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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兰是被喉咙里的灼痛感疼醒的。

不是那种熬夜赶简历时的干涩,是像吞了一把滚烫的砂砾,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连带着太阳穴也突突地跳,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在扎着脑仁。她想抬手揉一揉额头,可胳膊像灌了铅似的,刚抬到一半就重重砸回身下的 “床” 上,震得浑身骨头缝都在疼。

“嘶 ——” 她倒抽一口凉气,这才勉强睁开了眼。

视线先是一片模糊的昏黄,像是隔着一层蒙了灰的毛玻璃。等了片刻,眼前的景象才慢慢清晰起来,可这清晰的画面,却让江兰的心脏骤然缩紧,连喉咙的疼都忘了大半。

她躺在一张土炕上。

不是现代出租屋里那架垫着软床垫的单人床,是真正意义上的 “土炕”,炕面是深褐色的泥坯,摸上去凉得刺骨,铺在上面的 “褥子” 是用粗麻布缝的,里面塞的不知道是干草还是碎棉絮,硬邦邦的,边缘露出的草屑扎得她胳膊发痒。盖在身上的被子更糟,灰扑扑的粗布上打了至少五六个补丁,补丁的布料颜色五花八门,有藏青的、土黄的,还有一块勉强能看出是粉色的碎布,针脚歪歪扭扭,像是初学针线的孩童缝的。更让她不适的是,被褥上还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混合着霉味、土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汗馊味,直冲鼻腔,让她忍不住想打喷嚏,却又怕牵扯到喉咙的疼,只能硬生生憋回去。

江兰转动眼珠,打量着这个 “房间”。

这根本算不上是房间,顶多是个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小隔间。面积估摸着也就四五个平方,墙壁是黄泥糊的,有些地方已经剥落,露出里面发黑的柴草。正对着炕的是一个破旧的衣柜,看材质像是松木,可表面已经被磨得发亮,颜色也褪成了暗沉的灰褐色,柜门上有一道长长的裂缝,用几块碎木片钉着勉强凑合用,柜门边缘还挂着两个补丁,一个是蓝色粗布,一个是灰色麻布,和被子上的补丁如出一辙。衣柜旁边的墙角堆着一堆杂物,有一个缺了口的陶罐,罐口沾着些褐色的药渣,旁边叠着两件打满补丁的旧棉衣,棉衣的领口和袖口都磨得发亮,露出里面发黄的棉絮;还有一捆劈好的细柴,柴禾上还带着湿气,应该是刚劈没多久,堆在墙角占了不少地方,让本就狭小的空间更显拥挤。

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的窗棂。那窗棂是用几根粗细不均的木头搭的,糊着一层发黄的纸,纸面上有好几个破洞,风从破洞里钻进来,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气,吹得窗纸 “哗啦啦” 地响。透过窗纸的缝隙,能看到外面蒙蒙的晨光,不是现代城市里那种被高楼切割的光线,是带着乡土气息的、柔和却又透着冷意的光,照在房间里,让那些破旧的家具和杂物都蒙上了一层昏黄的色调,显得格外萧瑟。

江兰看着这陌生又贫瘠的景象,脑子里一片混乱。

这是哪里?

她不是应该在自己的出租屋里吗?那个只有十平米、月租一千二的小单间,虽然小,却有暖气,有能流出热水的水龙头,有她攒钱买的小电锅,还有堆在桌子上的一堆简历 ,那些印着 “华夏国医学院护理专业”“江兰”“22 岁” 的简历,她投了整整三个月,从春招投到夏末,面试了不下二十家医院和护理机构,可得到的不是 “专业不对口” 就是 “没有工作经验”,最后连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临时工都没考上,只能天天窝在出租屋里,靠啃泡面和父母偶尔寄来的生活费过活。

昨天晚上,她还在对着电脑修改简历,屏幕上是一家私立医院的招聘页面,要求 “有一年以上临床护理经验”,她明明知道自己不符合,却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改了又改,直到凌晨三点,眼睛酸涩得实在睁不开,才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怎么一醒过来,就到了这么个地方?

是在做梦吗?

江兰试着掐了自己一把,掐在胳膊上那层粗糙的粗布衣服下面,清晰的痛感瞬间传来,让她忍不住皱紧了眉头。不是梦。那是…… 被人绑架了?可谁会绑架她这么一个没工作、没存款的穷学生?而且这环境,怎么看都不像是绑架犯会选的地方,倒像是…… 像是古装剧里的场景?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头痛突然袭来,像是有人拿着锤子在她的太阳穴上猛敲了一下。江兰疼得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抱住了头,紧接着,无数陌生的画面和信息,像是决堤的洪水一样,猛地涌入了她的脑海。

“江兰…… 汉军旗包衣…… 江家三女儿…… 年十六……”

“雍正元年…… 先帝爷康熙爷刚驾崩不足半年…… 新君登基,改元雍正……”

“昨日…… 去河边洗衣,淋了冷雨…… 回来就发了高热…… 娘找了张嬷嬷要了点草药,熬了喝了也不管用…… 夜里烧得厉害,嘴里一直胡话……”

“包衣…… 奴才…… 要给旗主家当差…… 交赋税…… ”

“好冷…… 娘的咳嗽又重了……”

这些碎片般的记忆,有的是画面,有的是声音,有的是模糊的感受,杂乱无章地在江兰的脑子里冲撞着。她能 “看到” 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少女,在冰冷的河边搓洗衣物,河水冻得她手指通红;能 “听到” 一个苍老的女人在咳嗽,一边咳嗽一边给少女盖被子;能 “感受到” 少女发烧时的灼热和无力,还有对未来的茫然 ,那个少女,也叫江兰,是这个身体的原主。

而现在,这个原主,因为风寒高烧不退,已经断了气。

而她,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江兰,一个毕业即失业的护理专业学生,竟然穿越到了这个少女的身体里,来到了三百多年前的清朝,雍正元年,成为了一个汉军旗包衣奴才的女儿。

江兰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让她喘不过气。她用力眨了眨眼,试图把那些陌生的记忆从脑子里赶出去,可那些画面却越来越清晰,原主的感受也越来越真切 ,对寒冷的恐惧,对饥饿的焦虑,对包衣身份的认命,还有高烧时那种濒死的绝望。

她猛地坐起身,动作太急,一阵眩晕袭来,让她差点栽倒在炕上。她扶着炕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目光再次扫过这个破败的房间 ,打补丁的衣柜,缺了口的陶罐,沾满药渣的粗碗,还有那扇漏风的窗户。

这就是她现在的生活环境。

没有暖气,没有热水,没有药品,甚至连一顿饱饭都可能是奢望。她不再是那个虽然失业、却能靠泡面活下去的现代青年,而是一个生活在封建王朝最底层的包衣奴才之女,身份低贱,命如草芥,一场风寒就能轻易夺走性命。

现代护理专业的知识,在这一刻像是成了一个笑话。她能背诵《基础护理学》《内科护理学》《急救护理学》的每一个知识点,能熟练操作静脉输液、导尿、吸痰等护理技术,知道如何处理高热、感染、休克等急症,可现在,她连一片退烧药都没有,连一个干净的温度计都找不到,甚至连喝一口温水都成了问题。

记忆里,原主发烧的时候,喝的是用最便宜的草药熬的水,那草药还是原主的娘江王氏厚着脸皮跟邻居张嬷嬷借的,熬出来的水黑乎乎的,又苦又涩,不仅没退烧,反而让原主的胃更难受。江兰甚至能 “记得” 那种苦涩的味道,从喉咙一直苦到心里。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这是一双十六岁少女的手,却完全没有少女应有的细嫩。手掌和手指的指腹上布满了老茧,是常年干活磨出来的;指关节有些肿大,是冬天冻的;虎口处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记忆里是上次劈柴时不小心被斧头划到的。这双手,和她在现代时那双敲键盘、翻书本的手,有着天壤之别。

一股巨大的恐慌和绝望,像是冰冷的潮水一样,瞬间淹没了江兰。她穿越了,穿越到了一个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时代,一个生存环境极其恶劣的时代。她该怎么办?她能活下去吗?

包衣奴才的身份,意味着她要给旗主家当差,要服徭役,要交赋税,稍有不慎就可能被主子打骂,甚至被发卖。而雍正元年,新君刚登基,据说要推行什么新政,记忆里原主的爹江老实跟人闲聊时说过,新政怕是要折腾人,到时候他们这些包衣奴才的日子,恐怕会更难过。

江兰的手指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感。可这痛感,却让她混乱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些。

怕有用吗?绝望有用吗?

没用。

原主已经死了,是她占了这具身体,活了下来。不管她愿不愿意,她现在就是江兰,是雍正元年汉军旗包衣江家的三女儿。如果她现在沉溺在恐慌和绝望里,恐怕用不了多久,这具身体就会再次垮掉,她也会像原主一样,死在这寒冷贫瘠的角落里,连个像样的墓碑都没有。

她是江兰,是华夏国医学院护理专业毕业的学生。虽然她没找到工作,但她学了四年的护理知识,她懂得如何照顾自己,如何对抗疾病,如何在困境中保持冷静。这是她唯一的优势,也是她活下去的资本。

活下去。

这个念头像是一道闪电,突然照亮了江兰混乱的思绪。

对,活下去。不管处境多艰难,不管未来多渺茫,首先要做的,就是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想以后的事,才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心里的恐慌,开始用护理专业的知识分析自己现在的状况。

目前最主要的问题,是风寒未愈。原主因为高烧去世,虽然她穿过来了,但身体里的炎症和病毒应该还没消退,她现在还能感觉到喉咙疼、头晕、乏力,这些都是风寒未愈的症状。如果不及时处理,很可能会再次高烧,甚至引发肺炎等并发症,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那无疑是致命的。

其次是营养问题。记忆里原主常年吃不饱,家里顿顿都是杂粮粥配咸菜,偶尔能吃上一个窝窝头就算改善伙食了。长期营养不良导致原主的体质很差,免疫力低下,这也是她一场风寒就扛不住的主要原因。所以,她需要补充营养,增强体质,才能对抗疾病。

还有保暖问题。现在是雍正元年的深秋,天气已经很冷了,房间里没有取暖设备,窗户还漏风,很容易再次受凉,加重病情。她需要想办法保暖,至少要把窗户上的破洞堵上,避免冷风直吹。

最后是卫生问题。房间里的环境很差,杂物堆积,空气不流通,容易滋生细菌,不利于病情恢复。她需要在身体允许的情况下,稍微整理一下房间,保持环境清洁。

这些都是她现在能想到的,也是她必须尽快解决的问题。每一个问题都不容易,但至少,她有了明确的目标,不再像刚才那样茫然无措。

江兰缓缓松开了攥紧的拳头,掌心留下了几个深深的指甲印。她抬起头,看向窗外那片蒙蒙的晨光。光线比刚才亮了一些,透过窗纸的破洞,能看到外面院子里的几棵光秃秃的树,树枝在寒风中微微晃动。

这就是她的新生活,充满了未知和挑战,甚至可能随时面临死亡的威胁。但她不能退缩,也不能放弃。

她是江兰,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江兰。她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好好活下去。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一个苍老的女人的咳嗽声,咳嗽得很用力,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

江兰的心里一动,那是原主的娘,江王氏的声音。

记忆里,江王氏是个老实本分的女人,一辈子都在为这个家操劳,身体不好,常年咳嗽,却舍不得花钱看病,只能硬扛着。原主发烧的时候,江王氏守在炕边,一夜没合眼,不停地给原主擦身子降温,还偷偷把自己的棉衣盖在了原主身上。

江兰的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是她在这个陌生的时代,第一个有 “联系” 的人,是这具身体的母亲。

她深吸了一口气,清了清干涩的喉咙,用尽量轻柔的声音,朝着门外喊了一声:“娘……”

声音有些沙哑,还有点陌生,毕竟这是她第一次用这具身体说话。

院子里的脚步声和咳嗽声瞬间停住了。过了片刻,传来了江王氏带着惊讶和急切的声音:“兰丫头?你醒了?”

紧接着,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灰色粗布衣裙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女人的头发梳得很整齐,用一根木簪固定着,只是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神里带着长期劳作和贫困留下的疲惫。她的手里端着一个破了口的粗瓷碗,碗里装着一些褐色的液体,应该是草药水。

看到江兰坐在炕上,江王氏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快步走到炕边,放下碗,伸手就要摸江兰的额头,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似乎怕惊扰到她。

“兰丫头,你可算醒了,你昨天烧得那么厉害,娘还以为……” 江王氏的声音哽咽着,说不下去了,眼泪顺着皱纹滑落下来,滴在衣襟上。

江兰看着江王氏红肿的眼睛和憔悴的面容,心里微微一酸。她知道,原主的死,对江王氏来说是巨大的打击。在这个贫瘠的家里,每一个孩子都是希望,更何况原主是三个女儿里最懂事、最能干的一个。

她努力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轻声说:“娘,我没事了,就是还有点晕。”

这是她第一次跟这个时代的人对话,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她需要尽快适应这个身份,适应这个家,这是她活下去的第一步。

江王氏听到她的话,眼泪流得更凶了,却还是连忙点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娘给你熬了草药水,你再喝一点,喝了就好了。” 她说着,拿起炕边的粗瓷碗,用勺子舀了一勺草药水,放在嘴边吹了吹,才递到江兰嘴边,“有点苦,兰丫头你忍忍。”

江兰看着碗里黑乎乎的草药水,闻着那股苦涩的味道,胃里忍不住一阵翻腾。但她知道,现在她没有别的选择,就算这草药水没什么用,至少能补充一点水分。她张开嘴,任由江王氏把草药水喂进嘴里。

苦涩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炸开,比她记忆里的还要难喝,让她忍不住皱紧了眉头,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江王氏看着她的样子,眼里满是心疼,却还是不停地喂着:“快喝了,喝了病才能好。”

一碗草药水很快就喂完了。江兰舔了舔嘴唇,还能尝到嘴里残留的苦涩味。江王氏把碗放在一边,又扶着江兰躺下,给她盖好被子,掖了掖被角,轻声说:“你再躺会儿,娘去给你熬点粥,熬得稀一点,你好消化。”

江兰点了点头,看着江王氏转身走出房间,心里五味杂陈。

粥,稀粥。在现代,她根本不会把这种东西放在眼里,可在现在,这已经是家里能拿出来的最好的食物了。

她闭上眼睛,脑子里再次梳理着现在的处境。

雍正元年,汉军旗包衣,江家三女儿,风寒初愈,家境贫寒。

她的优势:现代护理知识,清晰的头脑,以及一颗想要活下去的决心。

她的劣势:身份低微,没有人脉,没有资源,对这个时代的规则一无所知。

前路漫漫,危机四伏。但她知道,她不能再像在现代时那样迷茫和退缩了。在这个时代,软弱和放弃就意味着死亡。

她再次睁开眼睛,看向窗外。晨光已经越来越亮,透过窗纸的破洞,照在房间里的土炕上,留下了斑驳的光影。

江兰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嵌进掌心,这一次,她没有感到疼痛,只感到一股坚定的力量在心里慢慢升起。

活下去。

这不仅仅是一个目标,更是她在这个陌生时代的唯一信念。

她要活下去,然后,再想办法,活得更好。

至于未来会遇到什么,会走向何方,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只要她不放弃,只要她利用好自己的优势,就一定能在这个时代,找到属于自己的生存之道。

窗外的风还在吹着,窗纸 “哗啦啦” 地响,带着深秋的寒意。但江兰的心里,却渐渐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苗,那是希望的火苗,是她在这个贫瘠的角落里,为自己点亮的第一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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