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望河楼回来，李狗蛋一头扎进他那间霉味尚未散尽的小耳房“代办处”。
他没像往常那样瘫在歪腿椅子上琢磨发财大计，而是背着手，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破旧的地板被他踩得吱呀作响。
阿宝蹲在门口，看着李狗蛋转圈，瓮声瓮气地问：“狗蛋哥，你转得我头都晕了。那姓焦的请吃饭还不安好心，咱下次不去了呗？”
周墩子和孙小猴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他们看得出，这位新上司看似混不吝，心里却比谁都亮堂，此刻显然在琢磨大事。
李狗蛋停下脚步，瞪了阿宝一眼：“不去？人家都把擂台摆到咱家门口了，能不去吗？今天这顿饭，就是告诉咱，这码头，现在姓焦了！让咱识相点！”
他抓起桌上那份顾盼生签发的公函，又看了看焦熊那封请柬，眉头拧成了疙瘩。“协助维持秩序，监督漕粮转运……说得轻巧。焦熊这种人，是能老老实实让你监督的主儿吗？孙小猴，你之前说，有几条船晚上偷偷装卸货，看得更严了？”
孙小猴连忙上前一步：“回代办，是的！主要是丙字区那边，泊着几条旧漕船，吃水却不浅，装的肯定不是寻常货物。漕帮的人看得紧，生人根本靠不近。”
“吃水深……晚上装卸……”李狗蛋摸着下巴，眼睛眯了起来，“不是粮食，那会是什么？私盐？铁器？还是……别的更掉脑袋的东西？” 他想起黑水隘那晚，焦熊和那神秘“东家”交易的，恐怕也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
“周墩子，你是本地人，码头上的力工、小贩，有相熟的吗？”李狗蛋转向憨厚的壮衙役。
周墩子挠挠头：“有倒是有几个，可……代办，焦熊的人盯得紧，谁敢乱说话啊？”
“谁让你明着去打听了？”李狗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就不能闲聊天？比如，请喝碗劣酒，抱怨抱怨最近活儿少，钱难挣，问问哪家商号大方，晚上有没有零散活计可以揽？听听他们发牢骚，里面就有真东西！”
周墩子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哦哦，懂了！小的明白怎么做了！”
李狗蛋又看向孙小猴：“你机灵，腿脚快。不用靠近那几条船，就在远处盯着，记下它们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大概卸下多少货，装上多少货，有什么生面孔来往。记住，安全第一，被发现就说是巡夜路过，千万别硬来。”
“是！代办！”孙小猴领命，眼神里透着兴奋。
安排完任务，李狗蛋挥挥手让他们先去忙。屋里只剩下他和阿宝。
阿宝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狗蛋哥，你是不是想查那姓焦的？俺帮你！俺力气大！”
李狗蛋看着阿宝那蒲扇般的大手和纯真的眼神，哭笑不得：“我的好阿宝，你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吃好睡好，关键时候能扛着我跑路就行。查案这种事，得用脑子。”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阿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就又老老实实地蹲到一边去了。
李狗蛋独自坐下，开始梳理思路。焦熊的出现，将码头的复杂程度直接提升了好几个等级。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贪腐，很可能涉及更庞大的走私网络，甚至可能牵扯到黑水隘那个神秘的“东家”。
自己这个小小的码头协理，就像一条不小心闯进了鳄鱼池的小杂鱼，稍有不慎就会被撕得粉碎。
“光靠我们几个，肯定不行。”李狗蛋喃喃自语。
他需要盟友，需要信息。
顾盼生那边态度暧昧，指望不上。胡言那个酸秀才，搞搞文书还行，这种刀头舔血的事指不上。
女侠十三娘神龙见首不见尾……
“对了！”李狗蛋猛地一拍大腿，“怎么把她忘了！”
他想起了那个在赵员外案中曾有一面之缘，后来似乎暗中帮过忙的朝廷密探，十三娘。
虽然不知其真实身份和目的，但至少目前看来，对付焦熊这类人，双方目标可能一致。
怎么联系她呢？李狗蛋眼珠子转的飞快，不一会儿，就有了主意。
他铺开一张纸，磨墨（动作依旧笨拙），想了想，写下几行歪歪扭扭的字：
“码头新主，姓焦名熊，黑水故人。夜船诡秘，恐非善类。盼河清海晏，乞助一臂之力。”
他没署名，也没写收信人。
写完吹干墨，折好塞进袖口。
他打算让孙小猴想办法把这字条塞到县衙门口那尊石狮子的底座缝隙里，那是他之前偶然发现的一个疑似联络点，不确定十三娘能否看到，但值得一试。
做完这些，天色已近黄昏。码头上喧嚣稍减，但那种隐藏在水面下的紧张感，却愈发清晰。
周墩子满头大汗地跑回来，压低声音汇报：“代办，我问了几个相熟的力工，他们都说……最近丙字区那边的夜活，工钱给得特别高，但管得也特别严，干完活还不准互相打听。有个老力工偷偷抱怨，说搬的箱子死沉，不像粮食，味道还有点……有点腥气。”
“腥气？”李狗蛋眉头一皱。私盐？海货？还是……
这时，孙小猴也像只狸猫一样溜了回来，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和兴奋：“代办！有发现！那几条船，刚才天黑前，又靠岸了！下来几个生面孔，穿着不像漕帮的人，气派得很，直接被焦熊的人接走了！船上开始卸货，都是用黑布盖着的箱子，抬进了甲字仓旁边的那个小库房！”
小库房？不就是自己这“代办处”隔壁那个一直锁着的废弃小仓吗？李狗蛋心里一惊。焦熊竟然把东西藏在了他眼皮子底下！这胆子也太肥了！还是说，这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
“看清是什么货了吗？”
“看不清，盖得太严实。但是……”孙小猴咽了口唾沫，“我躲在高处，好像听到搬箱子的人小声嘀咕了一句‘……轻点，这玩意儿可比金子还贵……’”
比金子还贵？腥气？死沉？
几个线索在李狗蛋脑子里飞快碰撞。一个模糊但惊人的猜想逐渐浮现。
难道……是军械？或者是……违禁的丹药？甚至是……人口？
不管是什么，这绝对是惊天大案！
李狗蛋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既有恐惧，更有一种发现大鱼般的兴奋。他知道，自己已经一只脚踏进了漩涡中心，想抽身都难了。
“阿宝！”李狗蛋站起身，眼神锐利，“周墩子，孙小猴，今晚都精神点！这码头，要起风了！”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逐渐被夜色笼罩的码头，江风带着水汽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腥味吹进来。
“焦熊……”李狗蛋嘴角勾起一抹混不吝的冷笑，“你想玩，老子就陪你玩把大的！看谁能把这沧澜江的水，搅得更浑！”
他仿佛已经看到，一场围绕漕运码头的巨大风暴，正在缓缓凝聚。而他李狗蛋，就要做那根搅动风暴的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