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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樟树的叶子落得只剩最后几片时,叶柄在枝头颤巍巍地悬着,像系着根细到看不见的线。班主任抱着摞分科志愿表走进教室,纸页在穿堂风里发出簌簌的响,像谁在耳边数着倒计时——离交表只剩三天,每一秒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枝丫,在表格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林溪盯着“文科”“理科”两个选项,铅笔尖在纸页上戳出个小坑,白色的纸屑粘在笔尖,像颗悬而未落的心事。

“据说这次分科要打散重组,”苏晓晓的声音带着点颤,尾音卷着气,手里的志愿表被捏得发皱,边角卷成了波浪形,“也就是说,我们四个可能要分开了……想想都难过,以后谁帮我剪窗花?上次联欢会的星星纸还是林溪帮我修的边;谁给我拍丑照?陆知行的相机里存着我一百张鬼脸;谁帮我算奶茶钱?江翊算的账比计算器还准,连几毛几分都清清楚楚。”她把“谁”字咬得特别重,眼睛在林溪、江翊、陆知行之间转了圈,像在数即将被风吹走的蒲公英,每数一个,指尖就往志愿表上按一下,留下四个浅浅的指印。

陆知行举着相机对着志愿表拍,镜头上的指纹没擦干净,“文”“理”二字在取景框里被拉得变形,像两个吵架的小人,眉毛拧成了疙瘩。“分就分呗,”他嘴上说得轻松,手指却在相机按钮上按得飞快,快门声像密集的鼓点,“反正香樟树还在,下课照样能聚在花坛边拍照片。再说我选理,江翊肯定也选理,咱们俩组个‘理科恐龙队’,解不出题就去香樟树下啃草稿纸;你们女生选文,组个‘文科仙女团’,背不出诗就去捡落叶当书签,互不耽误。”话虽如此,他拍照片的手却顿了顿,镜头悄悄转向林溪空着的志愿表,像在捕捉什么溜走的东西。

江翊的指尖在志愿表上划了道线,蓝黑色水笔在“理科”下面的空格填得整整齐齐,连笔画的倾斜角度都精确到三十度,像用尺子量过。他推了推眼镜——这是他上周刚配的,银灰色的镜框,因为总趴在桌上算题,镜片上还沾着点铅笔灰,“选理能报的专业多,”他的声音平稳得像在念课本,“我爸说学计算机以后好就业,敲代码比写文章稳定,不容易失业。”话没说完,目光就落在林溪的志愿表上,看见那支铅笔悬在“文科”上方,笔尖微微发颤,像只犹豫着要不要落下的蝴蝶,翅膀还沾着晨露。

“你不选理吗?”他的声音突然轻了,像怕惊飞什么,尾音压得很低,“上次物理竞赛你帮我画的受力分析图,比老师画的还清楚,力的方向标得像小箭头在跳舞,理科应该不难。”他想起那天林溪趴在桌上画图,铅笔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阳光落在她的发梢,把那道抛物线照得发亮,像道会发光的桥。

林溪把素描本往桌肚里塞了塞,塑料封面碰到课本,发出轻微的响动。本子里夹着她昨晚画的未来——画室的窗台上摆着香樟叶标本,画板上是四个笑着的人影,背景里既有写满公式的黑板,也有贴满诗句的墙,连香樟树的枝丫上都缠着函数图像和十四行诗。“可我更喜欢写东西,”她的指尖划过“文科”选项,纸页上的绒毛被蹭得发亮,露出底下更重的压痕——她已经犹豫着划了三次,“上次写的《香樟树下》被语文老师当范文读了,她说文字里有温度,能把秋天的风、奶茶的甜都装进去,比数字更能留住时光。”

“温度能当饭吃吗?”陆知行突然把相机往桌上一放,塑料机身磕在桌角,发出“咚”的一声,恐龙t恤的领口歪到一边,露出锁骨上的红痕——是早上系围巾太急蹭的,“我哥学文的,现在还在到处找工作,昨天打电话说‘理想不能付房租,诗和远方填不饱肚子’。你看江翊,解数学题跟玩似的,上次联考数学满分,以后肯定是科学家,多厉害!你跟着他学理,肯定不吃亏。”

苏晓晓突然拍了下桌子,掌心的红印印在志愿表上,把“文科”两个字晕出个黑团,像朵突然炸开的墨花。“陆知行你怎么说话呢!”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发绳上的草莓吊坠晃得像团火,“林溪画的板报拿了‘最美设计奖’,全校都去拍照;写的作文被贴在宣传栏,每天都有人围着看;她还能把香樟叶画成会笑的精灵,这些难道不比解数学题厉害?选什么是她的自由,你凭什么用你哥的经历绑架她?”她把林溪的志愿表往自己这边拉了拉,胳膊肘撑在桌上,像在护着只受惊的小兔子,耳朵尖都红了。

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连窗外最后一片香樟叶飘落的声音都听得见。几十双眼睛盯着他们四个,前排的同学悄悄转过身,后排的同学伸长了脖子,像在看场没剧本的戏。香樟树的影子在墙上晃,把四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却在中间裂开道缝,像道看不见的沟,冷风顺着沟缝钻进来,吹得人心里发紧。

放学时,张叔的奶茶摊飘着甜香,红糖熬煮的焦香混着桂花的清冽,在冷空气中织成张暖网,却没人有心思喝。陆知行蹲在香樟树下,相机镜头对着地面的落叶,一片一片地拍,枯叶的纹路在屏幕上放大,像张张细密的网。“我不是故意吵架的,”他突然开口,声音闷得像被树叶捂住,肩膀微微耸着,“就是觉得……分开太可惜了。上次拍的‘四人合照’还没洗出来,分科后教室隔着三层楼,连重拍的机会都没有了。”他说着就把相机往怀里塞,手指碰到冰凉的机身,突然红了眼眶。

江翊把自己的理科志愿表铺平,用尺子压着边角,试图把刚才被陆知行撞皱的地方捋平。“其实文科也不错,”他的笔尖在“历史”“地理”上点了点,墨水在纸页上晕开小小的圆点,“林溪的地理图册画得比课本还详细,等高线像波浪,山脉像睡着的龙,学文肯定有优势。”他顿了顿,突然把志愿表翻过来,在背面画了个表格,左边写“理科优势”:就业广、逻辑性强、江翊擅长;右边写“文科优势”:林溪热爱、有天赋、能留住时光,像在解道变量复杂的题,试图找到最优解。

林溪的手指在素描本上画着香樟叶,一片又一片,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有的缺了角,有的断了柄,都不完整。“我爸妈希望我选理,”她的声音轻得像落叶擦过地面,气若游丝,“他们说女孩子学会计好,坐在办公室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算盘打得响,比整天画画写东西靠谱。可我昨晚梦见自己在文科教室,黑板上写满了诗句,‘疏影横斜水清浅’的旁边画着香樟树,窗外的叶子落进来,变成了会写字的纸,笔尖划过,就能长出新的叶芽。”

苏晓晓突然抢过她的素描本,翻到画着联欢会的那页——四个小人挤在香樟树下,手里的道具都带着对方的影子:陆知行的相机挂着苏晓晓的草莓绳,江翊的尺子缠着林溪的画笔,连树洞里都藏着半块桂花糕,是四个人分着吃的。“你看这里,”她的指尖点着画里的树干,指甲盖蹭过纸面,留下道浅痕,“连树都知道要把枝丫缠在一起,人怎么能分开呢?要不……我跟你一起选文?反正我历史考得比物理好,上次还拿了全班第三,我妈说我记朝代比记公式厉害。”她边说边从书包里掏出历史笔记本,封面上贴着片香樟叶,是秋分那天捡的,还带着点金粉。

陆知行猛地站起来,膝盖磕在香樟树根上,疼得龇牙咧嘴,相机却举得稳稳的。“那我也选文!”他的声音带着股豁出去的劲,像只炸毛的小恐龙,“大不了物理题不会做就问江翊,反正他肯定选理,跑不了。以后我就当文科班的‘摄影委员’,专门拍你们写作业的样子,保证比拍运动会还认真。”他说着就在志愿表的“文科”框里打了个勾,力道大得把纸都戳破了,黑色的墨迹渗到背面,像在做什么伟大的决定,连恐龙t恤上的图案都像是在点头。

江翊看着他们三个的志愿表,突然把自己填好的表格揉成一团,动作快得像在撕掉什么束缚,纸团在空中划了道弧线,精准地落进垃圾桶。“我也选文,”他的声音很稳,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认真,眼镜片反射着夕阳,亮得像落了颗星,“刚才算错了,文科的‘自由’这一项,权重应该比‘稳定’高——我妈说过,做喜欢的事,才不会觉得累。”他从笔袋里掏出支新的志愿表,铺平在膝盖上,这次笔尖悬在“文科”上方,像只终于找到方向的鸟。

林溪的眼睛突然湿了,像被香樟叶上的露水打湿,视线里的三个人都蒙着层柔光。苏晓晓的草莓发绳晃得像团火,陆知行的相机镜头闪着光,江翊的眼镜片反射着夕阳,突然觉得那张分科表好像没那么可怕了,像片被风吹散的落叶,总会找到重新聚在一起的方式,哪怕落在不同的地方,也能滋养同一片土地。

“其实不用这样,”她把自己的志愿表推到中间,铅笔在“理科”框里轻轻点了点,留下个浅灰色的印,“我刚才想了想,物理题解出来的时候,好像也挺开心的,像把散落的香樟叶拼回了树上,每片叶子都有自己的位置。或许……我们可以试试在不同的轨道上,往同一个方向跑?就像香樟树的根,埋在土里看不见,却紧紧缠在一起。”

陆知行的相机“咔嚓”响了一声,把这瞬间拍了下来。照片里的四张志愿表摆成个菱形,文科和理科的选项像两颗互相绕转的星,背景里的香樟叶在风中轻轻晃,叶脉清晰得像条路,通向同一个远方。林溪看着照片,突然发现陆知行的“文科”框里,恐龙的爪子踩着个小小的公式;苏晓晓的历史笔记本上,贴着张物理错题;江翊的新志愿表旁边,放着他的数学竞赛奖状;而自己的素描本上,公式和诗句在香樟叶上和平共处。

张叔的奶茶好了,四杯热饮冒着热气,在冷空气中缠成团白雾,像条看不见的围巾。林溪的桂花乌龙里,张叔特意多加了片香樟叶,说“秋分的叶子没喝完,留到现在,还是香的”。她喝了一口,甜香里混着点涩,像成长的味道——有糖的甜,有叶的苦,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暖。

夕阳把四个人的影子投在地上,被拉得很长很长,像棵分了枝却连根的香樟树,盘根错节,却朝着同一个太阳。陆知行突然举起相机喊“看这里”,快门落下时,林溪看见江翊的志愿表上,“理科”旁边多了个小小的画笔图案,笔尖还沾着点颜料;苏晓晓的“文科”框里,画着只举着相机的恐龙,尾巴上缠着根跳绳;而自己的表格角落,躺着片被阳光晒暖的叶子,叶脉里藏着行小字:“香樟树下,我们都在”。

原来选择从来不是告别,像香樟树的枝丫,看似分开了,却在更高的地方,共享着同一片天空,同一场雨,同一阵带着奶茶香的风。风卷着最后几片叶子掠过枝头,带着奶茶的甜和未说出口的约定,往冬天的深处走去,身后的树影里,藏着无数个还没发生的春天——那里有分科后的教室,有隔着走廊的招手,有香樟树下的合照,还有四个笑着的人,手里的志愿表虽然不同,脚下的土地却始终相连。

林溪把新的志愿表折成纸飞机,往香樟树上扔,飞机穿过光秃秃的枝丫,落在最高的那根枝桠上,像只停在枝头的鸟。“不管选什么,”她望着纸飞机的方向,声音轻得像风,“明年春天,我们还在这里拍合照。”

陆知行举着相机,把这句话连同夕阳、树影、奶茶香一起,都装进了镜头里,像把整个秋天的心事,都锁进了时光的相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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