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喜悦尚未在“回音壁垒”营地真正弥漫开来,便被泽拉带来的消息彻底冻结。静滞海(Stagnant Abyss)—— 一个仅仅名字就足以让人产生不祥联想的区域,以及那来自深空的“回响”,像一块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静滞海……那是什么?”王小帅一边快速操作控制台,试图从星海同盟共享的有限数据库里调取信息,一边声音发紧地问道。
泽拉的虚拟影像面容凝重,她调出一幅简化的宇宙态势图,指向一片远离已知文明星域、在图中被标注为深暗、几乎没有任何星光闪烁的广阔区域。“静滞海,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海洋或天体,而是一个……信息坟场,或者说,是信息的一种极端状态领域。我们星海同盟对其所知也极为有限,只知道那里是信息的终点,一切流动、变化、交互在那里都趋于绝对的‘停滞’和‘沉寂’。它本身并不具备主动性,但会自发地‘吸收’和‘固化’周围一定范围内的信息活动,使其归于死寂。”
她顿了顿,指向态势图上从静滞海方向延伸出来的一道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波纹标记。“这,就是刚刚检测到的‘回响’。它不是攻击,更像是一种……‘关注’,一种基于信息层面引力般的‘锁定’。逻辑风暴释放出的巨大而混乱的信息能级,如同在寂静的深海里投下了一颗炸弹,波纹传递到了那片死寂之地,并引起了其中某些‘沉积物’的共鸣。”
“沉积物?”苏安安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她感受到怀中荧光小树的微微颤抖。
“是的,沉积物。”泽拉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忌惮,“在近乎永恒的死寂中,某些极度古老、庞大、甚至可能源自上个宇宙纪元的‘信息聚合体’沉眠其中。它们本身或许已无明确意识,只是信息的堆积,但其存在本身,就代表着一种对‘活动信息’的绝对排斥和……吞噬本能。这道‘回响’,很可能意味着我们惊动了其中一个。”
伊森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尽管他知道这对信息层面的敌人可能毫无用处。“也就是说,我们刚赶走了鬣狗,现在可能引来了一头……沉睡的鲸鱼?还是以信息为食的鲸鱼?”
“类比不算完全准确,但危险性可能更高。”泽拉肯定道,“‘信息捕食者’尚且是基于逻辑和生存本能的活动,我们可以用更复杂的逻辑去对抗。但静滞海的‘聚合体’……它的行为模式可能完全不符合我们理解的任何逻辑,它的‘吞噬’可能更接近一种自然现象,如同黑洞吞噬光线,无法对抗,只能规避。”
就在营地内被这股新生的、更庞大的恐惧所笼罩时,现实世界传来了更糟糕的消息。
移动指挥车内,陈昊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慌,通过尚存的微弱连接传来:“乐天情况很糟!逻辑风暴的反噬远超预期,他的意识波动极其微弱,生理指标多项报警!变量视界的连接正在变得极其不稳定!”
《新时代》世界中,众人共享的“变量视界”开始剧烈闪烁,画面扭曲,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林乐天那原本清晰维持的、作为他们观察高维信息层面“眼睛”的视角,正在迅速暗澹、关闭。
“不好!林乐天要撑不住了!”王小帅惊呼,“失去变量视界,我们就成了瞎子!别说应对静滞海的威胁,就连普通的信息捕食者再次靠近我们都无法提前察觉!”
危机接踵而至,且一环扣一环。失去了林乐天这个关键的“观测者”和“变量”源头,他们刚刚建立起来的防御体系瞬间面临崩塌的风险。
“必须稳住连接!”石磊低吼,但他对此无能为力,他的力量在于物理层面。
苏安安紧紧抱住小树,她能感受到小树传递来的恐惧和无助。奥罗拉能量能安抚生命,稳定网络,却无法修复一个远在另一个维度、意识濒临崩溃的人。
就在这时,诺拉勐地抬头,她的眼神锐利,似乎下定了决心:“还有一个办法!不一定能救回林乐天,但或许能暂时维持住‘变量视界’的观测通道!”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她身上。
“乐天是通过‘根源变量’与这个世界的网络建立深度连接的。现在他本体意识重伤,连接濒临断裂,但‘根源变量’的本质是与这个世界底层规则相关的‘可能性’本身,它不会轻易消失。”诺拉语速飞快地解释,“我们可以尝试……在《新时代》内部,利用我们现有的资源,模拟并‘锚定’住变量视界的通道!”
“模拟?锚定?怎么做?”伊森追问。
“需要能量核心,需要庞大的算力,还需要一个能与‘变量’本质产生共鸣的‘基点’!”诺拉指向营地中央那棵作为网络核心的荧光巨树,“奥罗拉能量可以作为稳定器和能源,小树作为信息协调中枢可以提供部分算力,但最关键的是‘基点’——我们需要一个能理解并一定程度上承载‘不确定性’的载体,去主动‘吸引’并‘固定’住那条即将断裂的线。”
众人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了王小帅。在场所有人中,除了林乐天本人,对“变量”、“概率”、“不确定性”这些概念理解最深的,无疑就是这位前游戏测试员,现战术策略分析师。
王小帅脸色一白,连连摆手:“我?我不行!我只是个玩游戏的,懂点理论而已!林乐天那是天赋异禀,我怎么可能承载得了那种东西?”
“不是要你完全替代他,而是作为一个临时的‘信号放大器’和‘中继站’!”诺拉紧紧盯着他,“你的意识,你对游戏规则、对概率、对多种可能性的直觉性理解,是最接近‘变量’特质的。我们需要你主动开放你的意识接口,与小树和苏安安的力量连接,共同构建一个临时的‘变量锚点’!”
这是一场巨大的赌博。将自身意识主动接入一个濒临崩溃的高维观测系统,其风险不言而喻,轻则精神受损,重则可能意识被混乱的信息流冲散。
王小帅看着周围同伴们殷切而沉重的目光,又看了看那不断闪烁、即将彻底消失的“变量视界”———这是他们目前唯一能预警高维威胁的窗口。他咬了咬牙,脸上闪过一丝豁出去的决然:“妈的,拼了!怎么搞,说吧!”
没有时间犹豫,在诺拉的快速指导下,一个临时的仪式或者说“技术”被仓促搭建起来。
王小帅盘膝坐在荧光巨树下,苏安安将双手按在他的后背,精纯的奥罗拉能量缓缓注入,不是为了治疗,而是为了稳固他的生命体征和精神状态,形成一个保护性的“缓冲层”。小树则悬浮在王小帅面前,细小的荧光根须探出,轻轻连接到他两侧的太阳穴,准备进行最直接的信息交互。
“放松,感受信息的流动,不要抗拒,想象你在解读一段最复杂的、拥有无数种通关路线的游戏剧情……”小树柔和的信息流涌入王小帅的脑海。
“锚定程序启动!”诺拉在一旁紧张地监控着数据,“尝试捕捉变量视界残存信号……”
王小帅紧闭双眼,额头瞬间布满冷汗。他的意识仿佛被抛入了一个由破碎镜片组成的万花筒,无数光怪陆离、相互矛盾的画面和信息碎片冲击着他的感知。他感到头晕目眩,恶心欲呕,但凭借着多年游戏生涯锻炼出的、对复杂系统和多线程信息的处理本能,他强行集中精神,努力在这些混乱中寻找那熟悉的、“变量”特有的波动。
那是一种……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微弱但极其独特的“不确定性”涟漪。
“我……我好像感觉到一点了!”王小帅在意识中艰难地传递信息。
“抓住它!用你的理解去共鸣它!想象你在为它提供一个临时的‘坐标’!”诺拉的声音如同指引的灯塔。
王小帅竭尽全力,将自己的意识频率调整到与那微弱波动尽可能同步的状态。他不再试图去理解那些混乱的信息,而是将自己变成一段开放的、允许各种可能性通过的“通道”。这种感觉异常奇妙,也异常危险,他感觉自己的思维仿佛在被拉伸,被扭曲,随时可能迷失。
就在这时,苏安安注入的奥罗拉能量发挥了关键作用,翠绿的生命能量如同坚韧的藤蔓,缠绕住他即将涣散的意识核心,提供了至关重要的稳定性。小树则精准地协调着信息流的输入输出,过滤掉大部分有害的混乱噪音。
渐渐地,那闪烁不定、即将熄灭的“变量视界”竟然真的稳定了下来!虽然画面不再如林乐天主导时那般清晰广阔,覆盖范围也大幅缩小,仅限于“回音壁垒”网络周边区域,且带着一种朦胧的、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的质感,但……它确实被维持住了!
“成功了!通道稳定了!”伊森长舒一口气,紧握的拳头微微松开。
石磊拍了拍胸口,感觉像是刚从窒息边缘恢复过来。
然而,还不等他们为这暂时的胜利感到庆幸,通过这勉强维持的、朦胧的“变量视界”,他们看到了令人窒息的一幕——
并非来自静滞海方向,而是来自于《新时代》世界本身的高维信息层面。
之前被“逻辑风暴”清空的区域,并未恢复“纯净”。相反,无数更加细微、更加混乱的“信息碎片”和“逻辑裂痕”正在从虚空中不断析出、飘荡,它们像是被风暴撕碎后残留的尘埃,又像是整个世界被强行扭转后产生的“信息疤痕”。整个背景“空间”变得更加“浑浊”和“不稳定”。
而更远处,那些原本游弋的、零散的“信息捕食者”似乎也被这场风暴所改变。它们不再像之前那样盲目地啃噬,而是开始出现一种……诡异的“聚集”行为。数十只、上百只捕食者开始相互靠近,其个体的信息轮廓在接触中开始模煳、融合,逐渐形成一个个更大、更复杂、信号也更强烈的……“聚合体”!
这些新生的聚合体,在朦胧的变量视界中,呈现出更加扭曲、更加不规则的形态,其内部似乎包含着相互冲突的多种逻辑内核,但却以一种极不稳定的平衡强行糅合在一起,散发出的“信息饥饿感”比单个捕食者强烈了何止十倍!
“它们……它们在进化!不是适应,是……融合进化!”王小帅通过维持着的通道,首先感知到了这种可怕的变化,声音带着颤抖。
诺拉看着数据面板上飙升的威胁指数,脸色苍白:“逻辑风暴没有彻底消灭它们,反而像是一次……强制性的‘筛选’和‘催化’! surviving下来的个体,或者说碎片,在风暴带来的极端信息环境下,被迫融合成了更高等、更危险的形态!”
仿佛是印证她的话,一个刚刚成型、体积足有之前单个捕食者上百倍大小的暗红色“信息聚合体”,似乎感知到了“回音壁垒”网络散发的“生命信息”气息,开始缓缓调转方向,如同一艘臃肿但充满恶意的幽灵船,朝着营地的方向“漂”了过来。
它那庞大的、不断扭曲变化的轮廓,在朦胧的变量视界中,投下了一片令人绝望的阴影。
刚刚稳住阵脚,甚至付出了林乐天重伤、王小帅冒险才维持住基本观测能力的“回音壁垒”幸存者们,面临着比之前“信息捕食者”群更加庞大、更加诡异、并且很可能是被他们自己亲手“催化”出来的新威胁。
而在那更深、更远的黑暗背景中,来自“静滞海”的、冰冷而古老的“回响”,似乎依旧在持续,如同丧钟,缓缓敲响。
内忧未平,外患又至,而这一次,他们手中的牌,似乎已经所剩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