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字,仿佛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
萧济安的脸上,没有露出胜利者的喜悦,依旧是一片平静。
他站起身,走到牢门前,对着外面守候的赵虎吩咐道:
“去,找个会写字的文书来,带上最好的笔墨纸砚。”
“是!”
赵虎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的甬道尽头。
萧济安转过身,重新看向被吊在墙上的袁奎。
“袁奎,你是个聪明人。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你妹妹的事我会派人去核实,只要你接下来说的,写的,都是真的,我保证你们兄妹会有团聚的那一天。”
袁奎的身体微微一颤,那双死灰色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一丝微弱的光。
很快,一名文书带着工具,在两名亲卫的护送下,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
地牢里浓重的血腥味,让他脸色发白,几乎站立不稳。
“王爷……”
“别怕。”萧济安温和的说道,“你只需要记下他说的每一个字,就行了。”
他示意亲卫给文书搬来一张简陋的桌椅。
然后,他亲自上前,取下了袁奎嘴里那团破布。
审问,正式开始。
“从天机楼在京城的据点开始说。有多少个?分别在哪里?负责人是谁?用什么方式联络?”
萧济安的问题,简洁而直接,直指核心。
袁奎喘息了几声,嘶哑的开口。
他的声音很低,很慢,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与自己的过去做最后的切割。
“京城……明面上的据点只有一个,就是西市的‘玲珑阁’。但暗地里还有三个。一个是城南的‘福运来’粮行。一个是东城‘悦来’客栈的后院马厩。还有一个,在……在翰林院学士,张柬之的府上。”
听到最后一个名字,萧济安的眼神微微一凝。
张柬之,二皇子李世民的心腹。
看来,天机楼和二皇子的合作,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入。
“继续。”
“联络方式是用信鸽。但为了保密,我们从不用普通的信鸽。而是用一种产自西域的‘血眼隼’,飞得更高,更快,难以追踪。每日……每日卯时和酉时,各个据点会互通消息。”
“你们交易的账本,凭证,都藏在哪里?”
“玲珑阁的地下密室里,有一处暗格,需要我或鬼哭的令牌同时开启。里面,有天机楼京城部近十年来的所有账目。”
萧济安点了点头,一旁的文书手里的笔飞快的在纸上记录着,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这些信息,随便拿出去一条,都足以在京城掀起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暴。
而现在,这些风暴的钥匙都掌握在了自家王爷的手中。
“二皇子李世民,你们是怎么合作的?”
“我们……我们帮他清除政敌,提供情报。他则为我们提供庇护和资金。这次刺杀您的行动,就是他一力主导的。玄甲卫,也是他派来协助我们的。”
“四皇子朱棣呢?”
“燕王殿下……他更为谨慎。他从不直接和我们接触。都是通过一个中间人。他要我们做的多是些在北境制造混乱,挑拨离间的事。”
袁奎说的越来越多,越来越顺畅。
他将天机楼的组织架构,人员名单,行动准则,甚至其他判官的一些习惯和喜好,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
那名负责记录的文书,手腕酸软,几乎连笔都握不住了。
他面前的纸上,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足有十几页之多。
萧济安拿过供词,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
然后,他将供词和印泥,递到了袁奎的面前。
“画押吧。”
袁奎看着那份足以将自己和整个天机楼都送进地狱的供词,脸上露出一丝惨然的笑容。
他抬起那只还能动的右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在每一页的末尾,都按下了自己鲜红的指印。
从这一刻起,天机楼判官“无常”,已经死了。
活着的只有一条摇尾乞怜的,叫袁奎的狗。
萧济安收好供词,对着身后的赵虎下令。
“给他治伤,找个大夫来。记住,别让他死了。”
他转身,向牢门走去。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门环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最后一个问题。”
他的声音在地牢里回响,听不出情绪,“天机楼的楼主,是谁?”
身后,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铁链晃动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甚至没人听过他真正的声音!”
“哦?”萧济安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那你又是怎么听令于一个你一无所知的人?”
“他……他是一个幽灵,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复仇者!”
袁奎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恐,“我只知道他来自南方,是从南蛮那个吃人的地方,独自一人逃回来的。”
萧济安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南蛮。
独自一人。
袁奎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梦呓般的颤抖。
“楼主的恨,不像二皇子那样为了权势,也不像燕王那样为了利益。楼主的恨是纯粹的,是为了复仇……楼主说,他要让那些曾经高高在上,把他和他最亲近的人当成棋子随意丢弃的人,都付出血的代价。”
“楼主很安静,非常安静。他从不多说一个字,但他的眼睛……我只见过一次,那不是人的眼睛,那是一片冰封、没有半点活气的死海。”
“楼主说过一句话,我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
袁奎咽了口唾沫,只感觉浑身发寒,
“他说,这世上最无力的事,就是眼睁睁看着至亲死在自己面前,而你,什么都做不了。”
说完最后一句,袁奎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瘫了下去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萧济安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
他没有再问。
因为,已经不需要再问了。
他抬起脚,走出了地牢。
当他重新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时,他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新的一天,开始了。
空气中还带着清晨的凉意,一夜未眠的疲惫感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他没有回房休息,而是直接去了王府的演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