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内比外面更加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尘土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香烛熄灭后的陈旧气息。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天际,透过没有窗纸的窗棂和屋顶的破洞,瞬间将庙内的景象照得雪亮,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没,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雷声,仿佛就在头顶炸开。
借着一闪即逝的电光,孙福一家看清了他们所处的环境。这是一座山神庙,规模不大,但显然已荒废了不知多少年月。殿宇中央,供奉着一尊泥塑的山神像,但神像早已残破不堪,头颅歪向一边,身上的彩漆剥落得七七八八,露出里面灰暗的泥胎,五官模糊,唯有那双眼睛,在闪电映照下,似乎残留着一点诡异的色彩,显得格外狰狞。神像前的供桌积满了厚厚的灰尘,缺了一条腿,斜斜地靠在一边。地上散落着碎砖、瓦砾和不知名的杂物,四周墙壁上挂满了层层叠叠的蜘蛛网,随着灌入的狂风无力地飘荡。
尽管这里破败、阴森,但相比于外面如同世界末日般的狂风暴雨,终究是一个可以栖身的角落。一家三口挤在神像侧后方一个相对完整、屋顶尚未完全坍塌的角落里,这里雨水渗不进来,算是庙内唯一干燥的地方。
孙小宝刚才一路狂奔,又被冰冷的雨水浇透,此刻一停下来,顿时觉得寒意刺骨。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冷黏腻,让他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牙齿咯咯作响。他蜷缩起身子,紧紧挨着母亲,声音带着哭腔:“娘……好冷……肚子也饿……这湿衣服……跟冰碴子似的……”
孙王氏把儿子紧紧搂在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给他一点温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啊,我苦命的儿……再忍忍,等雨小点了,让你爹找找看有没有能生火的干柴,娘给你烤烤火,暖和暖和……”她自己的衣服也同样湿透,身体也在微微颤抖,但母亲的本能让她只顾着心疼孩子。
孙福在庙里稍微宽敞的地方转了一圈,目光所及,除了朽木、碎瓦就是厚厚的积尘,连一根像样的、干燥的树枝都找不到。他叹了口气,声音在空寂的破庙里显得格外沉重:“唉!这地方,怕是八百年都没人烟了,别说干柴,连点能引火的东西都没有。今晚……今晚咱就将就一下吧,好歹头顶有片瓦,总比在外头淋成落汤鸡强。”
他的话让本就压抑的气氛更加沉重。外面的雷雨声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狂风将破旧的窗棂吹得哐当作响,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手在用力拍打。每一次雷声炸响,孙王氏和孙小宝都不由自主地缩一下脖子。
时间在寒冷、饥饿和恐惧中缓慢流逝。庙内的温度似乎随着夜的深入而越来越低。孙小宝冻得脸色发青,嘴唇乌紫,哆嗦得越来越厉害。他年轻的身体火气旺,但也架不住又饿又冷,湿衣贴身。他挣扎着站起来,在原地跺着脚,活动着几乎冻僵的四肢,希望能产生一点热量。
就在这时,又一道极其耀眼的闪电撕裂夜空,如同一条银蛇,瞬间将整个破庙照得亮如白昼,所有细节都纤毫毕现!也就在这一刹那,孙小宝眼角的余光瞥见,就在那尊狰狞山神像背后的阴影角落里,似乎放着一个灰扑扑的、不起眼的布包。
那布包半掩在灰尘和碎瓦中,若不是这道异常明亮的闪电,根本无从发现。
少年的好奇心暂时压过了寒冷和饥饿。他犹豫了一下,见父母都闭着眼蜷缩着休息,便蹑手蹑脚地朝着那个角落走了过去。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个用灰色粗布打成的包袱,上面落满了灰尘,几乎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他蹲下身,伸手将包袱从瓦砾中拖了出来,入手颇为沉重。他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迫不及待地解开了系扣。
包袱里面,赫然是一件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
他小心翼翼地将衣服拿起展开。那是一件深色(在黑暗中近乎墨黑)的缎面长袍,材质摸上去冰凉丝滑,触感异常细腻,绝非他们贫苦人家能够拥有的布料。更奇异的是,在这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那袍子的表面似乎还在隐隐泛着一种极其微弱的、幽冷的光泽,如同深夜坟地里的磷火,若有若无。
“爹!娘!你们快看!我捡到件好衣服!”孙小宝又惊又喜,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藏,所有的寒冷都被这意外的收获驱散了。他兴奋地嚷着,不等父母反应,立刻就将那件深色缎袍往自己身上披。“这料子真滑溜!真舒服!穿上肯定暖和!”
“小宝!别碰!快放下!”孙福被儿子的喊声惊醒,借着又一道闪过的电光,他清晰地看到了那件衣服的样式——宽袍大袖,形制古朴,深暗的色泽,胸前和袖口似乎还有用更深色丝线绣着的、看不真切的暗纹……这、这分明是老人寿终正寝时穿着的寿衣啊!一股寒气瞬间从孙福的脚底直冲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变了调,嘶哑着冲了过去。
孙王氏也看清楚了,吓得脸唰一下变得惨白,毫无血色,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不能穿!那是老寿衣啊!是死人穿的衣服!小宝!快脱下来!晦气!快脱下来!”
然而,孙小宝已经被冻得失去了大部分判断力,又被这“好衣服”带来的短暂温暖和华丽触感冲昏了头,他一边手忙脚乱地系着那古怪的布扣,一边满不在乎地嘟囔:“怕什么?荒山野岭的,肯定是以前谁路过落在这儿的!人都要冻死了,还管它是什么衣服?暖和就行!你看,多合身!”
说来也怪,那寿衣初上身时,触感一片冰凉,仿佛披上了一层寒冰。但仅仅过了几息时间,那冰凉的触感竟迅速转化为一股温润的热流,如同贴身放置了一个暖炉,丝丝缕缕的热意渗透肌肤,驱散了所有的寒意,让他舒服得几乎要呻吟出来。孙小宝满足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甚至是有些惬意的神情。
但这神情在孙福夫妇眼中,却比外面的电闪雷鸣更加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