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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过后,京城银装素裹,阳光落在琉璃瓦的积雪上,折射出刺目却冰冷的光。皇城内外,一片肃穆寂静,但这寂静之下,涌动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二皇子萧景宏被圈禁宗人府的消息,如同这冬日的寒风,刮遍了朝野每一个角落。曾经显赫一时、能与东宫分庭抗礼的周贵妃一党,随着主心骨的倒塌和周贵妃在冷宫自尽的噩耗,以惊人的速度土崩瓦解。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问罪的问罪,昔日门庭若市的周府和二皇子府,转眼间朱门紧闭,封条纵横,只余下满地狼藉和说不尽的凄凉。

巨大的权力真空,如同盛宴后留下的珍馐,吸引着所有饥饿的目光。朝堂之上,表面哀戚,实则人人心中都揣着一本账,计算着能从这场崩塌中分得多少残羹剩炙,又能借此机会攀上哪一棵新的高枝。

东宫,书房。

炭盆烧得噼啪作响,暖意融融,却驱不散萧景琰眉宇间的凝重。他面前的书案上,摊开着一份最新的官员空缺名录和势力分布图。柳文渊和杜衡侍立在下首,同样面色严肃。

“殿下,”柳文渊指着名录上几个被朱笔圈出的名字,“吏部左侍郎、兵部武库清吏司郎中、京畿巡防营副将……这些都是关键位置。二皇子倒台,空出的实缺不少,我们必须尽快安排可靠之人顶上。”

杜衡补充道:“三皇子那边动作很快,已经有好几位原本中立或稍有倾向的官员,近日频频出入三皇子府。李阁老虽称病,但其门下御史、给事中近日上疏,多有为三皇子张目之言。”

景琰的目光落在势力分布图上,属于二皇子的那片红色区域正在迅速褪色、萎缩,而属于三皇子萧景哲的蓝色区域,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蔓延,甚至开始侵蚀原本中立的灰色地带,对代表东宫的明黄色区域形成了半包围之势。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在那片不断扩大的蓝色上,指尖冰凉。

“孤这位三弟,倒是懂得审时度势,趁火打劫。”景琰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但熟悉他的柳、杜二人都能感受到那平静下蕴含的压力。

原本是三足鼎立,互相牵制。如今二皇子这根支柱骤然断裂,平衡被彻底打破,所有的压力,都毫无缓冲地倾泻到了东宫头上。萧景哲不再需要隐藏,他撕下了温和伪善的面具,露出了隐藏已久的獠牙,成为了景琰面前最直接、最强大的敌人。

“不仅是朝堂,”景琰抬起眼,看向窗外皑皑白雪,“军中呢?周勃被夺职下狱,他空出来的京营副指挥使一职,父皇……可有决断?”

杜衡面露难色:“陛下龙体仍未大安,近日政务多是殿下与首辅、三皇子共同商议。关于京营副指挥使的人选,三皇子力荐其舅父、原西山锐健营统领张威,我们则推举了忠于陛下的老将、原兵部侍郎马如龙。首辅态度暧昧,此事……尚未有定论。”

景琰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京营兵力关乎京城安危,至关重要。这个位置若落入三皇子手中,无异于将一把利刃悬于自己头顶。

“还有,”柳文渊低声道,“各地藩王、督抚的慰问奏章和年节贡礼已陆续抵达,其中……靖安王、两江总督等人的礼单,格外丰厚,且多是直接送往三皇子府。”

景琰冷哼一声。靖安王是萧景哲的岳丈,两江总督是李阁老的门生。这些人,已经开始明目张胆地站队了。

“看来,孤这位三弟,是觉得时机已到,迫不及待了。”景琰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覆雪的松柏,“也好,省得再虚与委蛇。”

就在东宫紧锣密鼓商议对策之时,三皇子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暖阁内,地龙烧得极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气。萧景哲一身常服,慵懒地倚在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佩。他面色红润,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与窗外肃杀的寒冬形成鲜明对比。

李阁老并未亲自前来,派来的依旧是那位精明干练的刘侍郎。此刻,刘侍郎正躬身禀报着朝中动向。

“殿下,东宫今日接连举荐了三人,想要填补吏部、户部的空缺,都被我们的人以‘资历尚浅’、‘需多方考量’为由驳了回去。首辅那边,似乎也不愿东宫势力扩张太快,并未明确支持。”

萧景哲轻笑一声,将玉佩放下:“方敬之那个老狐狸,向来是谁势大就偏向谁,如今还在观望罢了。不必管他,只要我们势头够猛,他自然会倒向我们。”

他坐直身体,眼中闪过锐光:“关键是军权。京营副指挥使的位置,必须拿下!张威舅舅那边,都打点好了吗?”

“殿下放心,”刘侍郎信心满满,“张将军早已准备就绪,我们在兵部和几位老将军那里也打点了不少,只要陛下……嗯,只要最终决议,我们胜算很大。”他谨慎地没有提及皇帝病重的事实,但彼此心照不宣。

“很好。”萧景哲满意地点点头,“二哥这一倒,真是天助我也。不仅去了一个心腹大患,还留下了这么大一块肥肉。”他顿了顿,语气转冷,“不过,萧景琰那边,似乎也没闲着。他身边那个阉人林夙,最近在司礼监很是活跃,批红权在手,暗中怕是截留了不少对我们不利的奏章。”

提到林夙,刘侍郎脸上露出一丝不屑与怨毒:“一个罪奴之后,阉宦之身,也敢妄图染指权柄,真是笑话!殿下,如今他身世已破,正是我们攻讦的大好时机!只要不断上疏,以‘宦官干政、祖制难容’为由,就算扳不倒他,也能让太子焦头烂额,疲于应付!”

萧景哲摆了摆手,眼神深邃:“光靠弹劾,动不了他的根本。萧景琰现在护他护得紧。要动林夙,必须先动摇萧景琰的地位。或者……”他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让他们自己从内部生出嫌隙。”

他看向刘侍郎:“选妃的事情,进行得如何了?”

“回殿下,名单已初步拟定,各家也都通了气。只待陛下下明旨,便可开始甄选。”刘侍郎回道,“按您的意思,我们推举的人选,家世背景皆对东宫有所制约。”

“嗯。”萧景哲重新拿起玉佩摩挲着,“这把火,得烧得旺一点。不仅要让萧景琰娶个不称心的太子妃,最好还能借此,离间一下他和那位‘忠心耿耿’的林公公。你说,若是太子大婚,东宫有了女主人,那位林公公……该置于何地呢?”

刘侍郎立刻领会,谄媚笑道:“殿下妙计!届时,内外交困,看他们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君臣相得’!”

暖阁内,响起了萧景哲志得意满的低笑声。在他看来,通往至尊之位的道路,已然铺就了大半。

夜幕降临,东宫书房内灯火通明。

繁杂的政务暂告一段落,官员们都已退下,只剩下景琰和林夙二人。景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林夙无声地收拾着散乱的奏章,动作轻缓,生怕惊扰了他。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寂。自从朝堂上身世被揭穿后,两人之间似乎隔了一层薄薄的纱,看得见彼此,却不再如往日那般毫无隔阂。

“夙,”景琰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今日……辛苦你了。”

林夙收拾的动作一顿,垂眸道:“奴才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

景琰睁开眼,看向他。烛光下,林夙的脸色比往日更显苍白,低眉顺目的姿态下,是难以掩饰的紧绷。他知道,那些弹劾的奏章,那些朝臣异样的目光,像无数根细针,无时无刻不在刺穿着这个看似坚强的人。

“那些弹劾你的折子,孤都压下了。”景琰说道,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安抚,“你不必理会。”

“奴才明白。”林夙的声音依旧平稳,“殿下维护之意,奴才感激不尽。”他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只是……殿下如今处境艰难,实在不必为奴才之事,再授人以柄。若……若有必要,奴才可暂避锋芒……”

“不必。”景琰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你就在孤身边。哪里也不准去。”

他需要林夙。不仅仅是需要他的才智谋略,更需要这份唯一能让他感到些许安心和放松的存在。在这孤寂冰冷的权力之巅,林夙是唯一的热源。他无法想象,如果连这盏微弱的灯也熄灭了,他该如何独自面对这漫漫长夜。

林夙抬起头,飞快地看了景琰一眼,那眼中复杂的情绪——感激、担忧、隐忍,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景琰心中漾开圈圈涟漪。

“殿下……”林夙的声音有些哽咽,但他迅速低下头,掩饰了过去,“北狄犯边,粮草军械筹措,需得加紧。户部钱尚书态度暧昧,恐会在此事上拖延,需早做打算。”

他将话题引向了迫在眉睫的边关危机,这也是转移此刻微妙气氛的最好方式。

景琰果然被拉回了现实,眉头再次蹙起:“钱有道那个老滑头,定是想待价而沽,或者等着三弟给他许诺好处。”他沉吟片刻,“明日,孤亲自去户部督办。另外,你通过冯静,查查钱有道最近和三皇子府,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往来。”

“是。”林夙应下。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赵怀安。

“殿下,林公公,”赵怀安在门外低声道,“刚收到消息,三皇子半个时辰前,秘密入宫了。”

景琰和林夙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皇帝病重,三皇子此时秘密入宫,所为何事?

“可知去了何处?”景琰沉声问。

“据宫里的眼线报,是直接去了养心殿偏殿,高公公亲自引的路。进去约有一炷香的时间才出来。”赵怀安回道。

养心殿偏殿!那是皇帝偶尔召见心腹重臣的地方!高公公亲自引路……难道父皇醒了?还是萧景哲和高公公……

景琰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他的心脏。

“知道了,继续盯着。”他挥了挥手,赵怀安领命退下。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寂,但气氛却比刚才更加压抑。

“殿下,”林夙率先打破沉默,声音低沉而清晰,“三皇子此去,无非是为了京营兵权,或是……选妃之事。我们必须有所准备。”

景琰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以及远处养心殿模糊的轮廓。那里,是他的父亲,也是这天下权力的中心。如今,那里却可能正在酝酿着针对他的风暴。

“准备?”景琰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孤一直都在准备。从踏上这条路开始,就从未停止过准备。”

他转过身,看向林夙,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决然:“既然他们觉得孤是绊脚石,欲除之而后快。那孤便让他们看看,这块石头,有多硬!”

夜更深了。雪不知何时又悄悄下了起来,细碎的雪沫敲打着窗棂,发出沙沙的轻响。

养心殿的密谈,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深潭,激起的波纹迅速扩散开来。

翌日清晨,一道旨意从宫中传出,震惊朝野。

皇帝下旨,擢升西山锐健营统领张威为京营副指挥使,即日赴任!

与此同时,另一道旨意也随之公布:为固国本,安定人心,着内务府即刻开始为太子遴选太子妃,凡四品以上官员适龄嫡女,皆在候选之列!

两道旨意,如同两把精准的匕首,直刺东宫要害。

军权,落入三皇子舅父之手,意味着京城防务的重要一环被萧景哲掌控。

婚姻,这最直接的政治联姻,被提上日程,意味着东宫即将迎来一位背景复杂、意图难测的女主人,这不仅可能引入新的势力搅动格局,更对景琰与林夙之间那隐秘而脆弱的关系,构成了最直接的威胁。

消息传到东宫时,景琰正在用早膳。他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随即面不改色地继续用餐,仿佛听到的只是寻常政务。但侍立一旁的林夙,却清晰地看到,殿下握住筷子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殿下……”苏婉如在一旁,担忧地轻声唤道。

景琰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依旧优雅从容。

“孤吃饱了。”他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该去上朝了。”

他看向林夙,语气如常:“今日朝堂,想必很热闹。夙,随孤一起去。”

林夙躬身:“是,殿下。”

他抬起头,望着景琰走向殿外的背影。那背影挺直如松,承载着千钧重压,却依旧不肯弯曲分毫。阳光从殿门照入,勾勒出他清晰而孤寂的轮廓。

林夙默默跟上,步履沉稳。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真正的烈火烹油之势,已然降临。他们脚下的路,不再是暗流涌动,而是变成了公开的、炽热的、每一步都可能被灼伤甚至吞噬的烈焰之途。

太子崛起之路,布满了荆棘与陷阱,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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