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嚎叫了半夜，后劲儿才慢慢泄了。不是它心慈手软，是这片垃圾海被折腾得也没了脾气。
天快亮的时候，雨势渐小，风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恨不得把天撕个口子，只剩下有气无力的呜咽，推着浑浊的海水轻轻晃荡。
木筏，居然还真他娘的没散架。
王超是第一个完全清醒过来的，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怎么睡死。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又酸又疼，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遍。衣服湿漉漉地粘在皮肤上，被早上的凉风一吹，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动了动僵硬的手指，确认那卷所剩不多的尼龙绳还死死抓在手里。
他撑起身子，环顾四周。
木筏上一片狼藉，像是被巨兽踩踏过的鸟窝。破渔网和尼龙绳乱七八糟地缠在木头上，好多地方都松了，但总算没彻底断开。那块宝贵的泡沫板边缘被啃掉了一些碎渣，但主体还在，忠实地提供着浮力。
积水流得到处都是，混着垃圾带来的污垢，踩上去滑腻腻的。
陈威四仰八叉地躺在筏子中央，鼾声如雷，胸口随着呼吸起伏，脸上还挂着疲惫和后怕。
李娜和聂思思互相依偎着，靠在那个密封水桶旁边，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蒋甜甜被她们护在中间，小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睡得很沉，只是偶尔会因为木筏的晃动而微微皱眉。
最让人心疼的是三只翼龙。
“灰灰”把自己庞大的身躯塞在木筏相对稳固的角落，翅膀耷拉着，脑袋埋在胸前，连那标志性的低吼都变成了疲惫的呼噜声。“小金”和“长尾巴”则紧紧挨在一起，靠在“灰灰”身边，羽毛湿漉，翼膜看起来也有些暗淡，显然昨晚为了稳住木筏消耗巨大。
还活着。都还活着。
王超心里那根一直绷到极限的弦，总算稍微松弛了一毫米。他轻轻挪动，检查木筏的受损情况。
尾部那处断裂被绳索和渔网勉强兜住了，但木头本身已经有了裂痕，看着就悬乎。其他连接点也都不同程度地松动，这木筏，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强弩之末，再来点风浪，估计就得交代。
他拿起那块边缘带着锈迹的铁皮，在湿木头上磨了磨，发出“沙沙”的声响。
声音惊动了浅眠的李娜，她猛地睁开眼，看到是王超，才松了口气，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
“情况怎么样？”她声音沙哑地问。
“木筏快不行了，必须尽快找到能落脚的地方。”王超言简意赅，目光投向依旧灰蒙蒙的海平面。
天光渐亮，能见度好了一些。放眼望去，还是那片令人绝望的垃圾海，无边无际。但似乎……和昨天有点不一样？
“你们看那边！”聂思思也醒了，她指着右前方，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惊疑，“那……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在弥漫的晨雾和尚未散尽的雨丝中，远处海平面上，隐约勾勒出一个巨大、沉默的黑色轮廓。
不像岛屿那样有自然的起伏，那轮廓棱角分明，带着明显的人工造物的生硬感，像一头搁浅的、死去的钢铁巨兽，静静地趴伏在垃圾的包围之中。
“是船吗？大船？”陈威也被动静弄醒了，揉着眼睛爬起来，看到那黑影，精神一振。
“不像……感觉更大，更……奇怪。”李娜眯着眼仔细分辨，“结构太复杂了，像……某种海上平台？”
海上平台？这个词让所有人心中一动。
如果是废弃的钻井平台或者别的什么海上设施，那意味着坚固的结构，可能存在的遮蔽物，甚至……遗留的资源？
“过去看看！”王超当机立断。这是风暴过后出现的第一个像样的目标，可能是他们唯一的生机。
没有桨，只能继续用手划水，加上调整那块泡沫板的角度，勉强控制着木筏朝那个方向漂去。
翼龙们也醒了，它们似乎对那个黑色轮廓也很好奇，“灰灰”低空飞行，在前方引路。
距离逐渐拉近，那黑色轮廓的细节也越来越清晰。
那确实是一个巨大的海上平台，但并非他们想象中完好的设施。
它歪斜着，仿佛一条腿已经折断，庞大的钢铁身躯向一侧倾斜，带着一种悲凉的姿态。
锈蚀极其严重，原本的颜色早已被红褐和墨黑的锈迹覆盖，许多地方的钢板扭曲、撕裂，露出里面黑洞洞的空间。平台上还能看到一些吊臂、桁架和罐体的残骸，但都破败不堪，缠绕着厚厚的、已经干枯发黑的海洋附着物和垃圾。
它就像文明留下的一具巨型骷髅，冰冷，死寂，被时间和这片死亡之海共同侵蚀。
但无论如何，它足够大，足够坚固（相对木筏而言），而且，高出水面很多！
“有救了！妈的！总算有个能踩稳当地儿了！”陈威兴奋地挥了挥拳头。
木筏小心翼翼地靠近平台倾斜的基部。这里水面上漂浮的垃圾更多，层层叠叠，几乎形成了一片垃圾沼泽。
平台巨大的钢柱直插水下，上面覆盖着滑腻的藻类和贝类，靠近水面的部分更是锈蚀得坑坑洼洼。
王超观察着平台结构，寻找能够攀登的地方。最终，他选定了一处相对平缓的、由交叉钢梁形成的“斜坡”，上面还挂着一张破旧不堪、几乎烂成絮状的防护网，勉强可以借力。
“把东西都带上！水桶，绳子，铁皮，一点都不能落下！”王超下令。谁知道这平台上面什么情况，这些家当就是他们现在的全部。
他率先尝试攀登。湿滑的锈蚀钢铁很难着力，脚踩上去直打滑。他抓住那张破防护网的残余纤维，试了试强度，勉强能承受他的重量。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向上爬。陈威在下面托着他，李娜和聂思思则负责把物资一样样递上去，最后由王超用绳子吊上去。蒋甜甜则由陈威背着，小心翼翼地在王超的拉拽下向上爬。
“灰灰”它们就简单多了，直接振翅飞上了平台顶部，在上面焦躁地踱步，等着他们。
过程有惊无险。当王超最后一个翻上平台相对平坦的甲板区域时，他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不是累的，是一种脚踩在坚实（尽管是钢铁）地面上的、久违的踏实感。
平台甲板面积很大，同样布满了锈迹、积水坑和不知名的污渍。一些地方散落着破损的工具、扭曲的管道和电线。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霉味和残留的油气味道，虽然也不好闻，但比下面垃圾海上那令人作呕的混合臭气要强上不少。
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那种时刻要散架的晃动感！
“终于……终于能站直了……”陈威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感觉像是重活了一回。
李娜和聂思思也瘫坐在地上，检查着蒋甜甜的情况。小姑娘到了陌生环境有些害怕，紧紧抓着聂思思，但至少脚下稳当了。
王超没有休息，他迅速扫视周围环境。平台很大，结构复杂，有通往上层建筑和下层舱室的楼梯和通道，但很多都因为平台的倾斜和锈蚀而变形、堵塞。
“先别放松，检查平台结构是否稳定，寻找可能的遮蔽处和资源。两人一组，不要走远，保持警戒。”王超分配任务，“陈威，你跟我检查这边。李娜，思思，你们带着甜甜就在这附近看看，注意安全。”
他拿起那块铁皮，当成临时的探路和防身工具。陈威也找了根掉落在甲板上的、一头还算尖锐的锈铁棍。
平台死寂得可怕，只有风吹过锈蚀孔洞发出的“呜呜”声，以及他们脚步踩在钢板上的空洞回响。
探索很快有了初步发现。在一个半塌的、原本像是休息室的舱室里，他们找到了一些散落的、锈成一团的空罐头盒，以及几个破损的塑料容器，没什么直接用处，但证明这里确实有过人类活动的痕迹。
在一个相对完好的角落，他们发现了一个小型的工具柜，柜门歪斜，里面大部分工具早已不翼而飞，但王超却在角落摸到了一小卷几乎被遗忘的、同样有些锈蚀但看起来还能用的铁丝！这玩意儿在某些时候，比绳子还好用！
李娜那边也有收获，她们在一个倾斜的储物箱里，翻出了几件沾满油污、散发着霉味但还算完整的橙色救生衣，以及一小块皱巴巴、边缘烧焦了的防水布！救生衣的浮力暂且不论，那块防水布可是好东西，能遮雨，能储水，甚至能当临时帐篷！
最重要的是，王超和陈威在检查平台边缘时，发现了一处结构性的破损，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向内凹陷的“庇护所”，虽然不大，但三面有遮蔽，头顶还有一块扭曲的钢板挡着，比完全暴露在甲板上强太多了！
“就这里！先把这里当临时据点！”王超立刻决定。
几人合力，简单清理了一下凹陷处的杂物，铺上那块宝贵的防水布。把密封水桶、尼龙绳、铁皮、铁丝、救生衣等所有物资都搬了进去。虽然空间狭窄，但总算有了个能挤在一起避风躲雨的地方。
忙完这一切，强烈的疲惫和饥饿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从昨天到现在，他们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全靠意志力撑着。
王超看着角落里那个一直没敢打开的、锈迹斑斑的扁圆形罐头，又看了看外面依旧灰暗但总算不再狂风暴雨的天空，以及脚下这虽然破败却实实在在的钢铁平台。
他拿出那块铁皮，在罐头的边缘小心翼翼地磨蹭起来，试图找到打开它的方法。
“先想办法弄开这个，补充点体力。然后……”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平台上那些黑洞洞的、通往未知区域的舱门和通道，“我们得搞清楚这地方到底还有什么。”
绝境尚未脱离，但至少，他们赢得了一个短暂的、宝贵的喘息之机。
（第一百三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