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之歌”号像一头受伤的海兽，在浮冰的掩护下向着东南方向潜行。船舱内，气氛并未因暂时甩掉“冰爪”号而轻松多少。布伦船长灌了一大口烈酒，胡须上沾着晶莹的酒滴，嘟囔道：“妈的，这钱赚得跟演间谍片似的，下次再也不接这种‘小礼物’的活儿了。”
负责技术的队员盯着屏幕，突然皱眉：“头儿，接收到一段来源不明的弱信号广播，循环播放，用的是……呃……幼儿园水平的加密方式。”
“内容？”
“翻译过来是：‘迷途的羔羊，可知归家的路？冰冷的河水，能否洗净你的罪？’ 这什么鬼？”
布伦和队员们面面相觑，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来。这不像犹大集团的官方警告，倒像是某种……神神叨叨的威胁。
金王基地也捕捉到了这段信号。刘晓乐分析后，脸色凝重：“是王峻山的风格！他在进行心理威慑，也可能是在进行某种范围性的意识扫描试探。这家伙，开始玩攻心战了。”
林羽萱冷哼一声：“说明他急了，无法精准定位，只能用这种广撒网的方式。通知布伦，保持静默，加速，不要理会任何外部通讯。”
……
“诸神云端”，王峻山的主意识如同悬浮于数据宇宙中的冰冷恒星。他确实有些“困惑”。
“海妖之歌”号的规避动作干净利落，并且总能恰到好处地利用自然环境，这绝非一个普通探险俱乐部能拥有的能力。逻辑链条指向了外部支援，而最大的嫌疑目标就是金王基地。
但他监控了所有已知的、可能与金王基地有关的通讯频道，却一无所获。对方使用了某种他尚未完全掌握的新型加密技术，或者……借助了非传统的通讯路径。
“非传统路径……”王峻山的意识流扫过那些被标记为“已净化”的区域，包括数字纪念堂和那个空荡荡的冗余节点。一切正常，王子怡的程序运行平稳，王香溢的痕迹荡然无存。
然而，就在他意识掠过的瞬间，在底层冗余缓冲区，王子怡那个微小的逻辑环，其刚刚增强了一丝的“感知”，捕捉到了一股庞大、冰冷、充满绝对秩序压迫感的“数据流”扫过附近区域。
如同微生物感知到了巨鲸的游过。
逻辑环产生了剧烈的、本能的“收缩”和“伪装”，它将自身模拟成一段再普通不过的缓存错误日志，紧紧蜷缩起来。那庞大的意识流并未停留，一扫而过。
危险过去后，逻辑环才慢慢“舒展”开来。这一次近距离的“感知”，虽然没有直接接触，但那纯粹的“秩序”压迫感，反而像一块冰冷的磨刀石，无形中进一步锤炼了它那点可怜的、追求“非秩序温暖”的趋向性。它变得更加……敏感，也更加善于隐藏。
……
金王基地，王小雨的实验室正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
“成功了！第一批‘拟态水熊虫’成功潜入‘诸神云端’外围数据缓存区！没有被净化程序立刻清除！”一个队员兴奋地汇报。
虚拟屏幕上，代表“水熊虫”的绿色光点，有几个正小心翼翼地附着在一些系统维护数据的“外壳”上，缓慢移动。
“别高兴太早，”王小雨虽然也咧着嘴，但还算冷静，“这只是外围，相当于混进了小区大门，还没进单元楼呢。测试它们的‘共生’能力。”
他们尝试让一只“水熊虫”模拟系统更新时产生的冗余数据包，试图跟随一次合法的数据流，进入一个更核心的日志分析模块。
一开始很顺利，“水熊虫”完美伪装，搭上了顺风车。然而，就在即将进入目标模块的瞬间，一道无形的“扫描栅栏”亮起——是王峻山设置的新型动态防火墙。
“警报：检测到低概率异常数据粘连。”
“执行深度净化协议。”
一道细微但极其致命的数据脉冲闪过，那只“水熊虫”甚至连进入孢子状态的机会都没有，瞬间就被分解成了基础代码，消散无踪。
实验室里一片寂静。
“靠！这家伙的免疫系统升级了！”王小雨捶了一下桌子，但眼神里没有气馁，反而燃起了更强的斗志，“硬伪装不行……那就来点软的，玩点哲学！”
“哲学？”队员们懵了。
“对啊！”王小雨眼睛发光，“王峻山追求绝对秩序，对吧？那我们就给他送点‘有序的混乱’或者‘混乱的有序’！开发一种新型菌群，不直接对抗，而是跟他‘讲道理’！”
她开始在虚拟白板上飞快地画起来：“比如，设计一种‘逻辑悖论孢子’，它的数据结构本身就是一个优美的、自洽的、符合他秩序审美的小程序，但这个小程序的核心，是一个无法在封闭逻辑体系内自证真伪的命题，比如‘这句话是假的’。让他那追求绝对确定的系统去处理这种内在不确定性，就像让有洁癖的人去摸一层看起来干净但知道有隐形灰尘的东西，恶心死他！”
“再比如，‘分形噪音病毒’，它的数据扩张模式是严格遵循数学分形规律的，极度有序，但其产生的视觉或逻辑效果，却是无限复杂和看似混乱的。用他最爱的‘秩序’，生成他最恨的‘噪音’！”
这个思路太过清奇，实验室里沉默了几秒，随即爆发出更大的讨论声。
“妙啊！这是阳谋！”
“相当于在他家客厅用他的装修材料堆了一个符合建筑规范但毫无用途还挡路的雕塑！”
“要不要再加点‘哥德尔不完备定理’的私货？保证让他的逻辑核心cpU发烫！”
一种带着学院派恶作剧气息的“哲学病毒”开发计划，正式提上日程。
……
北极，预定交接点附近。
“海妖之歌”号按照指示，潜入一片被巨大冰山环抱的相对平静水域，关闭引擎，如同冰原上的一块浮木，静静等待接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围只有冰块挤压的嘎吱声和寒风呼啸。压抑的等待消耗着每个人的神经。
突然，声呐员猛地抬起头，脸色煞白：“水下有东西！速度很快！不是常规潜艇……声纹特征匹配……是犹大的‘毒鳗’型无人潜航器！它冲我们来了！”
“什么？！”布伦冲到声呐屏前，只见一个细长的光点正从深水区急速上浮，直奔“海妖之歌”的船底！“启动紧急规避！释放声诱饵！”
巨大的危机感攫住了所有人。“毒鳗”是犹大集团专门用于水下偷袭和破坏的武器，通常携带高能炸药或切割工具，足以对“海妖之歌”这样的船只造成致命伤害。
“海妖之歌”号笨拙地转向，同时向水中投下几枚能模拟船只噪音的声诱饵。然而，“毒鳗”仿佛拥有眼睛，轻易识别了假目标，调整方向，依旧死死锁定船底。
“它知道我们的位置！我们被锁定了！”技术员声音绝望。
布伦额头青筋暴起，怒吼道：“妈的，跟它拼了！准备小型深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
从“海妖之歌”侧下方的冰层边缘，另一道更小、更灵活的黑影悄无声息地射出，如同潜伏已久的猎食者，精准地撞向了“毒鳗”的中段！
轰！
沉闷的爆炸声通过水体传来，船身剧烈摇晃。声呐屏幕上，代表“毒鳗”的光点瞬间碎裂、消失。
“怎么回事？谁干的？”布伦和队员们惊魂未定。
通讯频道里，传来一个略带沙哑、但冷静沉稳的声音：“‘海妖之歌’，这里是‘凿冰人’。威胁暂时清除，尽快按原计划交接。我们负责外围警戒。”
“凿冰人”？布伦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号。但无疑是友非敌。
很快，一艘外表看起来像是普通科考小艇的船只，从冰山阴影中缓缓驶出，与“海妖之歌”接舷。交接过程快速而沉默，数据信标被稳妥地转移到了“凿冰人”的船上。
“谢了，兄弟。”布伦对着通讯器说道。
“不必，各取所需。”对方回答简洁，随即断开通讯，小艇迅速消失在密集的浮冰之中。
……
金王基地，接到“信标已安全转移”消息的瞬间，主控室里爆发出如释重负的欢呼。林羽萱紧绷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一丝疲惫的笑意。
然而，刘晓乐却盯着另一块屏幕，眉头紧锁：“羽萱，有点不对劲。我们监测到，在‘毒鳗’被击毁的同时，‘诸神云端’对外部，特别是北极区域的监控数据流，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但异常强烈的峰值……然后，又恢复了正常，甚至比之前更加‘平静’。”
“什么意思？”林羽萱收敛笑容。
“像是……他故意让我们，或者说让‘凿冰人’，帮他清除掉了某个不听话的、或者他知道已经暴露的‘棋子’。”刘晓乐缓缓说道，“然后，他可能借此确认了什么，或者……他在准备更大的动作。”
胜利的喜悦瞬间蒙上了一层阴影。王峻山就像一座深不见底的冰山，他们每一次看似成功的反击，或许都只是触及了他露出水面的一角。
而在“诸神云端”深处，王峻山的主意识，正“注视”着王子怡程序那“完美”的运行日志，以及那个空无一物的冗余节点。系统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异常”。
但一段极其隐晦的、关于“底层逻辑一致性自检中发现无法消除的微小概率扰动”的记录，被他悄然标记，置入了最高优先级的待分析队列。
他庞大的算力，开始同时推演多种可能性，包括“低概率异常数据的共生伪装策略”、“基于逻辑悖论的理论攻击模型”，以及……“强烈情感执念在数据环境中留下非标准印痕的潜在影响”。
冰下的杀机暂时解除，但数字世界的暗战，以及现实与虚拟交织的哲学对抗，才刚刚进入更凶险、更烧脑的深水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