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提斯那句话，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砸在邱鱼心里。
想活，也想死。
但两者都做不到。
这片废墟、这些石像、这个囚笼，就是这句话最直观、最残忍的注解。
邱鱼站在哈提斯的肩膀上，金色的瞳孔倒映着那尊蜷缩在地的石像。
石像的脸上凝固着永恒的惊恐，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极致的痛苦。
他忽然想起了芳姨。
那个总是像太阳一样闪耀，用最热烈的方式拥抱生活的女人。
那天，学校的家长开放日，一个俏丽的背影站在天台边缘，被折磨得浑身是伤，连密密实实的校服都无法完全遮掩边缘青黑的痕迹，想要一跃而下。
老师们慌乱，学生们尖叫，连缘木都吓得小（？）脸发白。
只有芳姨，她没有劝说，没有指责，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阳光洒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她当时是怎么说的？
邱鱼的记忆在翻涌，那句话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他转过头，看着哈提斯那张枯槁的侧脸，那双燃烧的眼眸里，是燃尽一切后只剩下灰烬的麻木。
于是，他将那份记忆中的温暖，通过话语的连接，传递了过去。
“喵。”想终结的，永远不会是生命，而是深不见底的痛苦。
邱鱼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插进了哈提斯紧锁的心房。
“所以，你能让我听听，让你如此痛苦的一切吗？”
“我们……可以试着一起……终结它！”
哈提斯巨大的身躯猛地一僵。
她缓缓转过头，那双燃烧的眼眸死死地盯着肩膀上那只小小的黑猫。
她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有任何情绪波动了。
可是在这一刻，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荒谬与酸楚的情绪，像是沉寂了亿万年的火山，轰然喷发。
“咯……咯咯咯……哈哈哈哈哈哈！”
沙哑、干涩、破裂的笑声在死寂的城市废墟上空回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癫狂，都要凄厉。
她笑得弯下了腰，身体剧烈地颤抖，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哈哈哈哈……终结它？小东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们自己都解不开的枷锁，你？一只巴掌大的小猫？你要来解开它？”
黑暗的角落里，那些刚刚被光芒刺痛的魔女们，也纷纷探出头来，发出低低的、嘲弄的暗笑。
“听到了吗？它要帮我们呢。”
“咯咯，真是天真得可爱，我已经好久没见过这么有趣的小家伙了。”
“哈提斯姐姐，别被它骗了，它只是想活命而已。”
邱鱼没有理会那些杂音。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哈提斯，金色的瞳孔里没有丝毫动摇。
他知道，这狂笑背后，是无尽的悲凉。
笑声渐渐平息，哈提斯直起身，眼中的火焰黯淡了许多，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她伸出手指，想去触碰邱鱼，却又在半空中停下，仿佛怕自己这枯朽的身躯会玷污了这份纯粹。
“你这样……还让我们怎么编造谎言来欺骗你？”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无奈。
【炸毛！我要炸毛了！邱鱼！她承认了！她刚才真的想骗你！】
小玖在邱鱼脑子里疯狂跳脚，【我就知道这些老妖婆没一个好东西！快！离她远点！】
邱鱼却只是轻轻晃了晃尾巴。
“喵。”没关系，我喜欢听故事。
这句话，平静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哈提斯彻底愣住了。
她看着邱鱼那双清澈的、不含一丝杂质的金色眼瞳，里面的坦然和真诚，让她无所遁形。
是啊，她刚刚确实动了编造一个悲惨故事，来换取这只小猫同情与帮助的念头。
可对方就这么轻易地，用一句“我喜欢听故事”，化解了她所有的盘算。
仿佛在说，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我只是想听你说。
这种被完全信任的感觉……太陌生了。
陌生到让她感到一阵恐慌。
“你……”哈提斯的声音有些干涩，“你的爱好，倒是和传说中那位最古老的存在很像。”
“喵？”哪位？
邱鱼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那个名字不能提。”哈提斯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忌讳，“提了，就会被感知到。”
【切，搞得跟伏地魔似的，有什么不能提的。】小玖在脑中不屑地吐槽。
邱鱼深有同感。
哈提斯没有再纠缠这个话题，她沉默了许久，像是在整理那些早已被尘埃覆盖的记忆。
周围的魔女们也安静了下来，她们能感觉到，哈提斯身上的气息变了。
那是一种决定袒露一切的决绝。
终于，哈提斯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岁月的沉重与刻骨的恨意。
“好吧，小鱼，你想听，我就讲给你听。”
“告诉你，我们这些所谓的‘魔女’，究竟是怎么从云端跌落，摔进这无间地狱的。”
“这一切，都要从我们那可笑的傲慢，和一份我们根本不该收下的礼物说起……”
哈提斯的声音，像是一条从时光深处流淌出的、冰冷的河。
“很久很久以前，我们还不叫‘魔女’。”
“我们是‘引魂者’，是行走在灵魂之河岸边的摆渡人。”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怀念与骄傲。
“我们的种族，天生就能看透灵魂的本质，引导迷失的魂魄前往应许之地。无数文明尊敬我们，敬畏我们，将我们奉若神明。”
“他们向我们献上最珍贵的贡品，只为求得我们对他们逝去族人的一句祝福。”
“追求我们族人的强大存在，多得像天上的星星。”
哈提斯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一声。
“那时候的我们，高高在上，习惯了被仰望。我们变得……傲慢，自大。”
“我们认为，宇宙间的一切，只要我们想要，就没有不能接受的。因为我们是灵魂的引导者，是规则的亲近者，任何污秽在我们面前都将无所遁形。”
邱鱼安静地听着，小玖则在他脑海里疯狂做笔记。
【听听！听听这熟悉的开场白！傲慢！自大！邱鱼，我跟你说，契约培训第一课！永远不要因为自身强大而低估任何一份契约的风险！这就是活生生的反面教材啊！】
邱鱼没理会小玖的课堂重现，他能感觉到哈提斯的情绪正在剧烈波动。
“直到那一天……”
哈提斯的声音变得沙哑粗重，充满了悔恨。
“我们收到了一份……特殊的投名状。”
“来自一个叫‘科尔’的种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