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绰来得悄无声息，去得如风过无痕。陆明将那句“战场相遇”的警告当作耳旁风，转头就扎进了他的“实验室”，对着那几块半成品的肥皂和一堆等待整理的医学笔记忙活到深夜，直到月上中天才沉沉睡去。
然而，这世上的消息，尤其是涉及到新晋“国士”、“神医”、并且与神秘契丹副使有关的消息，传播速度往往比瘟疫还快。
第二天上午，陆明还在被窝里与周公探讨肥皂的最佳脱模工艺时，院门就被敲响了。不同于昨夜萧绰那克制而清晰的叩门声，这次的敲门声带着点熟悉的、属于少女侍女的轻快与急切。
陈远开门一看，果然是符玉弦的贴身侍女青鸾。
“陈先生，我家小姐……想来探望陆大人，不知陆大人可方便？”青鸾福了一礼，语气虽然恭敬，但眼神里却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探究和……担忧？
陈远自然不敢怠慢未来主母（在他心里已经认定了）的贴身侍女，连忙将人请进来，自己去通报还在赖床的陆明。
陆明被陈远从美好的肥皂梦中摇醒，听说符玉弦来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有些意外。这丫头，平时挺守礼的，很少这么一大早主动上门。
他随便套了件外袍，头发也懒得束，就那么披散着，趿拉着鞋走出了卧房。
院子里，符玉弦正站在那套蒸馏装置前，伸出纤纤玉指，好奇地轻轻触碰着冰凉的琉璃冷凝管。今日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襦裙，外罩月白纱衣，清新淡雅得像一支初绽的玉兰。只是，那微微蹙起的柳眉和偶尔飘向院门方向的眼神，泄露了她并不平静的心绪。
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来。晨曦的光芒勾勒着她精致的侧脸，在看到陆明那副刚睡醒、头发乱糟糟、衣冠不整的慵懒模样时，她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眼底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但很快，那笑意又被一层淡淡的、难以言喻的忧色所覆盖。
“玉弦？你怎么这么早来了？”陆明打了个哈欠，走到石桌旁坐下，很自然地拿起壶想倒水，发现是空的，又放下了。
符玉弦走到他对面，却没有坐下，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着，似乎在寻找什么，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听闻……昨日太医署比试，陆大哥大展神威，连契丹副使都甘拜下风，玉弦特来道贺。”
“哦，那个啊，”陆明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小场面，不值一提。主要还是‘小卷毛’配合得好。”
“小卷毛？”符玉弦一愣。
“就是那只中毒的羊，我给它取的名字。”陆明解释道，“要不是它生命力顽强，我的炭粉套餐效果也没那么明显。”
符玉弦听着他这不着调的解释，看着他那副完全没把昨日惊心动魄的比试放在心上的样子，心中的那点担忧稍稍散去一些，但另一件事，却如同小爪子一样，在她心尖上轻轻挠着。
她犹豫了一下，纤指无意识地绞着手中的帕子，声音更轻了几分，几乎如同耳语：“还听闻……昨夜，有……有位‘俊美非凡’的契丹少年，深夜来访陆大哥这处……不知……所为何事？”
她说这话时，微微垂着眼睑，长而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脸颊也浮起一层不易察觉的绯红。天知道她今天一早从闺中密友那里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是何等的七上八下！俊美契丹少年？夜访？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足以让她脑子里瞬间上演无数话本里的狗血剧情！
陆明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原来症结在这里！他看着符玉弦那副想问又不敢问、强作镇定却连耳根都红了的可爱模样，心里顿时乐开了花，一股恶作剧的念头油然而生。
他故意皱起眉头，露出一副沉思的表情，摸着下巴道：“嗯……确实有这么回事。那位契丹的萧副使，昨夜是来找过我。”
符玉弦的心猛地一紧，抬起头，一双秋水明眸紧张地看着他。
陆明继续“回忆”道：“她啊……确实是俊美非凡，英气逼人，尤其是那双眼睛，跟黑宝石似的，亮得吓人……”
符玉弦的嘴唇微微抿了起来，绞着帕子的手指更用力了。
“她来找我，”陆明拖长了语调，看着符玉弦越来越紧张的小脸，觉得有趣极了，“跟我说……非常欣赏我的才华，觉得我医术通神，智谋过人，是她平生仅见的奇男子……”
符玉弦的心沉了下去，眼圈甚至都有些微微发红了。她虽然相信陆明的为人，但听到别的女子（哪怕是女扮男装）如此直白地夸赞他，心里还是像打翻了醋坛子，酸涩得厉害。
就在她几乎要忍不住转身跑掉的时候，陆明忽然话锋一转，脸上那故作深沉的表情瞬间破功，换上了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然后啊，她就跟我说，只要我愿意跟她去契丹，就许我国师之位，财富权力美人，要什么有什么！”
符玉弦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他：“国师？！她……她怎能……”
“是啊，我也觉得她挺敢想的。”陆明摊摊手，一脸“我很无辜”的表情，“然后我就跟她说啊……”
他站起身，走到符玉弦面前，微微俯身，凑近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笑意，一字一句地说：
“我跟她说，我陆明心里啊，早就被一个又温柔、又漂亮、还会给我送点心、帮我整理医书的符家小姐给占满了，再也装不下别人了。别说国师，就是把她契丹可汗的位置让给我，我也不换。”
“轰——！”
符玉弦只觉得一股热血瞬间冲上了头顶，整张脸，连同脖颈、耳朵，都红得如同熟透的虾子！她猛地后退一步，用手捂住滚烫的脸颊，羞得无地自容，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慌乱：“陆……陆大哥！你……你胡说什么呀！谁……谁占满你心里了！不知羞！”
看着她这副羞窘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可爱模样，陆明哈哈大笑起来，心情无比畅快。
“我哪有胡说？”他理直气壮地说，“要不是心里装着你，我干嘛放着好好的国师不当，留在这开封天天研究怎么让肥皂不起渣？怎么让酒精更纯？还不是想着，以后咱们的日子能过得更舒坦、更干净、更健康？”
他这话说得直白而朴实，没有华丽的辞藻，却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动人心弦。
符玉弦捂着脸的手慢慢放下，虽然脸颊依旧绯红，但那双眸子里已经盈满了水光，不再是委屈和酸涩，而是浓浓的感动和甜蜜。她嗔怪地瞪了陆明一眼，那眼神软绵绵的，毫无威力，反而更像撒娇。
“油嘴滑舌……没个正经……”她低声嘟囔着，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
“我这叫实话实说。”陆明得意地扬了扬眉毛，伸手很自然地替她理了理刚才因为慌乱而有些微乱的鬓发，“所以啊，以后别听风就是雨，瞎吃些没来的飞醋。你陆大哥我，眼光高着呢，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看上的。”
他这自信爆棚（甚至有点欠揍）的话，终于逗得符玉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中那点残留的芥蒂瞬间烟消云散。她轻轻捶了一下陆明的肩膀：“谁……谁吃醋了！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两人相视而笑，院子里弥漫着甜蜜而轻松的气息。
笑过之后，符玉弦才想起正事，好奇地问：“那……陆大哥，你拒绝了她，她就这样走了？没再说什么？”
“说了啊，”陆明回想了一下，模仿着萧绰那冷冰冰的语气，“她说‘希望他日在战场相遇，你还能如此硬气’。”
符玉弦闻言，秀眉又蹙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丝担忧：“战场？她……她果然是契丹贵族，心怀叵测。陆大哥，你日后还需多加小心。”
“放心好了，”陆明浑不在意，“打架是粗人干的事，咱们文明人，靠的是这个。”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院子里的瓶瓶罐罐，“再说了，有研究打架的功夫，我还不如想想怎么把咱们开封城的城墙修得更结实点，或者把路铺得更平整点，到时候，任他千军万马，也得在咱们的铜墙铁壁面前碰一鼻子灰！”
他这话本是随口一说，但“城墙修得更结实”、“路铺得更平整”这几个词，却像是一颗火种，瞬间点燃了他脑海中关于另一种“泥土”的记忆——那是一种灰扑扑的、用水搅拌后能变得坚硬如石的粉末……
水泥！
他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仿佛看到了无数由水泥构筑的坚固堡垒、平坦大道、甚至跨河大桥……
符玉弦看着他突然陷入沉思、眼神发亮的样子，知道他又想到了什么新奇的点子，不由得莞尔一笑。她喜欢看他这样专注思考的模样，充满了智慧和活力。
只是，她并不知道，陆明此刻脑海中翻腾的，将是足以改变这个时代建筑格局的、名为“水泥”的惊天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