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到底是谁？”
无常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半分天机楼判官的威严，只剩下垂死野兽的哀鸣。
“你为什么不跑了？”
她又问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孩子气的执拗。
跑？
他想笑，想用狂笑来掩饰内心的崩溃。
可他笑不出来。
“别……别杀我……”
无常浑身抖得如同筛糠，他看着那张纯真的脸，却觉得眼前的少女比地狱里的恶鬼还要可怕。
他那张半哭半笑的白玉面具不知何时已经碎裂，露出一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面全是冷汗和泥土。
“我……我是天机楼的判官……你不能杀我……杀了我，楼主……楼主不会放过你的……”
他语无伦次的威胁着，这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哦。”
阿青点了点头，似乎在思考。
然后，她伸出手，拎着无常的衣领，毫不费力地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他让我把你带回去。”
她说道，“你再乱动，我就把你的手也砍掉。”
无常的惨嚎声，戛然而止。
他看着少女那认真的表情，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发出一丝声音，对方真的会砍掉自己的双手。
他彻底放弃了抵抗，身体软成一滩烂泥，任由阿青拖着他向着那片灯火通明的修罗场走去。
山坳中，喊杀声已经渐渐平息。
取而代之的，是伤者的呻吟，和兵刃碰撞尸骨的闷响。
赵虎和他麾下的王府亲卫，正在打扫战场。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火把的光芒下，遍地都是残肢断臂，破碎的兵刃和扭曲的尸体。
赵虎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在尸体堆里，每走一步，心中的震撼就加深一分。
他看到了那些天机楼杀手的尸体。
死状各异，但无一例外，都是一击毙命。
或咽喉被洞穿，或头颅被斩落，或胸口塌陷。
他看到了燕云十八骑的残骸。
十几名精锐骑士，连人带马，都被利器从中劈开。
那切口平滑如镜，甚至能映照出火光。
这已经不是人力能及的范畴了。
当他走到那片最惨烈的区域，看到那些七零八落的玄甲卫尸体，和他面前跪在地上，已经彻魂落魄的副统领翟长孙时，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都是……阿青姑娘一个人做的？”
他身边的一名队长，声音颤抖的问道。
赵虎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只知道，王爷的身边，跟着一位奇异的存在。
他的目光穿过混乱的战场，看向那个站在战场中间，衣服依然整洁，神情淡然的背影。
萧济安。
他的王爷，正静静站着，好像这一切都和他没关系。
但赵虎知道，这一切都在王爷的掌控之中。
从设下诱饵，到布下埋伏，再到最后的收网。
一股说不出的激动从赵虎心底涌起，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眼中燃起一股火焰。
能追随这样的主君，纵然是战死沙场，也是此生无憾！
“王爷！”
赵虎快步上前，单膝跪地，
“战场已清理完毕！敌寇三百二十七人，尽数伏诛！我方……我方只有三十余人受了轻伤，无一阵亡！”
这是一个堪称奇迹的战损比。
萧济安转过身将目光，投向了那些跪在地上已经失去战意的玄甲卫。
“把他们的武器，都收了。”
他吩咐道。
亲卫们立刻上前，将那些玄甲卫手里的、地上的兵器全部收缴。
整个过程，没人反抗。
这些不久前还拼死冲杀的精锐，现在就像一群等着挨宰的羊。
萧济安走到他们面前，走到了副统领翟长孙的面前。
翟长孙抬起头，那张满是沧桑的脸上，一片死灰。
他看着眼前的萧济安，眼神复杂，有害怕，有后悔，更多的是一种信念倒塌后的迷茫。
“你们，是很好的兵。”
“冲锋的时候，有死无生，结阵的时候，寸步不退。比我见过的，北境最精锐的边军，也不遑多让。”
这话让玄甲卫们都低下了头。
他们本该为此感到骄傲，但此刻，却只觉得无尽的羞愧和悲哀。
“你们的军魂，是忠诚。”
萧济安的语气，依旧平静。
“为了你们的殿下，你们可以毫不犹豫的赴死。哪怕是执行这种见不得光的刺杀任务，与一群江湖匪盗为伍。”
翟长孙的身体抖了一下，头埋得更低了。
“可是，”萧济安话锋一转，声音冷了下来，“你们的忠诚，换来了什么？”
他伸手指了指周围的尸山血海。
“换来了你们的袍泽，像野狗一样，曝尸荒野。换来了你们自己，沦为阶下之囚。”
“你们为他卖命，他此刻，又在哪里？”
“他正在他那温暖的书房里，品着香茗，听着曲儿，等着你们提着我的头颅，回去向他邀功。哦，不对，他甚至不会等。因为在他看来，你们的命，跟路边的石头，没有任何区别。”
“你们死了，他会换一批新的玄甲卫。你们败了，他会毫不犹豫的，将你们抛弃，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你们的身上，说你们是叛军，是山匪。”
萧济安的话，一句句戳在这些玄甲卫的心窝上。
“你们的家人，你们的妻儿，会因为你们，背上叛国通敌的罪名，被流放，被充为官妓，永世不得翻身。”
“而你们效忠的那个主子，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秦王殿下。他会用你们的鲜血，铺平他通往那个位置的道路，然后，将你们忘得一干二净。”
“这就是你们的忠诚？这就是你们的荣耀？告诉我，值得吗！”
话说道最后，他声色俱厉，如同惊雷炸响。
“噗通。”
一个年轻的玄甲卫，再也受不了这些话，他双眼一翻，口吐白沫，被吓晕了过去。
更多的人，则放声大哭。
那种被欺骗，被背叛，被抛弃的绝望，让他们崩溃。
翟长孙的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他用拳头狠狠砸着地面，发出“砰砰”的闷响。
“殿下……我们……我们……”
他想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知道，萧济安说的，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