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古道,卷起几片枯叶,在死寂的空气中打着旋。
时间仿佛凝固了。
那名千机楼暗卫首领单膝跪在地上,身形如一尊沉默的铁铸雕像,纹丝不动。他身后的数十名暗卫,也如融入黑暗的影子,悄无声息,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询问。
“如何处置?”
这四个字,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沈清辞、云舟和林清婉的心头。
云舟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看看跪在地上的暗卫首领,又看看被利刃抵住喉咙、面如死灰的黑鸦商会众人,最后,目光游移到了沈清辞身上。
这叫什么事?
人家正主下完单,付完款,人晕了。现在这群只认楼主令的杀神,把烂摊子和决定权,一起丢给了他们这群“家属”?
他悄悄挪了一步,凑到林清婉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嘀咕:“喂,现在怎么办?沈清辞要怎么回?说‘随便杀’?那他成什么了?说‘放了’?那千机楼主的面子往哪搁?会不会这群黑衣人觉得他冒充楼主家属,先把我们给咔嚓了?”
林清婉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在沈清辞的侧脸上。
沈清辞没有看那名跪地的暗卫,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还在怀里的人身上。那股掌控一切的强大意志退去后,苏九九的身体又开始微微发冷,那道血色咒印的阴冷气息,虽然不再像之前那般狂暴,却依旧如附骨之疽,缓慢而坚定地蚕食着她的生机。
他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那名暗卫首领依旧跪着,头颅低垂,仿佛能等到地老天荒。他不需要答案,他只需要一个指令。而沉默,在千机楼的规则里,有时本身就是一种指令。
场中的气氛,因为这份诡异的寂静,变得愈发紧绷。
终于,沈清辞动了。
他没有开口,只是缓缓抬起眼,目光越过暗卫首领的头顶,落在了那个被两名暗卫死死按住的黑鸦商会首领,王德发的身上。
那道目光,没有剑意,没有杀气,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可王德发接触到那目光的瞬间,却比被一千柄剑指着还要恐惧。他全身剧烈地一颤,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上下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
暗卫首领低垂的头颅,微微动了一下。
他明白了。
楼主的“人”,关心的是这些人为何而来。
下一刻,他站起身,动作干净利落,不带一丝烟火气。他走到王德发面前,蹲下身,与那双因为恐惧而放大的三角眼平视。
他没有说话,只是从腰间抽出一柄样式古怪的、布满细小倒钩的锥子,在王德发的脸颊上,轻轻地、来回地比划着。
“我……我说!我什么都说!”王德发彻底崩溃了。
方才千机楼主揭他老底,是精神上的摧毁。此刻这名暗卫拿出的刑具,则是肉体上最直观的恐惧。他混迹黑道多年,一眼就认出,那是千机楼内部用来“清理门户”的刑具——剔骨锥。被此物剔过的人,神魂都会被倒钩撕扯成碎片。
“是玄天宫主!是他让我们来的!”王德发的声音尖利而嘶哑,生怕说慢了半个字,“他……他给了我们小姐您的画像,说您身中他的血咒,只要用‘蚀魂香’引动咒印,您便会虚弱不堪,任人宰割!”
沈清辞的眼底,寒意更深。果然是精心策划的杀局。
“他为什么要抓九……抓她?”沈清辞的声音很冷,他及时改了口,没有暴露自己与苏九九的亲近。
王德发不敢隐瞒,竹筒倒豆子般吼了出来:“为了……为了青丘血脉!宫主说,只有最纯正的九尾狐血脉,才能开启祖灵殿深处的秘密,才能……才能与‘那位大人’的计划相契合!”
“那位大人?”林清婉敏锐地抓住了这个称呼。
“是……是一个上古残魂!”王德发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我……我只知道,玄天宫主与一个极其恐怖的上古残魂达成了合作!那残魂承诺,会帮助宫主夺取三界灵脉,掌控天下。而作为交换,宫主则要利用灵脉的力量,帮助那残魂……重塑肉身,彻底复活!”
上古残魂!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众人心中炸响。
云舟脸上的惊愕已经变成了骇然。一个玄天宫主就已如此难缠,背后竟还站着一个图谋复活的上古怪物?这已经不是仙门与邪派的争斗,而是牵扯到了更古老、更恐怖的层面。
难怪玄天宫行事愈发肆无忌惮,难怪他们能拿出“蚀魂香”这种与血咒遥相呼应的阴毒之物。
暗卫首领面无表情地听完,收起了剔骨锥。他重新走到沈清辞面前,再次单膝跪下,声音依旧是那般毫无波澜。
“审问完毕。请示下步指令。”
所有黑鸦商会的人,包括王德发在内,都用一种混杂着恐惧与希冀的目光看着沈清辞。他们的生死,全在眼前这个抱着狐狸的男人一念之间。
云舟紧张得手心冒汗。他觉得沈清辞现在就像坐在一个火药桶上,说错一个字,都可能引爆全场。
沈清辞的目光从王德发等人身上扫过。这些人,助纣为虐,死有余辜。若按他本心,一剑尽数斩了,也算为民除害。可他不是千机楼主,他不能,也不该用如此酷烈的手段。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声音清冷而决断:“废去修为,打散经脉,留他们一命。之后,我会传讯仙盟,按盟规处置。”
此言一出,王德发等人眼中闪过一丝劫后余生的狂喜。废去修为虽痛苦,但总比神魂俱灭要好。
云舟也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沈清辞没上头。这处理方式,既惩戒了恶人,又符合仙盟正道的行事准则,挑不出毛病。
然而,那名暗卫首领听完,却没有任何动作。
他依旧跪在那里,低着头,仿佛没有听到沈清辞的话。
气氛,再一次凝固。
云舟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完了,这是不满意处理结果?嫌杀得不够干净?
林清婉的眉头也蹙了起来。千机楼的暗卫,只听楼主一人的命令。沈清辞的指令,哪怕再合理,对他们而言,也只是一个外人的建议。他们不执行,是本分。可他们若是不执行,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暗卫首领缓缓抬起了头。他看的不是沈清辞,而是沈清辞怀中,那张苍白如纸的睡颜。
他的目光在苏九九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双黑铁面具后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但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随即,他站起身,对着身后的暗卫,下达了命令。
“按这位公子的意思办。”
他的声音依旧冰冷,但“这位公子”四个字,却像一道无形的令牌,赋予了沈清辞至高无上的临时权限。
云舟的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这……这就认了?这么好说话的吗?他偷偷瞟了一眼沈清辞,又看了看他怀里昏睡的苏九九,脑子里冒出一个荒唐至极的念头:难道……千机楼主真是沈清辞的相好?所以连手下的杀神军团,都认未来姑爷?
没等他脑补完一出爱恨情仇的大戏,那些暗卫已经动了。
他们的动作快如鬼魅,没有惨叫,只有一连串骨骼碎裂和经脉被强行撕裂的闷响。不过十数息的工夫,所有黑鸦商会的成员都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修为尽废,生不如死。
做完这一切,暗卫首领再次走到沈清辞面前。
这一次,他没有下跪。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通体温润、散发着淡淡荧光的白玉小瓶,双手奉上。
“这是什么?”沈清辞警惕地问。
“楼主临走前,曾有交代。”暗卫首领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可以称之为“恭敬”的意味,“若公子选择留下活口,便将此物交予公子。”
沈清辞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的选择,竟也被那个人预料到了?
他接过玉瓶,一股清凉温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瓶中似乎盛着某种液体,散发着安神静心的气息。
“此为‘清魂露’。”暗卫首领解释道,“可解蚀魂香之毒。亦可……暂时压制小姐心脉咒印的反噬,护住她的心神。”
沈清辞握着玉瓶的手,猛然收紧。
解毒,还能压制咒印?
那个神秘的千机楼主,不仅算到了一切,甚至连苏九九最需要的解药,都提前备好了?
这到底是何等恐怖的算计,又是何等深沉的……在意?
“楼主还有一句话,让属下转告公子。”
暗卫首领顿了顿,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缓缓说道。
“她说,照顾好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