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里的光影还在剧烈晃动，像被狂风撕扯的绸缎。
夙缨站在镜面之外，看着里面那个披散着长发的身影。那人穿着她少年时的玄衣，袖口还沾着未褪的血痕，眼尾却洇着浓重的黑气，像是从骨血里渗出来的怨毒。每当镜面中的“自己”抬手，周遭的空气便会凝结成冰，那些深埋在记忆里的碎片——母亲们倒下时染血的白衣、族人临死前的嘶吼、她跪在废墟里攥碎的指甲——都随着这股力量翻涌上来，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已经这样对峙了很久。从最初的愤怒，到后来的疲惫，再到此刻心底泛起的奇异的柔软。
镜面中的“自己”忽然笑了，那笑声尖锐又破碎，带着孩童般的委屈：“你想忘了吗？忘了她们是怎么死的？忘了你发过的誓？” 随着话音，一道黑气直扑而来，却在触到她衣襟的瞬间停住了，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拦住。
夙缨看着那双燃烧着恨意的眼睛，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雪夜。那时她刚失去最后一位母亲，缩在破庙里发抖，怀里揣着半块冷硬的饼。有个路过的婆婆给了她一碗热粥，她却狠狠打翻了，红着眼吼：“我不要可怜！我要报仇！” 那时的她，也像现在镜面里的“自己”一样，浑身是刺，以为只有仇恨能让自己活下去。
她慢慢抬起手，不是为了挥散那股黑气，而是朝着镜面伸了过去。指尖穿过冰凉的水纹，轻轻落在“自己”泪痕交错的脸颊上。
“我没忘。”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我记得母亲们最后推我离开时的眼神，记得她们说‘活下去’三个字时的口型。” 指尖下的肌肤在颤抖，像是不敢相信她会这样触碰。
“可你看看你现在。” 夙缨的拇指擦过那两道深褐色的泪痕，像是在擦去多年的尘埃，“你把自己困在仇恨里，用她们用命换来的时间，去喂养这些会吞噬你的黑气。这不是她们想看到的。”
镜面中的“自己”猛地睁大眼睛，黑气瞬间暴涨，几乎要将整个水镜染黑：“那我该怎么办？！看着仇人逍遥法外吗？！”
“报仇不是只有一种方式。” 夙缨的声音没有拔高，却像一束光穿透了浓重的黑暗，“母亲们教过我，剑可以用来杀人，也可以用来守护。她们给我这条命，不是让我变成只会复仇的厉鬼，是让我看看她们没能看到的天亮，让我活出她们没能继续的人生。”
她的掌心渐渐泛起微光，那是她体内沉寂已久的灵力，带着母亲们曾传递给她的温暖。金光从她指尖漫出，一点点渗入镜面，那些翻腾的黑气像是遇到了克星，开始滋滋作响地退散。
“我们不只有仇恨。” 夙缨看着镜中那个渐渐平静下来的身影，看着她眼中的戾气一点点被水光取代，轻声说，“我们还有母亲们用命换来的活下去的权利。有权利晒太阳，有权利笑，有权利……放过自己。”
最后几个字出口时，镜面中的“自己”忽然哭了出来，不再是带着恨意的嘶吼，而是像个真正的孩子那样，委屈地抽噎着。她伸出小手，紧紧握住了夙缨的手指。
就在两手相握的瞬间，失控的力量如同找到了归宿，疯狂地朝着夙缨体内回流。那些曾经让她痛苦不堪的记忆碎片，此刻竟变得清晰而温柔——母亲们笑着教她束发，在她摔倒时故意扭过头却悄悄红了的眼眶，还有最后那一眼里，除了不舍，更多的是期盼。
水镜中的黑气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金光。镜中的“自己”渐渐与她重合，变成了她现在的模样，眼神清澈，再无阴霾。
夙缨收回手，看着掌心残留的暖意，忽然笑了。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拳头，不知何时已经松开，指节因为长久紧握而泛白，此刻却能感觉到血液重新流淌的温度。
窗外的月光恰好照进来，落在她身上，像一层温柔的纱。她知道，那些伤痛不会消失，但从此往后，支撑她走下去的，不再是仇恨，而是爱与勇气。这或许，才是对母亲们最好的告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