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处的资料堆在周正办公桌一角。他处理完几份日常文件，签好字，拿起最上面那份滨江市和临港市规上工业企业生产运行异常情况汇总分析报告。
报告很厚，数据多。他直接翻到设备非计划停机统计部分。近三个月，两市上报的设备非计划停机事件比往年同期多了不少，平均增了约百分之二十五。故障原因一栏，大部分企业填的是“控制系统偶发故障”“精密部件异常磨损”“操作失误”这些说不清楚的话。
周正盯着“控制系统偶发故障”这几个字。他拿起孙倩之前给的记录，里面提到工信厅那边听说有“扰动”。两份材料放一起，后者像撕开个口子，能看到点更深的问题。
他调出信息处的另一份材料：近两年两市关键设备进口来源地及核心零部件采购渠道变化。趋势很清楚：滨江、临港两市重点企业的高端精密加工设备及核心控制部件，越来越依赖境外一家供应商，主要是西洲联盟的几家公司。而近期老出故障的设备型号，正好特别依赖这些供应商的核心控制模块和后续维护服务。
周正拿红铅笔在报告上划了几个关键处：设备故障集中的时间、具体型号、对应的境外供应商、故障描述里那些“偶发”“异常”。他在脑子里把这些串起来。巧合太多，就不像巧合了。秦筝说的“异常信号活动”和“软干扰”，孙倩说的“控制系统扰动”，信息处数据里的对外依赖加深和故障增多……几条不相干的线，开始在他眼前缠到一起。
他需要更实在的证据。周正拿起内线电话：“明远同志，你来一下。”
张明远很快进来：“周处。”
“坐。”周正把汇总分析报告推给他，指着自己划的部分，“信息处的数据出来了。设备故障多是真的，集中在滨江、临港的高端制造领域。故障原因说不清楚，但结合孙倩之前了解的，控制系统问题是主要的。再看这个，”他翻到采购渠道变化那页，“核心部件对外依赖加深，供应商集中。时间、设备类型、故障现象、外部依赖……这些加起来，可能有系统性风险。”
张明远快速看了周正划的重点，眉头皱起来：“您是说，这些设备异常停机，可能不只是设备老了或操作问题？背后有技术封锁、供应链卡脖子，或者……其他非市场因素在干扰？”
“任何可能都不能排除。”周正语气稳，“现在外部环境复杂，经济安全的范围在扩大。这份经济形势分析会建议稿，风险防范部分必须加上这一块。你马上做两件事：第一，联系省国家安全厅经济安全相关部门，以省委办公厅综合一处名义，让他们关注近期滨江、临港重点工业企业设备异常故障，特别是关键控制系统的‘非技术性扰动’可能，请他们做专业评估。话说严谨点，基于现有数据和现象提关注点，别主观判断。第二，通知孙倩，让她协调工信厅，以保障产业链供应链安全、提升企业抗风险能力为名，尽快组织一次重点企业设备运维和控制系统安全的专项排查，重点是那些特别依赖境外供应商的企业。排查要深入技术层面，尽量拿到具体的技术日志或诊断报告。”
“明白！”张明远看出事情不简单，“我马上去办，报告也接着写。”
张明远走后，周正看着桌上林州工人陈福生的来信复印件。基层的期盼和高层的风险，看着远，其实都跟“安全”和“发展”有关。他定了定神，拿起赵博做的沿江三市产业协作机制方案草稿。
方案比昨天讨论时具体了。明确了领导小组构成（分管副省长牵头，三市市长及省发改、工信、财政、生态等部门负责人参加），定了首批试点的两个方向：宁州市向滨江、临港送清洁水电配额，滨江、临港支持把部分电子信息产业的中端封装测试环节移到宁州开发区，还初步定了新增产值和税收的分配比例。方案里还有效益分析，说这样能缓解滨江环保压力、降低临港成本、带动宁州产业，是多赢。
方案有框架、有路径、有数据。周正提笔在几处细节上标了标，主要是转移企业的筛选标准和利益分配动态调整机制。他打算等张明远理好建议稿框架，把这个方案作为一个“硬抓手”加进去。
快到中午，周正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响了。这是直通秘书长赵立民办公室的。
“周正，是我。”赵立民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现在有空的话，过来一趟。”
“好的秘书长，我马上到。”周正放下电话，理了理思路，拿上笔记本去赵立民办公室。
赵立民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几张纸，正是张明远刚送过去的风险防范部分补充材料初稿，上面有周正关于设备异常和供应链安全的批注。看到周正进来，他让关门。
“坐。”赵立民指了指沙发，自己也走过来坐下，把材料递给周正，“你批注的这部分，很及时，也关键。”
周正接过材料，没说话，等赵立民往下说。
“刚才，国安厅的同志给我打电话了。”赵立民语气平，但眼神锐，“他们收到了你们处的关注请求。巧的是，他们近期也监测到一些异常动向，和你们提的疑点对得上。技术上初步判断，滨江、临港部分企业的‘控制系统扰动’，有人为注入非授权指令的痕迹，手法隐蔽，可能是想干扰特定高端产品的生产，测试我们工业控制系统的漏洞和反应。源头在境外。”
周正心里一沉。猜测被证实，并不轻松。
“国安厅会联合工信、公安等部门，成立专项工作组，深入调查和布控。这事很敏感，现在只有必要的人知道。”赵立民看着周正，“你们处提请关注是对的，后面涉及经济对策的部分，你们要配合好，把保障产业链供应链安全、提升关键领域自主可控能力的具体措施，好好写到建议稿里。这部分你亲自把关。”
“是，秘书长。我们一定配合专项工作，在建议稿里写扎实。”周正认真回答。他知道，建议稿里风险防范部分的份量要加重，政策把握得更准。
“嗯。”赵立民点点头，换了个话题，“沿江三市协作的方案，赵博报上来了，我看你加了意见。想法不错，但推进起来难。滨江、临港盘子大，转点产业出去不算啥，但对宁州是大事。关键是利益分配机制能不能落实，让各方都觉得不吃亏，长远看更有利。你们在建议稿里提的时候，要把这个机制的可操作性和共赢性说透，特别是对滨江、临港的好处，不能只让宁州占便宜。省里协调起来才有底气。”
“明白，秘书长。我们正在细化方案，重点就是利益分配和权责，突出对转移方和承接方的双向激励。”周正说。
“好。另外，”赵立民顿了顿，“省委主要领导近期去沿江三市调研的初步方案，办公厅拟了草稿，下午发你们处。这次调研，重点看三市产业发展、区域协作的堵点和潜力。你们的建议稿，特别是沿江协作部分，要跟调研主题合上，给决策做参考。时间紧，辛苦点。”
“是，我们全力准备。”周正记好要求。
回到办公室，周正觉得担子更重了。设备异常背后的问题，沿江协作的阻力，调研与报告的衔接，每一项都要判断准、执行好。他打开电脑，调出张明远刚发来的建议稿修订框架初稿，开始逐字逐句改，尤其加强了风险防范和区域协作两块的论述深度和政策细节。
屏幕的光照着他专注的脸。省委核心处室的灯光下，无形的较量和复杂的棋局，才刚露出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