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雪粒子砸在安全屋铁皮窗檐上，李玄策裹着妻子去年织的枣红色毛毯，手指在起雾的玻璃上画着星图。老式cRt显示器泛着蓝光，输电塔监控画面里，方清墨的鹅黄色安全帽像朵颤动的迎春花，在漫天雪幕中忽隐忽现。
第三基塔的斜拉索结冰超过5公分！对讲机里传来方清墨的呼喊，裹着北风的呼啸。李玄策把保温杯里冷掉的姜茶一饮而尽，杯底沉积的姜丝让他想起三天前昏迷初醒时，妻子喂他喝药用的那把豁口瓷勺。
监控画面突然剧烈晃动。李玄策扑到屏幕前，看见方清墨正抓着钢架横梁，她的深蓝工装裤被狂风吹得紧贴在腿上，露出膝盖处磨白的补丁——那是女儿用实验室淘汰的碳纤维布缝的。当镜头重新聚焦时，李玄策发现她身后的钢架表面，冰裂纹正以某种韵律蔓延。
清墨，往左挪两步！他抓起对讲机喊，声音惊醒了蜷在暖气片上的老猫。橘色影子窜过时带起的风，掀开了案头那本裹着《电工手册》封皮的《鲁班书》，泛黄纸页停在天罡镇煞篇，朱砂批注还是父亲三十年前的手迹。
方清墨在七十米高空打了个喷嚏。防寒面罩内侧结着冰碴，每次呼吸都像有小刀划过鼻腔。她按丈夫指示向左移动，安全绳在钢架上磨出细碎冰晶，忽然瞥见斜对角钢梁上的裂纹——六道冰痕交错成雪花状，中心嵌着粒反光的银点。
像是激光打的标记。她掏出女儿送的便携显微镜，镜头里浮现出0.1毫米见方的字篆刻。雪粒突然密集起来，在她冻僵的睫毛上凝成霜花，恍惚看见2001年那个雪夜，父亲李长庚赴美前塞给她的鎏银顶针，内圈也刻着同样的字。
安全屋里，李玄策正用宣纸覆在屏幕表面描摹冰裂纹。狼毫笔尖的朱砂在接触到某个节点时突然晕开，化作三十六颗血珠沿着纸纹游走。老猫突然炸毛尖叫，碰翻了案头的虎头陶罐——那是女儿周岁时抓周抓到的，此刻罐口滚出的不再是桃木算筹，而是三十六个冰晶凝成的星子。
天哭星位对应湘南，天巧星落在旧金山...李玄策沾着朱砂的指尖剧烈颤抖，在星图西南角发现用冰裂纹拼出的SoS摩尔斯电码。当他用妻子那支英雄牌钢笔描到第三遍时，笔帽突然弹开，露出夹层里卷成小筒的纸条——是女儿去美国前写的：爸，爷爷实验室的激光能在钢板上刻出雪花。
窗外暴雪呼啸如泣。李玄策把暖水袋贴在隐隐作痛的左胸，那里有道与父亲同样的胎记。三十九年前的产房里，李长庚曾用朱砂在他心口画过避煞符。此刻胎记突然发烫，他踉跄着撞开储物柜，翻出1988年父亲寄来的最后一封信。信封内层的防潮蜡上，果然浮现出与冰裂纹相同的星图。
方清墨钻进临时帐篷时，军大衣已冻成冰壳。她跺着脚抖落积雪，怀里紧抱着从钢架上凿下的冰片。当柴油取暖器喷出第一股热流时，冰片表面忽然显现出星图投影，惊得正在煮面的老电工打翻了搪瓷缸。
这...这是老李头的手笔！老电工指着投影里闪烁的奎木狼星位，五八年架设高压线那会儿，他总在钢梁隐蔽处刻星宿防雷。
方清墨呵气融化着冻僵的手指，在星图角落发现用冰晶折射出的两行小字：专利困西，速解东。她突然想起上周女儿越洋电话里的哭腔：他们不让爷爷出实验室，说抗冻材料的数据有问题...
安全屋此刻正被奇异的暖流笼罩。李玄策把冰裂纹拓片铺在磁砖地上，用女儿留下的蝴蝶形发卡当圆规，画出三十六星位连线。当发卡尖端划过危月燕星时，瓷砖缝隙突然渗出细密水珠，汇成旧金山海湾的轮廓。他摸出枕头下的怀表——这是父亲留学时买的欧米茄，表盘背面用激光刻着斯坦福实验室的坐标。
清墨，给我拍张钢架侧面的冰挂！李玄策对着对讲机喊，手背青筋暴起。怀表齿轮突然逆时针疯转，表盘玻璃映出父亲的脸——比五年前视频通话时消瘦许多，实验室白大褂领口露出半截金属项圈。
方清墨再次攀上钢架时，雪停了。月光将冰挂照得玲珑剔透，她在镜头里看见冰棱中封着一枚六芒星图案，中心嵌着粒微型芯片。当她用钳子小心取出时，芯片突然在掌心融化，留下一行渐隐的荧光字迹：冻雨即泪。
这个雪夜，安全屋的煤油炉始终烧不旺。李玄策用妻子梳妆镜的反光聚焦月光，将冰裂纹星图投射到天花板。当第三十六颗光斑与墙上的全家福重合时，照片里的父亲突然眨了眨眼——那是2003年女儿获奖时的合影，此刻李长庚的食指在照片里微微弯曲，指向女儿胸前挂着的激光雕刻吊牌。
念墨的项链！李玄策撞翻了矮凳，扑向五斗柜最底层的铁盒。女儿临行前寄存的钛钢吊牌上，激光刻纹在月光下显现出经纬度坐标。当他用朱砂笔描摹时，吊牌突然发热，浮现出父亲实验室的监控画面：李长庚正用激光笔在通风管刻冰裂纹，窗外能看到金门大桥的轮廓。
凌晨三点，方清墨带着满身寒气撞开安全屋铁门。她军绿挎包里的冰样正在融化，浸湿了夹层里女儿绣的平安符。当她把冰样按在《鲁班书》星图时，冰水恰好填满危月燕星的凹槽，书页突然无风自动，停在夹着干银杏叶的那页——叶片脉络渗出莹蓝液体，汇聚成斯坦福的校徽图案。
他们要抢父亲研发的冰晶自愈涂层。李玄策把妻子冻红的手按在心口，上周专利局收到的样品数据被篡改了，真正的核心参数藏在...
忽然有冰晶从天花板裂缝坠落，在两人紧握的指间化作水汽。方清墨睫毛上未化的雪映着煤油灯，恍如二十年前婚礼那夜的烛光。她摸出贴身藏着的顶针，套在丈夫无名指上：明天我申请去检修跨海铁塔，你教过我怎么用潮汐发电传密信。
老猫在此时跳上书桌，尾巴扫过女儿没带走的算盘。檀木珠子相撞的脆响中，第三十六颗算珠突然裂开，露出微型胶卷——那是李长庚用激光显微雕刻的分子式，在煤油灯下显影成漫天星河。
当第一缕晨光照亮冰封的湘江时，方清墨已登上前往郴州的工程车。她怀里揣着丈夫连夜绘制的星图，手套内衬缝着用女儿头发编成的密码解读表。李玄策站在安全屋通风口，看着妻子逐渐消失在前方雪雾里，腕间顶针上的字正吸收着朝霞，在他掌心烙下一道与父亲当年同样的灼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