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可是这到底意味着什么？”露易丝松开了紧抓着他胳膊的手，也学着他的样子，将手臂撑在冰凉的栏杆上。
俯瞰着脚下那片令人眩晕的繁华灯海，她那双总是闪烁着精明算计光芒的碧蓝眼眸里，此刻却透出一种罕见的迷茫和困惑。
“这是不是意味着，你以后如果再回中国，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仅仅是以一个‘归乡游子’或者‘商业伙伴’的身份。
轻松自然地‘回家看看’，而是必须遵循严格外交礼仪的‘王室成员访问’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未来当我们真的坐在谈判桌上，与中方的代表就某个具体合作项目进行磋商时。
我们必须在每一分利益、每一个条款上都锱铢必较，甚至在某些关键领域。
我们必须坚定地站在迪拜的立场上，去争取最大利益，哪怕那样做可能会损害到中方的部分预期？哦，天呐……”
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表情。
“光是想到未来我可能要代表迪拜，去和我那些在中国的老熟人。
老对手们为了一个百分点或者一项技术授权争得面红耳赤，我就觉得……这画面实在太诡异、太有违和感了！”
她顿了顿，忽然侧过头，用她那特有的、混合着戏谑、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复杂情绪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亚历山大。
“不过，咱们抛开这些沉重的国家大事不谈，就说点实在的……
莎玛公主，那可是位真正意义上的、集美貌、智慧、地位于一身的顶级白富美，性格温柔娴静，对你也明显有好感……
说真的，亚历山大，你就扪心自问，难道就从来没有哪怕一瞬间，对她动过心？
别告诉我你心里那个最重要的位置，至今还被那个把你害得差点永世不得翻身的徐一蔓占据着，或者……
还在怀念北京那个最终选择了现实、离开了你的秦霂涵？”
亚历山大没有直接回答露易丝这个涉及个人情感私密领域的问题，那对他而言是另一团需要独自梳理、更加剪不断理还乱的丝线。
他只能报以一记无奈的苦笑，摇了摇头，将话题拉回现实的抉择。
“动心与否，个人喜好的因素，在面对如此重大、足以改变一生轨迹的命运抉择时，反而变成了最不重要、最需要被搁置一旁的考量因素。
露易丝，现在，我需要认真地问你，抛开所有外部因素，仅仅从你个人的意愿出发，你……
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吗？放弃你习惯了的那种无拘无束、在全球资本市场呼风唤雨、来去自由的‘华尔街女狼’身份，去成为一个……
嗯，头衔可能很长、需要遵守诸多王室礼仪规范的‘迪拜王室基金会高级特别顾问’？
将自己未来的财富、声誉和自由，与迪拜这个国家进行制度性的、深度的绑定？”
露易丝沉默了，她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那双保养得如同艺术品、涂着最时髦猩红色指甲油的手指上。
那红色在远处城市灯火的映照下，依然散发着妖娆而夺目的光泽。
“说实话吗？”她抬起头，眼神中逐渐恢复了往日进行大宗交易前的那种精明、冷静和锐利，如同进入战斗状态的母狮。
“如果纯粹从商业投资和利益最大化的角度来冷血分析，这无疑是一笔堪称教科书级别的、稳赚不赔的顶级买卖。
背靠迪拜王室这棵参天大树，我们未来能够调动和整合的资源、能够接触和参与的国家级乃至世界级的大项目。
其规模和层次，将是现在我们靠‘凤凰资本’自身努力所能企及的十倍、甚至百倍！
到那个时候，什么‘沙漠绿洲计划’，可能真的就只是我们庞大投资组合里，一个普普通通、甚至不太起眼的中等项目了。
但是……”她刻意拖长了语调，娇艳的脸上露出一种非常复杂的、混合着兴奋、疑虑和一丝淡淡失落的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觉得有点……怪怪的，像是把自己明码标价，给彻底‘卖’了？
虽然毫无疑问是卖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天价，足以让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羡慕到发疯。
而且，只要一想到，以后我要是想去巴黎春天百货血拼、想去瑞士阿尔卑斯山滑雪、或者只是想去拉斯维加斯赌场随便玩两把试试手气。
都可能需要提前向某个古板的王室礼仪官提交一份详尽的行程报告等待审批……
光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我就觉得……嗯，我那只向往无拘无束、追求刺激的自由的灵魂，好像被套上了一个华丽无比但也沉重无比的金色笼头！”
她这带着典型露易丝风格的、半真半假的调侃，像一缕清风，暂时吹散了弥漫在两人之间那沉重得几乎令人无法呼吸的凝滞气氛。
然而，那个关乎未来道路选择的根本性问题，依旧如同一个巨大的、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十字路口，清晰地、无法回避地横亘在亚历山大的面前，等待着他的最终抉择。
一边，是通往世俗意义上权力与财富巅峰的、铺满玫瑰与黄金的康庄大道，但踏上这条路的代价。
是情感与根源上的某种疏离，是未来可能需要在故土利益与现有身份之间做出艰难抉择的潜在痛苦。
另一边，是维持现状，保留一个相对独立和灵活、但也可能因为缺乏“绝对信任”而随时崩塌、失去现有平台和机会的位置。
同时，也能小心翼翼地守护住内心深处那份对故乡深沉而复杂、难以割舍的情感纽带。
徐一蔓那次的惨痛教训，如同一座永远矗立在记忆荒原上的警钟，此刻正在他耳边发出悠长而沉重的鸣响——
在顶级权力的游戏场中，不够彻底、不够纯粹的忠诚，往往会被掌权者视为最不可饶恕的背叛。
其带来的反噬力量，足以摧毁一个人苦心经营的一切。
女王陛下此刻给予的这道选择题，表面上看起来是莫大的恩赐和荣耀。
但何尝不是一种更高级别的、不容你有丝毫犹豫和退路的终极考验？
“四十八小时……”亚历山大望着远方黑暗中波斯湾那模糊而深沉的海岸线轮廓，喃喃自语，夜晚的海风带着凉意。
吹乱了他梳理整齐的头发，也吹不散他心头的万千思绪，“我需要好好地、静静地想一想……
这恐怕是我这辈子，所面临的，最难、也最残酷的一个决定了。”
他清楚地知道，无论最终他的脚踏上哪一条道路，他的人生轨迹、他的身份认同、他未来的所有可能性，都将被彻底地、不可逆转地改变。
而这一次，在经历了起落沉浮之后，他必须做出一个足够“纯粹”、足够“彻底”、足够“决绝”的决定。
不能再有任何的摇摆和侥幸，绝不能重蹈过去的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