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师指挥部。
师长王敬久正焦躁地在地图前踱步，他的一条胳膊吊在胸前，那是前两天被日军炮弹的弹片划伤的。
光华门方向传来的密集枪炮声和爆炸声，让他心神不宁。
“报告师长！”一名参谋匆匆走了进来，“光华门方向，枪声停了。”
“停了？”王敬久猛地回头，“结果怎么样？是守住了，还是……”
他不敢往下想。光华门一旦失守，他第八十七师的侧翼就将完全暴露在日军面前，后果不堪设想。
参谋的脸上，是一种极为古怪的表情，像是见了鬼。
“报告师长，守住了。而且……而且光华门那边，正在……正在欢呼。”
“欢呼？”王敬久愣住了，“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一名卫兵领着一个浑身沾满灰尘，却腰杆挺得笔直的士兵走了进来。
“报告师长！孤狼特战团通讯兵，奉李默团长之命，前来送信！”
王敬久的目光，瞬间锐利了起来。
孤狼！李默！
又是这个名字！
他从通讯兵手里接过那张被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打开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张简易的地图，上面用红蓝铅笔，清晰地标注出了光华门后方数百米范围内的街区。
红色的箭头，代表日军的进攻方向。
而蓝色的，则是一个个错综复杂，彼此呼应的火力点和陷阱标志。
地图的旁边，还写着几行字，字迹苍劲有力。
“城墙已是死地，巷战方为活路。贵部若不愿坐以待毙，可效仿之。——李默。”
王敬久握着地图的手，微微颤抖。
他是个科班出身的将领，一眼就看出了这张地图背后，那惊世骇俗的战术思想！
放弃城墙，诱敌深入，利用熟悉的城市地形，将日军的重装备优势彻底抵消，把战争拖入最残酷的近距离绞杀！
这是疯子才能想出来的打法！
但偏偏，这个疯子，成功了！
“你……你们团长，就是用这个法子，打退了日军的进攻？”王敬久的声音有些发干。
“报告师长！”那通讯兵的脸上，带着一种狂热的崇拜，“我们团长不止打退了鬼子的进攻！就在刚才，我们全歼了鬼子一个步兵大队，还干掉了他们四辆坦克！我们自己，零伤亡！”
“什么？！”
指挥部里，所有的参谋和军官，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敬久更是感觉自己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全歼一个大队？上千人！
还有四辆坦克？
零伤亡？！
这……这不是打仗，这是神话！
“你说的，都是真的？”王敬久死死地盯着那个通讯兵，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丝吹牛的痕迹。
“千真万确！”通讯兵挺起胸膛，“我们全团弟兄都可以作证！鬼子的尸体，现在还铺在街上呢！”
王敬久沉默了。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地图，又抬头，看了看光华门的方向。
那边传来的，确实是震天的欢呼声，而不是战斗的嘶吼。
他感觉自己几十年来建立的军事认知，正在被这张薄薄的纸，彻底颠覆。
“师长……”一旁的参谋长凑了过来，低声道，“这个李默，来路不明，他的话，不可尽信。万一这是日军的诡计……”
“诡计？”王敬久苦笑一声，“日本人有必要用这种方式来骗我们吗？他们只要集中炮火，再来一次冲锋，我这八十七师，还能剩下几个活人？”
他将地图，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马上派人去！派一个机灵点的营长，带一个连，去光华门！不要参与战斗，就给我用眼睛看！我要知道，那个李默，到底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
“是！”
……
另一边，教导总队指挥部。
总队长桂永清正听着下属的汇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谢承瑞的部队从光华门撤下来了，伤亡超过七成，几乎被打残了。
接替他们防务的，是那个最近声名鹊起的“孤狼”李默。
对于这个野路子出身的所谓“战神”，桂永清心里，是存着几分疑虑和轻视的。
在他看来，光华门的胜利，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侥幸罢了。
现在，唐生智把那五千多号乌合之众交给他，还让他去守光华门那个血肉磨坊，这跟让他去送死，没什么区别。
“报告总队长！”
同样的一幕，也在教导总队的指挥部上演。
当桂永清看到那张一模一样的地图，听到那个通讯兵几乎一字不差的汇报时，他的反应，比王敬久还要激烈。
“荒唐！”
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
“临阵脱逃，私自放弃主阵地！这是动摇军心！他李默想干什么？想造反吗？！”
桂永清是黄埔嫡系，深受德国军事思想影响，脑子里全是阵地战，防御圈的概念。
在他看来，城墙就是最后的防线，放弃城墙，就等于放弃了南京。
“总队长息怒！”一旁的参谋长连忙劝道，“这个李默，虽然打法离经叛道，但……但战果，似乎是真的。光华门方向，确实没有枪声了。”
“哼，侥幸！”桂永清冷哼一声，但眼中的怒火，却稍稍减弱了一些。
他也想不通，李默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派人去看看。”最终，他也下达了和王敬久一样的命令。“我倒要看看，他李默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
光华门，巷战防区。
战斗的硝烟还未散尽，血腥味浓得刺鼻。
钱虎正带着老兵，指挥着那些新兵蛋子，打扫战场。
说是打扫，其实就是搜刮。
鬼子尸体上的三八大盖，歪把子机枪，南部十四式手枪，还有一盒盒黄澄澄的子弹，全都被扒了下来，堆成了一座座小山。
那些新兵，一个个眉开眼笑，手脚麻利。
打了胜仗，还有战利品拿，这种好事，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
士气，前所未有地高涨。
周耀祖则带着人，在统计战果，救治伤员。
哦，不对，根本没有伤员。
他看着手里的统计报告，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出战五千余人，无一阵亡，轻伤两人。
歼敌，一个步兵大队，一个坦克小队，共计一千一百余人。
这战损比，说出去谁信？
他拿着报告，找到正在楼顶擦拭枪管的李默，手还在抖。
“团……团长……战果……出来了……”
李默接过来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结果。
“让弟兄们抓紧时间休息。”他淡淡地说道，“鬼子不会让我们歇太久的。”
周耀祖看着李默那张平静的脸，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敬畏。
这位年轻的团长，在他眼里，已经不是人了。
是神。
是能决断生死，扭转乾坤的，军神！
就在这时，两个不速之客，来到了阵地前。
是第八十七师和教导总队派来的联络军官。
他们带着自己的卫队，小心翼翼地走进了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的区域。
当他们看到那条铺满了日军尸体的街道时，所有人都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那场景，比任何战报，都更具冲击力！
钱虎带着人，把他们领到了李默的临时指挥部，一栋还算完好的三层小楼。
“两位，我们团长在楼上。”钱虎瓮声瓮气地说道，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
那两名军官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他们整理了一下军服，怀着一种朝圣般的心情，走上了楼梯。
楼顶，李默正坐在一个弹药箱上，低着头，用一块浸了油的布，仔细地擦拭着他的98K。
他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们一眼。
“李……李团长。”第八十七师的那名营长，结结巴巴地开口，“卑职奉我们师长之命，前来……前来学习。”
“学习？”李默终于抬起了头，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扫过。
那目光，很平淡，却让那两名军官感觉自己像是被彻底看穿了。
“没什么好学的。”李默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无非就是，用鬼子的命，来填弟兄们的命。”
他站起身，走到楼顶边缘，指着下面那片被他改造成迷宫的街区。
“看到了吗？”
“这里，是第一道防线。鬼子再来，我还能用同样的法子，再吃掉他们一个大队。”
他指向更远处，一片更为密集的建筑群。
“那里，是第二道防线。我已经让王根生去布置了。那里的地形更复杂，能藏的人更多。鬼子要是敢进来，我能让他们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他又指向了南京城的深处。
“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
“只要我手里还有人，有枪，有子弹，我就能把整个南京城，从南到北，变成一个巨大的，永无止境的绞肉机！”
“鬼子想占领南京，可以。”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
“那就拿命来填！”
“我倒要看看，他第六师团，有几十万条命，够不够我杀！”
那两名军官，听得目瞪口呆，浑身的热血，不受控制地沸腾了起来！
他们终于明白了李默的意图！
他不是在消极防御。
他是在用一种最惨烈，最疯狂，也最有效的方式，在消耗日军的有生力量！
他要把这场攻城战，变成一场血腥的消耗战！
“李团长……”教导总队的那名军官，声音颤抖着，“我……我们明白了！”
他对着李默，猛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您的战术，我们会原原本本地，向总队长汇报！”
“请您放心，从现在起，我们教导总队，就是您最可靠的侧翼！”
第八十七师的营长，也反应了过来，同样立正敬礼。
“我们八十七师，也是！”
李默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
他要的，不是一两个人的胜利。
他要的，是把整个南京守军，都绑上他这辆疯狂的战车！
他要让所有的阵地，都变成鬼子的噩梦！
“回去告诉你们师长和总队长。”
李默转过身，重新坐下，拿起了他的枪。
“天，快黑了。”
“晚上的鬼子，更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