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的意识坠入灵脉深处时，首先尝到了铁锈味。
那是血的味道，从喉管深处翻涌上来，混着灵脉里蒸腾的檀木香，呛得他睫毛猛颤。
等视线重新清晰，入目已是一片灰白混沌，像被水浸过的旧宣纸，所有颜色都褪成了模糊的影子。
\"这里......\"他下意识抬手，指尖触到空气里浮动的细光，像极了修复古玉时，从玉胎裂隙中渗出的灵脉荧光。
可不等他细想，前方突然泛起涟漪——一座青瓦祠堂破雾而出，门楣上\"吴\"字木牌被风掀得摇晃，门廊下悬着的铜镜正泛着幽蓝的光。
镜中映出的身影让顾昭的呼吸骤然停滞。
那是个穿玄色暗纹长袍的男人，鬓角染霜，眉目间却与苏绾有三分相似。
他站在镜中，指尖正抵着一面与顾昭颈后赤契印记形状相同的符纹，嘴角勾起的弧度，和前一刻吴家祠堂镜中那个诡异笑容如出一辙。
\"苏氏族长......\"顾昭喉咙发紧。
档案馆密室里那卷血书突然在记忆里翻涌，\"第九代，背誓者将成祭品\"的字迹仿佛活了，顺着他的血管往上爬。
他想起苏绾说过，苏家祖祠的族谱里，这一代族长的名字被墨汁重重涂掉，原来竟是因为——
\"顾小友来得正好。\"镜中男人忽然开口，声音像生锈的铜铃，\"百年前那场戏，总要有个看客。\"
话音未落，灰白空间开始扭曲。
顾昭踉跄着扶住祠堂门框，眼前的景象骤然切换：雕花供桌上燃着九柱香，十二道身影围坐，最上首的老者正是顾家先祖，胸前挂着半块与顾昭木桌上相同的归一璧。
\"今日断契，自此往后，守灵人不涉因果，古物不承血债。\"老者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他抬手划开掌心，鲜血滴在供桌中央的青铜鼎里，\"以我顾氏血脉为引，镇这千年怨契......\"
\"好个不涉因果。\"角落里突然传来冷笑。
顾昭顺着声音望去，正是镜中那个苏氏族长！
他袖中滑出一枚刻满咒文的骨签，指尖快速结印，\"顾老儿，你当这怨契是你家祠堂的破牌匾，说摘就能摘？\"
青铜鼎里的血突然沸腾。
顾家先祖猛地抬头，瞳孔骤缩：\"苏明远，你敢——\"
\"我敢。\"苏氏族长将骨签拍进鼎中，咒文瞬间爬满鼎身，\"当年是你们顾家逼我苏家做这背锅的守灵人，今日便让这怨契反噬，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祭品！\"
顾昭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看见顾家先祖喷出的血溅在归一璧上，看见其他同盟者的身影被黑雾吞噬，看见苏氏族长在一片惨嚎中扯下自己腰间的半块玉——和哑僧颈间的归一璧严丝合缝！
\"你们毁了所有人的未来！\"顾昭吼着冲上前，却撞在一层无形的屏障上。
他望着幻境中逐渐消散的同盟者，喉间涌起剧痛，\"当年的背叛者是你，不是顾家！\"
\"第九代......\"苏氏族长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冰凉的指尖贴上他后颈的赤契印记，\"你终究还是来了。\"
顾昭猛地转身，正撞进一双泛着幽绿的眼睛里。
那根本不是人的眼睛，像是被凶物污染的古玉，里面翻涌着百年前的怨恨与不甘。
他胸口的银匣残片突然发烫，灵脉波动如刀割般划着他的意识，耳边响起哑僧的警告——\"稍有差池......\"
\"昭儿！\"
一声熟悉的呼唤穿透混沌。
顾昭恍惚看见师父的影子，在灵脉深处对他伸手。
可下一秒，苏氏族长的笑声炸在耳边：\"想逃？
晚了！\"
灵脉突然剧烈震荡。
顾昭感觉自己的意识正被撕成碎片，那些他修复过的古物影像在眼前飞闪：残缺的玉镯在他手中重生，开裂的瓷瓶重新绽放青花，连那尊他修了三个月的青铜佛像，此刻都在冲他眨眼睛。
\"不能......就这么结束。\"他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剧痛中，他摸到了藏在袖中的归一璧碎片——是哑僧的檀木坠子，不知何时落在了他手里。
\"嗡——\"
清越的玉鸣震碎了所有杂音。
顾昭掌心腾起刺目金光，苏氏族长的身影发出刺耳的尖叫，像被热水烫到的影子般迅速消融。
灰白空间开始崩塌，他听见苏绾的声音在喊他名字，听见哑僧念诵经文的低吟，然后——
\"咳！\"
顾昭猛地睁开眼，额角的冷汗顺着下巴滴在木桌上。
他的右手正按在一面铜镜上，青铜表面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那是师父失踪前最后触碰过的镜子，当时他蹲在修复室角落擦铜器，亲眼看见师父用鹿皮轻轻拂过这面镜子，然后突然说要去城南旧物市场。
\"昭儿？\"苏绾的手覆上他的手背。
她的指尖在抖，眼眶发红，\"你刚才......意识差点被灵脉吞了。\"
顾昭这才发现自己坐在引灵阵中央，归一璧碎片还攥在左手，表面的纹路泛着淡淡的金。
哑僧站在他身侧，佛珠串已经散了一半，檀木珠子滚得满地都是。
\"终契仪式被打断了。\"哑僧弯腰捡着珠子，声音里难得有了波动，\"但那东西......\"他抬头看向顾昭按在铜镜上的右手，\"它选中的容器，是这面镜子。\"
顾昭低头。
铜镜表面不知何时浮现出一道裂痕，像道扭曲的疤痕，从镜钮处一直延伸到边缘。
他轻轻一推，镜面竟发出\"咔\"的轻响——不是金属的脆响，倒像是两块石板相碰的闷响。
苏绾的呼吸突然顿住。
她蹲下来，指尖沿着铜镜边缘摸索，在镜背摸到一道极细的凹槽：\"这镜子......是嵌在墙里的？\"
顾昭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起师父失踪前那晚，修复室的青砖被踩得\"咔\"响——和他刚才走进引灵阵时的声音一模一样。
\"昭儿，有些债，总要有人还。\"
师父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
顾昭深吸一口气，握住苏绾的手：\"试试。\"
两人同时用力。
铜镜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边缘的墙灰簌簌落下。
当镜面完全移开时，墙后露出一道狭窄的通道，里面飘出一股陈腐的土味——像是被封存了百年的地窖。
苏绾抬头看他，眼里有他从未见过的锐利光芒：\"现在，我们去把债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