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工的眼圈也是红的，但他毕竟是搞技术的，激动过后，最先恢复了理智。
他深吸一口气，指着眼前这片生机勃勃的苗圃，开始向于正来和局里另一位主要领导，曲书记，汇报起来。
“场长，书记，这就是小石提出来的‘全光育苗法’培育出来的苗子。”
陈工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骄傲。
“咱们以前都觉得，小树苗娇贵，得遮阴，得避风，得像伺候祖宗一样伺候着。”
“但小石说，咱们这是要往沙漠里种树，不是在花园里养花！树苗从一出生，就得适应这里的环境！不能惯着！”
于正来和曲和听得连连点头，目光始终没离开那些翠绿的树苗。
陈工的语速加快了些，兴奋劲儿又上来了。
“我们去年秋天，一共育了六千棵云杉和樟子松的苗。”
“今年开春，我带着人过来一棵一棵地数，你们猜怎么着？”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
“活了多少？”于正来急切地问。
陈工伸出五根手指，又比划了一下。
“五千九百二十七棵！”
“成活率，接近百分之百！”
嘶！
所有听到这个数字的林业干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百分之百？
在塞罕坝这片鬼地方，育苗成活率接近百分之百？
这简直不是奇迹，这是神迹！
陈工继续说道：“我们把这些树苗，分了三个地方试种，选的都是风口和沙地，长势……你们也看到了，都非常好！”
“我跟小石、小冯他们商量过了，下一步，就是扩大苗圃！”
“有多大的地方，就给它搞多大！明年，我们就要让整个塞罕坝，都看到绿色！”
“好！”
于正来一拍大腿，激动地吼了一嗓子。
“走！去你们营地看看！我今天要好好看看，到底是些什么样的英雄，能搞出这么大的名堂！”
卡车再次发动，朝着不远处的营地开去。
几分钟后，当众人抵达营地时，又是一愣。
之前的营地，说好听点是简陋，说难听点就是个破烂窝棚，风一吹就散架。
可现在，眼前的一切都变了样。
破烂的帐篷被加固得整整齐齐，排成一排。
营地中间的空地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甚至还用石头围出了一条小路。
角落里，几块被开垦出来的土地上，竟然还种着几垄绿油油的蔬菜。
营地正中央，一根笔直的木杆上，一面红旗正在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整个营地，虽然依旧简陋，却处处透着一股子井井有条的秩序感。
而在空地的中央，两个人正打得热闹。
其中一个，是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赵天山。
另一个，正是他们此行的目标之一，石末。
只见赵天山一个干脆利落的过肩摔，石末“哎哟”一嗓子，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结结实实地摔在了沙地上。
“老赵！你这是谋杀！我跟你说，我可是重点保护对象！我这脑子里装的都是塞罕坝的未来，摔坏了你赔得起吗！”
石末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嚷嚷着。
赵天山抱着胳膊，一脸严肃。
“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上了山碰到狼，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我那是文化人，讲究以德服人，不动手……”
石末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从卡车上跳下来的于正来一行人，立刻换上了一副灿烂的笑脸。
“哎呀！各位领导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他小跑着过来，对着于正来和曲就是一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
“欢迎领导前来视察工作！我们营地全体同志，向各位领导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这夸张的动作和腔调，把于正来都给逗乐了。
他指着石末，笑骂道：“你小子，少给我来这套虚的！”
“小石！还有小冯！赵队长！都上车！上车说！”
于正来大手一挥，热情地招呼着石末、冯程和赵天山上车。
“走，带我们去看看你们种下去的那些宝贝疙瘩！”
卡车上，气氛热烈得不行。
曲和书记拍了拍石末的肩膀，眼神里满是赞许。
“小石啊，你这个全光育苗法，真是了不起！”
“敢想，敢干，敢于打破常规！我们林业系统，就需要你这样的闯将！”
石末嘿嘿一笑，挠了挠头，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
“书记，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我就是瞎琢磨，提了个不成熟的小建议。”
“这事能成，首先得感谢陈工，没有他的经验给我们打基础，我就是想破脑袋也没用。”
“再说了，要不是您跟场长在局里顶着压力，给我们批设备、批人手，我们啥也干不成。”
他顿了顿，又指了指旁边的赵天山。
“还有赵哥和这帮退伍下来的兄弟们，那都是实干家！没他们玩命地干，我跟冯程俩秀才，一张嘴皮子也变不出树苗来啊。”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把所有人都夸了一遍，让在场的人听了都心里舒坦。
于正来哈哈大笑，指着石末道：“你小子，不光脑子好使，这嘴皮子也利索！”
“不过，功是功，过是过！这次你们立了天大的功劳，必须得奖！”
于正来把手一挥，显得豪气干云。
“说吧，你们俩想要什么奖励？只要我于正来能办到的，绝不含糊！”
石末和冯程对视了一眼，冯程推了推眼镜，冲石末努了努嘴，意思是你来定。
石末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场长，为人民服务，我们不挑。”
“不行！”于正来一瞪眼，“必须奖！功劳簿上必须给你们记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想了想，说道：“这样，我回去就整理材料，给你们俩记大功！然后立刻打报告，给市里，给省里，申请最高规格的表彰！”
“另外，局里再额外奖励你们每人……一百块钱！”
一百块！
这个数字一出来，车上所有人都露出了羡慕的表情。
要知道，这年头一个普通工人的月工资也就二三十块钱，一百块绝对是一笔巨款了。
可石末听完，却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了一个有点狡黠的笑容。
“那个……场长……”
“嗯？怎么了？嫌少？”于正来眉头一挑。
“不少不少！”石末赶紧摆手，然后凑近了点，小声说：“场长，您看……这钱，能不能给我们换成东西啊？”
于正来愣住了。
“换东西？换什么东西？”
石末掰着手指头开始算。
“大米白面，猪肉罐头，咸菜疙瘩，棉衣棉被，手套脸盆，铁锹镐头……啥都行！”
“您想啊，我们这帮大老爷们在坝上，有钱也没地儿花。这票子揣兜里，它也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衣穿。不如换成这些实实在在的物资，让兄弟们吃饱肚子，穿暖衣服，干活才有劲儿啊！”
“这叫什么来着？哦对，专业术语叫……提升后勤保障能力，激发一线生产热情！”
于正来听完，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了一阵爽朗的大笑。
“哈哈哈哈！你这个臭小子！鬼点子就是多！”
他重重地拍了拍石末的肩膀，眼睛里全是欣赏。
“行！有觉悟！心里装着大家，比我们这些当领导的想得都周到！”
“我准了！”
于正来当场拍板。
“这事我回去就交代给食堂的老刘去办！让他给你们可劲儿地采买！保证把东西给你们办得妥妥帖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