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的辟谣告示墨迹未干,新的报案便接踵而至,如同响亮耳光,一下下扇在县衙的公信之上。城东开粮行的孙掌柜家、运河边经营船行的周老板家……受害者名单在不断延长,而且不再局限于富户,连一些寻常人家的清白女儿也遭了毒手。民怨如同积蓄已久的洪水,终于冲破了堤坝,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指责官府无能、办事不力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面对这再也无法掩盖的事实,娄城的父母官——县老爷张明远,终于坐不住了。这一日,他升堂理事,面色沉郁如窗外阴霾的天空。堂下,除了惯常的衙役,还站满了闻讯赶来打听消息或是哭诉的百姓,人群中弥漫着焦虑与不安的气息。
惊堂木重重拍下,声响在寂静的公堂上显得格外刺耳。张县令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当众承认了采花贼的存在。他沉痛地表示,此前辟谣是为避免引起恐慌,如今贼人猖獗,官府绝不会坐视不管。随即,他颁布了一系列严密的防范命令:全城增加三队守夜更大,交替巡逻,覆盖所有主要街巷;巡夜的官兵数量加倍,由经验丰富的老捕头带队,重点巡查案发频繁的区域;在几处关键的路口、巷道阴影处,设置隐蔽的暗哨,日夜监视;同时,晓谕全城百姓,提高警惕,天一黑务必关好门窗,一旦察觉异样,无论是否看清,立即敲响家中预备的铜锣、脸盆等物,以求惊动四邻,合力捉拿。
命令一道道传达下去,衙役、官兵们纷纷领命而动,整个娄城的官方力量似乎都被调动了起来。张县令身后,站着一位山羊胡、眼神精明的中年文士,正是他的心腹智囊——贾师爷。贾师爷深知此事棘手,在县令下令的同时,他已开始私下行动,频繁出入于各受害人家中。
他先去的是赵员外家。赵员外悲愤交加,老泪纵横,但问到贼人形貌,却也只能模糊地说:“黑影,快得像鬼,还没看清模样,小女就被制住了……”赵婉儿自那日后便精神恍惚,问及细节,只是瑟瑟发抖,泪流不止。
再到钱掌柜家,那位疯了的大小姐时而尖叫“黑衣服!”,时而胡言乱语“他会飞!从窗户进来的!”,有用的信息寥寥无几。
吴老爷则讳莫如深,在贾师爷再三保证保密下,才吞吞吐吐提及,女儿恍惚中说那贼人“手很冷,像冰块……身上有股……水草的腥气”。
一家家走访下来,贾师爷笔记本上记下的,依旧是“黑衣”、“黑影”、“武功高强”、“轻功极佳”、“来去如风”这些空洞的词语,唯一算得上新线索的,便是那模糊的“水草腥气”。可这娄城水网密布,沾上水汽腥味的人何其多?这条线索依旧如同大海捞针。
尽管官府布下了天罗地网,但接下来的日子,那采花贼却仿佛故意挑衅一般,依旧隔三差五地作案。他似乎对官府的布置了如指掌,总能巧妙地避开巡逻的官兵,绕过暗哨的视线。有时,案发地就在巡夜队伍刚刚经过的街巷;有时,明明听到锣声四起,官兵们火速赶到,却只见被糟蹋的少女与闻声而来的左邻右舍,那采花贼早已鸿飞冥冥,不留一丝痕迹。他的轻功实在太高,高到了踏雪无痕、落地无声的境界,坊间甚至开始流传,这贼人并非凡人,而是精通妖术的妖人。
每一次新的报案传来,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张县令的心头。他坐在书房里,面前堆积着厚厚的卷宗,上面记录着每一起案件的惨状与徒劳的勘察。焦躁让他无法安坐,他不停地踱步,窗外的月色映照着他日益憔悴的脸庞。压力不仅来自城内的民怨,更来自上峰的问责公文。若再不能破案,他这项上乌纱,恐怕也戴不久了。他深知,此贼不除,娄城永无宁日,他自己的仕途,也将就此断送。
贾师爷垂手立在一旁,眉头紧锁,他将所有走访得来的零星信息反复拼凑、推敲。忽然,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对张县令道:“老爷,属下反复思量,发现此贼作案,有几个特点。其一,他对娄城地理极为熟悉,甚至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近路、暗巷;其二,他选择的目标看似随机,但仔细看,其活动范围似乎与城内水道有某种隐约的联系,虽非完全沿河,但总不离水系太远;其三,他每次都能精准避开我们的布置,若非能未卜先知,便是对我们的布防动态有所了解。”
张县令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看向贾师爷:“你的意思是?”
贾师爷压低声音:“属下大胆推测,此贼,恐怕并非外来流寇,而是本地人,或者,至少是在娄城潜伏了相当长时间的人!唯有如此,才能对娄城了如指掌,才能如此熟悉我们的办案习惯和布防规律!而且,拥有如此身手的,绝非寻常毛贼,定是身负上乘武功的武林高手!”
“本地高手……”张县令喃喃自语,这个判断,像一道闪电,划破了迷雾,但也将更大的阴影引向了娄城内部。如果贼人就在身边,就在这看似平静的娄城之内,那将是何等的可怕?这意味着,信任将被彻底摧毁,猜疑的种子将在每一个人心中生根发芽。
官府的颜面,在一次次的徒劳无功中,已然扫地。而如今,追查的方向指向内部,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波,即将在这座水城掀起滔天巨浪。所有的压力,此刻都凝聚于县衙书房之内,等待着最终的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