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闪身进来，脸上那副惯常的嬉皮笑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技术宅发现关键漏洞时的专注和急迫。
“有发现？”我紧跟在他身后，心提了起来。
“不确定，但有点怪！”他语速飞快，三步并作两步窜到我的电脑桌前，毫不客气地把我那台显示器往旁边挪了挪，给自己腾出空间，然后从他那个看起来比他本人年纪还大的电脑包里掏出一台厚重的Ibm 笔记本，动作麻利地接上电源和网线。
“你之前不是让我再深挖一下那个虹口区基站的具体数据吗？最好是能区分一下信号强度，看看能不能把范围再缩小点，别光盯着法誉律所那栋楼。”他一边开机一边说。
“对，有进展？”我拉过另一把椅子坐在他旁边。那台笔记本的风扇发出不小的噪音，屏幕上蓝色的进度条缓慢移动。
“民用基站数据就那样，精度锁死的，想直接定位到具体楼层房间根本没戏。”猴子熟练地打开几个黑色的命令提示符窗口，手指在键盘上翻飞，输入着一串串我看不懂的指令，“但是，我托的朋友搞到了一点更底层的日志，不是每次通话的记录，而是那段时间里，连接到那个基站的所有活跃信号的强度波动数据包，虽然也是匿名的。”
他打开一个界面粗糙的分析软件，屏幕上出现了一堆不断跳动的数字和曲线图。“你看啊，一般来说，手机离基站天线越近，信号接收强度就越高，越远就越弱。虽然墙体、玻璃啥的会有衰减，不好精确测距，但同一个大致方位上，信号强度的相对差异还是能看出点东西的。”
屏幕上，无数条代表不同匿名信号的强度曲线杂乱无章地跳动着。猴子快速输入过滤条件，将时间范围锁定在母亲接到那些神秘电话的时段，并将地理范围粗略圈定在以那栋写字楼为中心的几百米内。
“我写了个脚本，把这些噪音数据过滤掉，只抓取信号强度相对稳定且持续了一段时间的连接，估计是待在办公室里打的电话，而不是路边匆匆走过的。”他敲下回车键。
屏幕上的曲线瞬间少了一大半，只剩下十几条相对平稳的线在上下轻微波动。
“现在，重点来了。”猴子的眼睛紧盯着屏幕，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我记得你提过，晓洁姐的律所在那栋楼的……第几层？”
“15层。”我立刻回答。
“好嘞！”猴子又在软件里输入参数，“高层和低层，虽然水平距离基站可能差不多，但因为仰角问题，信号强度也会有细微但可测量的差异！理论上，层数越高，信号路径上的障碍可能越少，强度会稍微强那么一丢丢，当然，这玩意误差很大，只能做个超级粗略的参考。”
他调整着软件里的一个模拟算法参数条。屏幕上的十几条信号曲线开始根据他输入的预估高度参数重新排列，有些信号的强度估值微微上调，有些则下调。
“你看这条，”猴子指着其中一条在调整后强度估值明显排在前列的匿名信号曲线，“还有这条……它们的信号强度特征，比较符合中高楼层（比如15-25层这个范围）的终端可能产生的模式。当然，也可能是隔壁那栋矮楼楼顶的天线正好对着它。”他补充道，严谨性是技术人员的本能。
“那栋楼里，15层以上有哪些公司？”我急忙问。
猴子切换窗口，打开一个文本文件，里面是他之前搜集的大楼公司名录：“15层是法誉律所全占了。17层是一家进出口贸易公司。19层和20层是同一家外资咨询公司的办事处。16层和21层好像还在招租，没什么人。”
范围似乎缩小了一点，但依然包括了三家不同的公司：法誉律所、贸易公司、咨询公司。我的心跳有些加速，既希望排除晓洁的嫌疑，又害怕真的排除后线索就此中断。
就在这时，我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清脆的铃声在充满技术术语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我和猴子都吓了一跳。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叶晓洁。
我深吸一口气，对猴子做了个“嘘”的手势，拿起手机，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喂，晓洁？”
“天铭，”她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关切，“在干嘛呢？这几天怎么样？我刚忙完手头那个棘手的案子，总算能喘口气了。你最近……怎么都没主动联系我？”
她的询问很自然，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在我心头的秘密上。我瞥了一眼屏幕上那指向她工作楼层的信号曲线，喉咙有些发干。
“哦……没什么。”我努力让语调轻松起来，“猴子在我这儿呢，我们正鼓捣一个新到的显卡驱动，老是蓝屏，折腾半天了，焦头烂额的。”我撒了个谎，感觉脸颊有些发烫，“本来想等弄好了就给你打电话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两秒，这短暂的寂静让我心跳漏了一拍。
“这样啊……”她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那你们先忙吧。别太累着。记得吃饭。”
“嗯，知道。你也是，刚忙完，好好休息。”我赶忙说。
“好，那我先挂了。晚点再聊。”
“晚点聊。”
挂断电话，我长长吁了口气，才发现手心有点湿。一抬头，正对上猴子意味深长的眼神。
“铭哥，你这谎撒得……水平有待提高啊。”他揶揄道，但眼神里没有玩笑，只有理解。
“少废话，赶紧干活。”我有些烦躁地抹了把手心，把注意力重新拉回屏幕，“所以，按照你这个高度滤波法，还是没法确定到底是哪家公司？”
猴子收敛了笑容，摇了摇头：“确定不了。只能说，如果那个神秘电话真的是从这栋楼里打出去的，那么来自中高层的可能性，比来自底层商铺的可能性稍微高那么一丁点。就一丁点。”
他指着那家贸易公司和咨询公司：“这两家，也不是没可能。特别是这种搞进出口贸易和外资咨询的，私下里有点什么猫腻，打点神秘电话，也不稀奇。”
线索似乎又绕回了原点。那种刚刚看到一丝希望又被迷雾笼罩的无力感再次袭来。
猴子看着我沮丧的表情，拍了拍我的肩膀：“铭哥，别急。我这还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就是更费劲点。”
“什么办法？”
“war driving。”猴子吐出一个个词。
“什么drive？”
“war driving，”他解释道，“就是开车带着笔记本电脑和特制的无线网卡，绕着目标区域慢悠悠地转，扫描并记录所有能收到的无线网络信号和基站信号强度，绘制成地图。现在一些大型公司的办公室里搞不好已经有wi-Fi了，就算没有，精确测量一下基站信号在不同地点的强度变化，也能反向推算出信号源的大致方向。虽然还是不能精确定位，但比现在光对着数据瞎猜强。”
这听起来像是电影里的情节。“这能行？需要什么设备？”
“设备我想办法去淘换或者改装，主要是需要时间，还得像做贼一样在那楼附近来回转悠，不能引起保安注意。”猴子挠了挠头，“而且，就算测出来了，估计也只能把范围从这栋楼缩小到这栋楼的某个侧面或角度。”
就在我们讨论这个听起来有点科幻的方案时，猴子的电脑屏幕上，那个分析软件的一个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日志窗口里，快速滚动过一行信息，似乎是某个信号源的mAc地址片段和一个极其模糊的设备识别码，旁边标注着一个单词： “mylen？”
猴子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猛地凑近屏幕，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试图捕捉和放大那条一闪而过的信息。
“等等……这是什么？”我眉头紧锁，“这个标识我好像有印象，我之前应该见过。”
这个单词跟我之前在酒会上看到高翔佩戴的胸针一样，难道是麦伦资本？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目光瞬间从代表法誉律所的15层，跳到了19层那家外资咨询公司的名录上。
所有的碎片，似乎正在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慢慢汇聚。而汇聚的中心，隐约指向了一个更庞大、更危险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