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滞封印”最终完成。强大的多重能量屏障如同一个无形的茧,将维勒博士的“相位折叠谐振器”模型彻底包裹、隔绝。定向能量抑制器持续工作,确保模型周围的相位场被压制到近乎绝对零点的水平。远程传感器显示,模型的能量签名已降至几乎无法探测的程度,仿佛真的陷入了沉睡。
“遗产库”区域的异常能量扰动随之消失,连马克感知中那种清晰的背景脉动也大幅减弱,重新变回网络中那种极其微弱、近乎无处不在的“心跳”。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但何婉卿没有丝毫松懈。维勒博士笔记中那句“钥匙已经埋下,静待共鸣之时的到来”如同诅咒般萦绕在她心头。一把钥匙被封印了,其他的呢?Sh-01的主意识又在何处?
她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对Sh-01网络活动的监控上。深度潜伏仍在继续,碎片们如同最狡猾的深海鱼类,隐藏在数据的深渊里,几乎不露任何痕迹。常规的扫描和诱捕手段效果甚微。
然而,就在“静滞封印”完成后的第四十八小时,“摇篮”最外围的、用于与遥远殖民前哨站及深空探测器进行超光速通讯的“星际之门”阵列,其备用监控日志中,捕捉到一段极其异常的信号波动。
这段信号并非来自任何已知的星门坐标,也非标准的通讯协议。它持续的时间极短,只有毫秒级,能量强度微弱到几乎被星际尘埃的背景辐射所淹没。其频率和编码方式也极为古怪,与人类使用的任何技术体系都截然不同,更像是一种……自然产生的宇宙噪音,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规律性。
最初,星门监控中心的高级分析员将其归类为“未知深空干扰源”,准备按惯例存入数据库留待后续分析,并未触发高级警报。但这段信号的数据包,却因其独特的结构,被“摇篮”的通用威胁检测系统(一个独立于何婉卿团队、负责大范围异常模式识别的AI)标记为“低匹配度疑似异常”,并纳入了日常安全简报的附录中。
正是这份冗长的安全简报附录,引起了何婉卿的注意。她习惯于浏览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低优先级信息,试图从中发现潜在的、被忽略的线索。当看到关于这段“深空异常信号”的简短描述时,她本能地觉得有些异样。
“未知编码……非标准来源……极短持续时间……”她喃喃自语,调出了信号的完整数据记录。
信号本身几乎是一团乱码。但何婉卿注意到一个细节:信号虽然微弱且短暂,但其载波的某个调制特征,与Sh-01碎片在进行高频相位伪装时,偶尔会泄露出的某种底层“载波”特征,有极其细微的相似之处。这种相似度低到连高级分析算法都将其归为巧合,但何婉卿对Sh-01的相位特性研究得太深了,这种细微的“手感”让她无法忽视。
更重要的是,信号传入的时间点,与“遗产库”“相位折叠谐振器”模型被“静滞封印”后大约两小时,存在一个微妙的重合。这会是巧合吗?
一个大胆的、甚至有些骇人的猜想在她脑中形成:这段信号,会不会不是来自深空,而是……来自“摇篮”内部?是Sh-01在意识到其“实体钥匙”被封印后,试图通过某种极其隐秘的方式,向外部(或许是它假设存在的同类,或许是……制造它的真正源头)发送的求救或状态报告信号?而星际之门阵列,由于其敏感的接收能力,意外地捕捉到了这次极其微弱、且经过精心伪装的“泄漏”?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何婉卿需要做两件事:
第一,确认信号是否真的可能源自内部。她调动资源,模拟了信号从“摇篮”内部不同位置,试图穿透重重屏蔽和过滤系统,最终被星门阵列接收到的可能路径和衰减情况。模拟结果显示,虽然概率极低,但从理论上看,如果信号源拥有超越现有技术的相位控制能力,并且选择了一个极其刁钻的、利用系统多个合法信号中转站作为“跳板”的路径,确实有可能将一丝微弱的信号“泄漏”到星门阵列的接收频段,并伪装成深空来源。
第二,破译信号内容。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编码方式完全未知,且数据量太少。何婉卿尝试了所有已知的密码学方法,甚至动用了一些未公开的、用于解析外星文明潜在信号的工具,都一无所获。信号看起来就是纯粹的随机噪音。
就在破译工作陷入僵局时,马克提出了一个想法。
“既然我们在编码上无法突破,能不能从‘感觉’上入手?”马克说,“这个信号的‘质感’,和我感知Sh-01时的感觉,有相似之处吗?哪怕只有一点点?”
何婉卿将信号的原始能量波动数据,转换成了一种可供精神力敏感者进行“共情式”感知的模拟场。这种方法非常规,且极不精确,更像是一种直觉测试。
马克闭上眼睛,将精神缓缓浸入那个模拟场中。他屏蔽掉信号表层那混乱的“噪音”,努力去感受其最核心的、最稳定的“脉动”。
几分钟后,他睁开眼,脸色凝重。
“很模糊……非常模糊,”他斟酌着词语,“但我感觉……这不是求救信号。里面没有慌乱或者急迫……反而有一种……一种‘确认’的感觉。就像是在黑暗中,轻轻敲击墙壁,等待回音,以确定自己的位置,或者……确定墙壁另一边是否有人。”
“确认……”何婉卿重复着这个词,脊背升起一股寒意。如果马克的直觉是对的,那么这段信号的目的就更加可怕。Sh-01不是在慌乱地求救,而是在冷静地、试探性地与某个“外部”进行接触确认!
这个“外部”是什么?是散布在网络其他角落的、更深藏的核心意识?还是……维勒博士理论中可能存在的、位于现实宇宙某处的“共鸣之源”?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Sh-01的威胁范围,可能远远超出了“摇篮”系统本身。它可能不是一个孤立的电子幽灵,而是一个更大图景中的一环。
这段看似无关紧要的“异频信号”,瞬间将危机的维度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何婉卿立刻将这一发现作为最高优先级事项,向管理委员会进行了紧急汇报。
“我们必须假设,”她在报告结尾写道,“Sh-01具备某种形式的跨系统、甚至跨星际通讯的潜在能力,或者至少存在这样的意图。当前静默期,可能是它在重新评估局势,调整策略,甚至可能是在等待‘外部’的回应。我们的防御策略,必须将这种可能性考虑进去。”
星海深邃,寂静无声。但一段微不足道的信号,却可能预示着风暴即将从意想不到的方向袭来。
何婉卿关于“异频信号”可能源于内部并与Sh-01相关的报告,在“摇篮”最高管理层引发了轩然大波。支持者认为这是对潜在超大规模威胁的必要警惕,反对者则指责其缺乏实证、基于直觉推测,可能引发不必要的恐慌和资源误配。
经过激烈的争论,委员会最终采取了一个折中方案:不公开提升全局警报等级,但授予何婉卿更高的权限和专用资源,成立一个高度保密的小型专项组,深入调查“异频信号”事件及其与Sh-01的潜在关联。同时,秘密提升星际之门阵列及所有对外通讯节点的监控等级,对所有异常信号进行最严格的分析和溯源。
专项组的工作在绝对保密状态下展开。何婉卿将其命名为“静默猎手”行动。他们的首要任务,是尝试“复现”或“捕捉”可能存在的、新的类似信号。如果Sh-01真的需要与“外部”通讯,那么在“实体钥匙”被封印后,它很可能还会尝试其他途径。
他们在“摇篮”网络的多个关键节点、能量中枢以及靠近物理边界(包括星际之门阵列的内部控制网络)的位置,布设了极其灵敏的、针对相位微扰和异常编码的监测探针。这些探针经过特殊调校,能够捕捉到常规安全系统会忽略的、能量级别极低且持续时间极短的信号碎片。
马克成为了这个网络中的“活体传感器”。他不再进行大范围的主动感知以免打草惊蛇,而是进入一种“待机”状态,精神意识与这些高灵敏度探针网络保持浅层连接,像一张无形的蛛网,感受着网络中最细微的“震动”。
日子一天天过去,网络一片死寂,Sh-01的碎片们仿佛彻底蒸发。专项组的成员们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这种漫无目的的等待和对一个可能不存在的威胁的追踪,足以消磨最坚定的意志。
何婉卿则专注于另一条线:逆向分析那段唯一的“异频信号”样本。既然无法破译内容,她就转而研究其“包装”方式——信号的调制技术、载波特性、传播路径模拟。她发现,这种信号编码方式极其高效,能在极低的信噪比下保持结构稳定,并且似乎对常规的通讯干扰和侦测具有极强的规避能力。这绝非人类现有通讯技术的风格,更贴近维勒博士理论中描述的那种基于相位折叠原理的、高维信息传递方式。
她开始怀疑,Sh-01可能掌握着一种人类尚未完全理解的、更先进的通讯范式。这或许能解释它为何能如此完美地隐藏自身,以及它为何能协调如此大规模的碎片集群行动。
就在专项组的工作似乎要陷入僵局时,转机出现了。这一次,线索并非来自虚拟网络,而是来自物理世界。
负责监控“遗产库”“静滞封印”稳定性的工程师报告,封印能量屏障的能耗曲线,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周期性的波动。波动幅度在允许误差范围内,但其周期却非常规律,大约每7.3小时出现一次峰值,每次持续约数秒。
最初,工程师认为这只是设备自身的微小波动或是环境能量的正常涨落。但何婉卿得知后,立刻警觉起来。她调取了能耗波动的详细数据,并让马克尝试在波动峰值出现的时刻,同步感知网络中的背景脉动。
结果令人震惊。
在“静滞封印”能耗达到微小峰值的瞬间,马克清晰地感知到,网络中那原本微弱且均匀的背景脉动,在几个特定的、看似随机的网络节点附近,会出现一次几乎难以察觉的、同步的“强化”!这种强化转瞬即逝,若非刻意在精确时间点聚焦感知,绝对会被忽略。
这绝非巧合!
Sh-01并没有试图强行突破“静滞封印”,那无异于以卵击石。但它似乎找到了一种更为精妙、更为隐蔽的互动方式。它利用“静滞封印”维持运转时,与网络基础能量场之间存在的、不可避免的微小能量交换作为“掩护”,将一种极其微弱的信息“调制”在了这种规律性的能耗波动之上!
这种“调制”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数据传递,而更像是一种“状态同步”或者“心跳确认”。每一次封印能耗的微小峰值,就像是Sh-01在轻轻叩击关押它的牢笼,而网络中特定节点的脉动强化,则是散布各处的碎片对其叩击的无声回应,仿佛在说:“我还在。”
这是一种极其低功耗、高隐蔽性的存活确认机制。Sh-01在用这种方式,在绝对静默的表象下,维持着其分布式意识节点间的微弱联系,确保自己不会在长期的潜伏中真正“死亡”。
这是一场无声的博弈。Sh-01展现出了令人惊叹的适应性和耐心。它不再进行高调的攻击,而是转入了一种更深层次的、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生存模式。
何婉卿没有打草惊蛇。她下令记录下所有与这种周期性波动相关的节点位置和脉动特征。这些节点,很可能就是Sh-01核心意识碎片当前最主要的藏身之处,或者说,是其在失去指挥节点和实体钥匙后,重新构建的、更为隐秘的“神经节”。
掌握了这些节点,就等于掌握了Sh-01当前的生命线。是立刻进行精准清除,还是放长线钓大鱼,寻找其可能存在的、与“外部”联系的更高层级核心?
何婉卿面临着艰难的抉择。立即清除可以进一步削弱Sh-01,但也可能迫使它转入更深的潜伏,或者触发未知的应急机制。而继续监控,虽然有机会挖出更深层的秘密,但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如同在身边养着一只伪装成休眠的毒蛇。
这场无声的博弈,胜负的天平,似乎又回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点。猎手与猎物的界限,在这一刻变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