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的白炽灯昏黄地悬在天花板中央，把墙上斑驳的墙皮照得愈发清晰。林晚抱着刚喝完奶的小女儿，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却像淬了冰，落在对面沙发上玩手机的张磊身上。
月嫂在隔壁房间哄大女儿睡觉，屋里只剩下小女儿偶尔发出的呓语和张磊划手机的“唰唰”声。空气里弥漫着奶粉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这是二胎出生后这个家的主旋律，在前世，林晚就是在这样的气味里耗尽了十年青春。
“张磊，我们谈谈。”林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张磊头也没抬，手指还在屏幕上滑动，漫不经心地应着：“谈啥？孩子刚睡着，别吵醒了。”
“就谈吵醒孩子的事。”林晚把小女儿放进婴儿床，盖好薄被，动作轻柔却利落。她转身走到沙发前，没有坐，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张磊，“昨天下午，你是不是给妈转了五千块钱？”
张磊的手指猛地顿住，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抬头：“你翻我手机？”
“你的手机就放在茶几上，微信转账提示弹出来的时候，我正好去倒水。”林晚语气平静，“我不需要翻，毕竟这个家的钱，不是你一个人的。”
“我给我妈转点钱怎么了？她来照顾你月子，买点东西不要钱啊？”张磊的声音陡然拔高，脸上浮出被戳穿的恼羞成怒，“再说了，我赚的钱，我想给谁就给谁，你管得着吗？”
“我管得着。”林晚迎上他的目光，前世的委屈和愤怒像岩浆在胸腔里翻滚，却被她死死摁在喉咙里——她清楚地记得，前世就是因为一次次纵容这种“他赚的钱他做主”的逻辑，才让这个家彻底变成了她一个人的战场。她深吸一口气，把涌到眼眶的热意压下去：“结婚七年，我没工作的那五年，你工资卡上交过吗？没有。但我用自己的积蓄贴补家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是我的钱’？”
张磊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梗着脖子反驳：“那时候你在家带孩子，我一个人赚钱养家容易吗？给我妈点钱怎么了？她养大我不容易！”
“妈养大你不容易，我生两个孩子就容易？”林晚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前世那些被无视的瞬间突然砸进脑海——大女儿发烧到39度，她抱着孩子在医院挂号，张磊在陪婆婆跳广场舞；小女儿断奶时整夜哭闹，她三天没合眼，张磊嫌吵搬到了客房。这些画面像针一样扎进心里，却让她的眼神更亮了，“张磊，我今天不是来跟你算旧账的，我是来跟你说以后。”
她走到茶几旁，拿起纸笔，这是她白天趁孩子睡着时准备好的。“第一，家里的收入和支出必须透明。你的工资卡，从这个月起交给我保管，我每个月给你留两千块零花钱，剩下的存进共同账户，用于房贷、水电、孩子奶粉和日常开销。”
“你疯了？”张磊“噌”地站起来，手机“啪”地摔在沙发上，“让我把工资卡给你？林晚，你别忘了你现在没工作，吃的穿的都是我赚的！”
“我没忘。”林晚握着笔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但我很快就会有工作。还有，我结婚前的存款，这几年的理财收益，加起来有十五万，我昨天取了三万请月嫂，剩下的十二万，我会单独存起来，作为我和孩子的应急资金，跟你没关系。”
张磊愣住了，显然没想到她手里还有这么多钱。在他的印象里，林晚就是个围着灶台和孩子转的家庭主妇，手里最多有个几千块私房钱。他的眼神从震惊变成怀疑：“你哪来那么多钱？”
“我婚前设计的几个方案，版权费每年都会打过来，你从没问过，我也就没说。”林晚垂下眼帘，遮住眸底的嘲讽。前世她傻，总觉得夫妻之间没必要分那么清，把所有收入都混在一起，最后却落得个“你吃我的喝我的，还想分财产”的下场。这一世，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
“不管你哪来的钱，工资卡我不可能给你。”张磊的态度强硬起来，重新坐回沙发，双手抱胸摆出防御姿态，“我妈说了，男人手里没点钱，在外面抬不起头。再说了，你一个女人家，管不好钱。”
“我管不好？”林晚笑了，笑声里带着寒意，“那你告诉我，上个月你跟你那帮朋友去钓鱼，花了五千块买渔具，是怎么回事？还有前个月，你妈说要给你弟攒彩礼，让你转两万，你眼睛都不眨就转了，那时候怎么不说自己管不好钱？”
这些都是前世她后来才知道的事，每次问起，张磊都以“男人的事你别管”搪塞过去。此刻被林晚一桩桩一件件说出来，张磊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
“你……你怎么知道这些？”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林晚没回答，只是把笔和纸往前推了推：“第二，家务和带孩子必须分工。我找工作期间，上午我带小的，你负责送大的去幼儿园然后上班；下午月嫂帮忙，你下班后必须准时回家，接手带小的，让我能腾出手做饭或者处理工作。周末你负责全天带大女儿，我带小女儿，或者轮流休息。”
“我上班已经够累了，回家还要带孩子？”张磊的音量又拔高了，“那你干什么？你不是在家吗？”
“我在家不代表我没事做。”林晚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我要改简历，要学习新的设计软件，要准备面试，这些都是为了尽快出去工作，减轻你的负担。如果你觉得我在家就是闲着，那从明天起，月嫂我辞退，饭你自己做，孩子你自己带，我专心找工作，怎么样？”
张磊被噎得说不出话。他试过带孩子，大女儿哭闹时他只会吼，小女儿夜醒时他翻个身就装没听见，上次林晚发烧让他给孩子冲奶粉，他把盐当成了糖，害得小女儿吐了一下午。真让他自己来，这个家怕是要翻天。
“第三，关于妈。”林晚继续说道，语气稍微缓和了些，但立场依旧坚定，“她愿意来帮忙，我欢迎，但有三个条件：一不能催生三胎，二不能干涉我们怎么管孩子，三不能再偷偷向你要钱。如果做不到，那请她回去，我们自己想办法。”
提到婆婆，张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我妈也是为了我们好，想让我们有个儿子，以后老了有依靠。”
“依靠？”林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前几天我生小女儿，大出血，在医院躺了两天，你妈来看过一眼吗？她在病房外跟护士说‘丫头片子就是麻烦’，你当我没听见？这样的‘依靠’，我不需要。”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前世她就是因为这句话，偷偷哭了一整夜，觉得自己在这个家就是个生育工具。这一世，她要把这些话摊在阳光下，让张磊看清楚，他维护的那些人，到底是怎么对待她和女儿的。
张磊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显然也想起了那天的事。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我妈年纪大了，思想封建，你别跟她计较。”
“我不计较，但我要底线。”林晚把写好的三条推到他面前，“这三条，你同意，我们就继续过下去，好好把日子过好。你不同意，那我们就只能离婚。”
“离婚”两个字像炸雷一样在狭小的客厅里响起。张磊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的女人。在他的记忆里，林晚温顺、隐忍，就算吵得再凶，也从没想过离婚。他甚至觉得，这个女人离了他就活不了。
“林晚，你别逼我。”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警告，更多的却是底气不足的慌乱，“为了孩子，你别闹了。”
“我没闹。”林晚的目光落在婴儿床里熟睡的小女儿脸上，那里还带着黄疸未褪尽的微黄，“正因为为了孩子，我才必须这么做。我不想让她们像前世一样……”她猛地停住，差点说漏嘴。
“像什么？”张磊追问。
林晚摇摇头，把那些血淋淋的回忆压下去：“我不想让她们在一个爸爸缺位、妈妈抱怨的家里长大。张磊，我给你一夜时间考虑。明天早上，告诉我你的答案。”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走到婴儿床边，轻轻握住小女儿温热的小手。孩子的手指蜷缩着，像朵含苞待放的花，这是她拼了两世也要守护的宝贝。
张磊坐在沙发上，看着林晚的背影，心里乱成一团麻。他第一次发现，这个跟了他七年的女人，好像突然变成了陌生人。她的眼神、她的语气、她提出的那些条件，都透着一股他从未见过的强硬和决绝。
他拿起手机，想给妈打个电话问问怎么办，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半天，却又放下了。妈肯定会让他硬气点，说女人不能惯，但不知怎么的，他看着林晚挺直的脊背，竟莫名地有些发怵。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出租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林晚靠在婴儿床边，竖着耳朵听着身后的动静，心里清楚，这只是开始。张磊不会轻易妥协，婆婆那边也一定会跳出来反对，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突然传来大女儿压抑的哭声，紧接着是月嫂轻声安抚的声音。林晚心里一紧，正要起身过去，却见张磊已经先一步站了起来，脚步有些迟疑地朝隔壁走去。
林晚看着他的背影，眸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前世这个时候，大女儿哭到天亮，张磊也只会翻个身继续睡。或许，这一世，有些东西真的会不一样？
但她很快又冷静下来。一次偶尔的关心说明不了什么，她要的是长久的改变。
张磊进了隔壁房间，过了十几分钟才出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还有些不自然。“朵朵做噩梦了，说梦话喊妈妈。”他低声解释了一句，重新坐回沙发，却没再碰手机，只是盯着茶几上那张纸发呆。
林晚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继续看着小女儿。
又过了半个小时，张磊突然站起身，拿起茶几上的纸，转身进了卧室，“砰”地关上了门。
林晚听到卧室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接着是打火机点烟的“咔嚓”声。她知道，他在挣扎。
夜渐渐深了，月嫂已经睡熟，两个孩子的呼吸均匀而绵长。林晚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婴儿床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着两个女儿的睡颜。
前世的遗憾太多，她没来得及带大女儿去她心心念念的画展，没来得及给小女儿治好反复的哮喘，没来得及让自己好好喘口气。这一世，她要把这些遗憾都补上。
至于张磊……她轻轻叹了口气。如果他愿意改变，她可以试着重新接纳；如果他执迷不悟，那她也绝不拖泥带水。
卧室的门突然开了，张磊走了出来，手里拿着钱包，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真切。他走到林晚面前，把一张银行卡放在茶几上。
“这是我的工资卡，密码是朵朵的生日。”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疲惫，“你说的那些，我都同意。但林晚，你记住，这是为了孩子。”
林晚看着那张蓝色的银行卡，心里没有预想中的胜利感，反而有些沉甸甸的。她知道，张磊的妥协带着不甘和勉强，未来的路，依旧布满荆棘。
她拿起银行卡，放进自己的钱包里，轻声说：“谢谢你。”
张磊没再说话，转身进了卧室，这次没有关门。
林晚靠在婴儿床边，终于松了口气，后背却已被冷汗浸湿。这场谈判，她赢了第一步，但她清楚地知道，更大的挑战还在后面。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前同事发来的微信：“晚晚，我们公司正好在招资深设计师，我把你的简历递过去了，明天上午十点有个面试，你有空吗？”
林晚看着那条消息，心脏猛地一跳。机会来得比她预想中要快。她快速回复：“有空，谢谢你！”
放下手机，她抬头看向窗外，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而她的战场，才刚刚拉开序幕。
只是她没注意到，卧室门后，张磊正透过门缝看着她，眼神晦暗不明，像是在盘算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