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临霄没有立刻询问，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身旁紫檀木椅的扶手，发出轻微却令人心头发紧的“笃、笃”声。
这短暂的沉默，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殿内每一个角落，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慕容昭懿抱着女儿的手下意识地收紧，她知道丈夫要问的是什么——那些见证了女儿异象的宫人！
终于，凤临霄停下了敲击，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落在苏铭低垂的头顶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令人骨髓生寒的威压，“今天在场的人，处置的如何了？” 他刻意用了“处置”二字，而非“安排”或“处理”，其意不言自明。
苏铭的头垂得更低了些，声音依旧平稳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差事。
“回禀陛下，都已经‘照顾’一遍了。”
他微微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又像是在等待帝王的反应，随即补充道，“他们的家人，也已被妥善地‘接’到西苑外的‘听竹轩’行宫安置。老奴已吩咐内务府，按宫中一等管事份例，加倍拨给月例钱粮，并派了得力人手，好生‘伺候’着。”
“照顾”一遍。
“接”到行宫。
“伺候”着。
每一个看似温和甚至带着“恩典”意味的词语背后，都浸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血腥与掌控！
凤临霄自然听得懂这弦外之音。所谓的“照顾”，绝非仅仅是口头警告。苏铭的手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必然是足以让任何人心胆俱裂、永生难忘的“照顾”——或许是某种让人痛不欲生却验不出伤的内家手段；或许是亲眼目睹了某些足以摧毁心智的“榜样”；又或许是服下了某种定期需要解药的慢性毒物……总之，必然是让那些宫人从灵魂深处烙印下“闭嘴才能活命”的恐惧。
这恐惧，将如附骨之蛆，伴随他们一生。
而“接到行宫安置”，更是赤裸裸的挟持！
将他们的父母、子女、至亲骨肉集中控制在一处远离皇宫核心、易于监控的“行宫”里，名义上是享受“一等管事”的优渥待遇，实则是将他们变成了最有效的人质！
这些宫人的生死荣辱，乃至他们最在乎的亲人的性命，都牢牢捏在了苏铭——或者说帝王——的手中。
那“得力人手”，必然是苏铭精心挑选、冷酷无情的密探和看守，名为伺候，实为监视与威慑。
“加倍份例”的恩赏，不过是包裹在毒药外的一层糖衣，是帝王“恩威并施”中那点可怜的“恩”，用以麻痹人心，也堵住某些可能存在的悠悠之口。
但这“恩”，在冰冷的“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凤临霄对苏铭的回答似乎并不意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那敲击扶手的动作又开始了，频率似乎快了一丝。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坤宁宫当值的那个李嬷嬷……她年纪大了，眼神似乎不太好使？”
这看似突兀的问题，实则是在点出苏铭可能遗漏的细节——那个在皇后生产时贴身伺候、最有可能近距离目睹了公主赤瞳和火焰胎记的老嬷嬷！
凤临霄在确认，苏铭的“照顾”是否滴水不漏，是否包含了这个关键人物。
苏铭枯槁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他微微躬身，声音平稳如初，“陛下明鉴。李嬷嬷年事已高，今日又受了惊吓，精神恍惚，实在不宜再留在宫中当差。老奴已亲自安排，将她‘送’回祖籍老宅荣养了。并派了两位‘细心周到’的宫人，随行‘照料’，确保老人家安享晚年，再不会受任何纷扰。”
他强调了一下“亲自安排”和“送”字。
“送”回祖籍？
“细心周到”的宫人？
“安享晚年”？
“再不会受纷扰”？
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传递的信息冰冷而明确：那个可能知道得最多的李嬷嬷，已经被苏铭“亲自”处理掉了！
所谓的“送回祖籍”、“安享晚年”，不过是体面的说法。
那两个“细心周到”的宫人，必然也是苏铭派去的、确保李嬷嬷永远“闭嘴”的终结者。
这是最彻底、最一劳永逸的“照顾”！从此，世上再无可能从李嬷嬷口中泄露任何关于小公主异象的秘密。
凤临霄敲击扶手的指尖终于停了下来。他深深地看了苏铭一眼，那眼神中包含了太多东西——有对苏铭狠辣手段的默许，有对这份残酷效率的满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作为父亲不得不行此下策的阴郁。
最终，这一切都化为帝王掌控一切后的平静。
“嗯。” 他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仿佛苏铭汇报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杂务，“你办事，朕放心。”
这句评价，便是对苏铭所做一切的最终定论。
苏铭的头颅垂得更深，几乎要碰到地面，“老奴职责所在，不敢有负陛下重托。”
殿内再次陷入了沉寂。
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帝后二人复杂难言的面容，也映照着苏铭那如同石雕般纹丝不动的枯瘦身影。
慕容昭懿知道，这种方法虽然血腥，却是最稳妥的。她虽心怀慈悲，但也不是圣母，她不会放过任何可能，绝不让人伤害到阿梧。
凤临霄担心这些人的血腥之气会影响凤倾羽的功德，沉声开口。
“传朕旨意，镇国昭华长公主，自降临世间便瑞气盈身，此乃天赐福祉，朕心喜悦。特旨天启国子民，减免税赋三年，并开仓赈济，以共沐祥瑞。望众臣民，共为长公主积福，以期国泰民安，福祉永续。”
“喏。”
无形的血腥气似乎还未散尽，伴随着“照顾”、“安置”、“荣养”这些冰冷的词语，无声地弥漫在坤宁宫这原本应充满新生的喜悦和祥瑞之气的内殿之中。
为了守护那个襁褓中熟睡的小公主，黑暗的铁幕已经落下，沾满了恐惧与牺牲的尘埃。
而普通人看不到的地方，无数星光没入凤倾羽的眉眼，此乃功德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