远处,隐约可见几辆架着机枪的皮卡车正在追赶,子弹不时打在医疗车周围的土地上,溅起一串串烟尘!
“是华夏的医疗队!他们被袭击了!”雷炎瞬间判断出形势。
医疗队的头车显然也发现了他们这三个突兀出现在荒野中、浑身血污的人,车速略微减缓,似乎有些犹豫。但后方追兵的子弹逼迫他们无法停留。
就在这时,头车的副驾驶车窗降下,一个穿着白色医生袍、戴着眼镜、面容憔悴却眼神锐利的中年男人探出头,目光迅速扫过三人,最终定格在昏迷不醒、被雷炎半抱着的陆沉舟脸上。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
陆沉舟的通缉令早已通过摩萨德的渠道传遍所有相关方,他的面容对于任何一个关注局势的人来说都不陌生。那位医疗队的队长,显然认出了他。他的瞳孔猛地收缩,脸上闪过极度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神情,嘴唇微微张开,似乎要惊呼出声。
危机时刻:身份被华夏同胞识别,可能引发警报或拒绝援助。
雷炎和林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肌肉紧绷,几乎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对方可能会立刻加速离开,甚至可能出于职责或自保向追兵或者以方通报他们的位置。
然而,预想中的惊呼或敌意并没有出现。
那位队长的目光在陆沉舟惨白的脸、血肉模糊的肩膀,以及雷炎和林璇眼中无法掩饰的焦急和绝望上停留了足足两秒。他的眼神剧烈地挣扎着,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震惊、困惑、甚至是一丝恐惧,但最终,所有这些情绪都被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东西所覆盖。
那是一种沉默的理解,一种超越程序的抉择。
他猛地缩回头,对着驾驶室急促地说了句什么。紧接着,疾驰中的头车突然一个急刹,轮胎在土路上划出深深的痕迹,横停在了三人面前,恰好也形成了一道短暂的屏障。
后车窗猛地被推开,里面传来一个年轻队员焦急的喊声:“快!上车!快!”
没有质问,没有犹豫,只有一句简短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雷炎和林璇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感激!他们来不及多想,用尽最后力气,将陆沉舟塞进了拥挤的后座,然后自己也拼命挤了上去。
车门猛地关上。车队再次加速,疯狂地向着边境线的方向冲去。车内的医疗队员迅速拿出急救包,开始为陆沉舟进行简单的止血和包扎,没有人多问一句话,只有专注而急促的医疗指令。
雷炎和林璇瘫在座椅上,大口喘着气,看着窗外那些追赶的皮卡车因为忌惮医疗队的明显标识和国际身份,最终骂骂咧咧地调头离去,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全身。
他们透过车窗,看向前方那辆头车。那位队长没有再回头,只是沉默地坐在副驾驶座上,背影显得有些僵硬。他的右手紧紧握着一个车载通讯器,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但最终,他还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通讯器放回了原位,并没有按下任何通话按钮。
抉择完成:医疗队长选择沉默与庇护,未发出警报。
这是一种无声的庇护。在认出通缉犯身份的瞬间,他选择了违背可能收到的指令和常规程序,选择了相信自己的直觉,选择了对同胞(尽管是身份敏感的同胞)伸出援手。这沉默的背后,是巨大的风险和个人担当。
车队一路疾驰,终于在天色完全黑透时,抵达了一处用沙袋和铁丝网简陋构筑的检查站。检查站飘扬着联合国的旗帜,旁边是华夏维和部队的营地灯光。这里已经是加沙地带的外围边界,气氛更加紧张,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硝烟和悲伤的味道。
医疗车队在接受简单的盘查后,被放行进入维和营地管辖的相对安全区域。
车辆停稳后,队员们迅速将陆沉舟抬下车,送往临时医疗帐篷进行紧急手术。雷炎和林璇想跟上,却被那位队长拦了下来。
队长看着他们,眼神依旧复杂,压低了声音,快速说道:“我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他的伤很重,需要手术,但这里条件有限。营地里有...不同的人,不是所有人都能...保持沉默。你们最好在他脱离危险后,尽快离开。”
他的话语意味深长,暗示着营地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可能存在其他势力的眼线或不同立场的人。
“谢谢您...队长...”林璇哽咽着,不知该如何表达这份沉重的感激。
队长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和无奈:“不用谢我。我只是...做了一个医生该做的。”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但有些事情,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们...好自为之。”
说完,他转身匆匆走向医疗帐篷,投入到紧张的救治工作中,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抉择从未发生过。
雷炎和林璇站在原地,望着帐篷里透出的灯光,心中充满了感激、后怕和新的忧虑。他们暂时安全了,陆沉舟得到了救治,但危机远未解除。队长的沉默如同脆弱的薄冰,不知能维持多久。而加沙边境,这片被战火蹂躏的土地,等待着他们的,将是更加严峻和残酷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