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易先生看上去已年过半百,下巴上留着一撮花白的胡须,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头上戴着顶旧式的圆帽,整个人透着一股老派学者的气息。
只是此刻神色冷峻,眉宇间不见一丝笑意。
他看了一眼门口众人,转而问身旁那人:“小崔,什么事?”
小崔一听,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几分,依旧躬着身子,语气殷勤地说:“易先生,您也知道,您一向眼光高,普通货色根本入不了您的眼。
可今天这位苏先生带来的东西可不一般,都是难得的好物件,我寻思着,得请您亲自掌掌眼。”
易先生闻言,眉头微蹙,脸上浮现出明显的厌烦:“你又来这套?上次你引荐的那几个人,拿来的都是些什么?破铜烂铁也敢标高价,真要摆上拍台,不是砸我招牌吗?别浪费我时间了。”
说罢,便要关门。
谁知小崔突然伸手抵住门板,原本谦卑的姿态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倨傲。
他冷冷开口:“易先生,刚才我给你面子才客客气气的,别真当自己有多金贵。
你现在的状态,经理陈先生早就看不过眼了。”
“我现在是给你机会翻身,让你还能在这拍卖行里有点用处。
这些项目都是实打实能出成绩的,懂吗?你现在没价值了,但活儿必须干。
你检也得检,不检也得检!要是不肯配合,就把你的鉴定章交出来,我还能在陈先生面前替你说几句好话,保住你这份差事。”
“别等到哪天被直接请走,才后悔今天没听劝。
你也快退休了,总得为将来打算吧?听说你儿子最近在赌场欠了不少债,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对你可不太妙啊。”
这一番话如刀般刺进易先生心头,他脸色骤变,眼中怒火翻涌。
他在这家拍卖行服务多年,老董事长在世时对他礼遇有加,何曾受过这般羞辱?如今竟被一个后生晚辈如此威胁,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你们太狠毒了!我进来的时候,公司还没换主呢!那时候做事讲规矩、重信誉,哪像现在这样唯利是图?你们这些人,才是中信国际拍卖行的污点!我宁可不当这个检测师,也不会帮你们造假!印章我是绝对不会交给你们的!”
说完,他用力推了一下小崔,想要关上门。
可对方早有防备,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冷笑一声:“机会我已经给了,是你自己不要的——现在,由不得你了!”
话音未落,猛地发力将易先生往外一拽。
易先生年岁已高,身体本就虚弱,哪经得起这般粗暴对待?整个人踉跄着就要摔倒,若真摔下去,怕不止骨折那么简单。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苏景添迅速出手,一个箭步冲上前,稳稳接住了易先生的身体。
此时易先生双眼紧闭,脸上满是惊惧,直到感觉到有人支撑住自己,才缓缓睁开眼睛,呼吸逐渐平复。
苏景添将他轻轻扶正,搀着他站稳。
易先生神情稍缓,回头看向苏景添,声音有些颤抖:“多谢……多谢你,这位先生。
若不是你及时出手,我今天恐怕难逃一劫。”
道完谢后,苏景添也笑着对易先生说道:“没关系,说起来这事也算因我而起。
不过老爷子,我带来的这些东西可都是实打实的好物件,您不妨仔细瞧瞧。”
话音刚落,易先生的目光便落在了苏景添身旁两人身上挂着的古玩和卷好的字画上。
那些画轴裹得严实,一时看不出门道,但手边几件小玩意儿一露出来,立刻让易先生眼神一亮,整个人都愣住了。
还没等苏景添开口,易先生已径直走向阿镔,盯住他手里捧着的一个瓷瓶。
阿镔一时不知所措,只能呆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对方伸手就将瓶子从自己怀里接了过去,二话不说便往办公室方向快步走去。
办公室里的小崔见状,嘴角当即扬起一抹笑意,随即轻声说道:“这才对嘛,踏实做事才能顾全家老小。
只要你好好配合,我在陈先生面前自然会替你说几句体面话。”
可易先生压根没搭理他,只顾低头端详那瓷瓶,神情专注得仿佛周遭一切都不存在。
小崔见此情景,也不再多言——这正是他乐于见到的局面:只要能估出个高价,一切就好谈。
“那您先忙着,记得给个实在价啊。”小崔说完,连忙转身招呼苏景添一行人进屋,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
此时的苏景添等人并未多言,只是静静观察着眼前这一幕。
而从小崔那副殷勤的态度来看,八成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清楚来的是什么人。
只见小崔忙前忙后,赶紧搬来椅子请众人坐下,又是倒茶又是递水,满脸赔笑。
“苏先生,情况是这样的,咱们易先生会为您带来的物件做个初步鉴定。
要是没问题,当场就能报个价。
您放心,我们这儿出价一向公道。
像您这样身份的人,也不会拿不靠谱的东西来,是不是?”
他说着,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可那股谄媚劲儿却让人看得心头火起,恨不得冲上去扇他两巴掌。
苏景添强压下心中的不适,默默听着。
一番话下来,他对这家拍卖行的底细也有了几分明白。
不出意外,这里就是个洗白来路不明财物的地方。
专门有专家验货,一旦确认是真品,便由他们内部定一个偏低的价格收下,再通过拍卖抬高售价从中牟利。
而眼前的易先生显然不属于这个体系——他洁身自好,坚持按老规矩办事:真品就是真品,赝品就是赝品,绝不掺杂私心。
对于这种明争暗斗,苏景添并不感兴趣。
如今这类事早已屡见不鲜。
在这个圈子里,真正说了算的永远是掌握资源和权力的人。
而他自己目前还没到那个层次。
更何况,眼下局势正按着他预想的方向推进,他也没必要节外生枝。
毕竟整个拍卖行的大权仍握在陈先生手中。
若在此时翻脸,东西还没进门就闹僵,反倒容易招来麻烦。
“还有件事得提前跟您说明白,”小崔继续笑着说道,“咱们拍卖是有手续费的。
最终成交价现在没法确定,但我们承诺给您的保底金额里,要扣除百分之十作为运营分成。
这笔钱也要分给拍卖师和其他经手的同事。”
“您尽管放心,我会叮嘱易先生尽量给您开个好价,少让您吃亏。
至于后面拍出多少,那就跟您没关系了。”
小崔说得滴水不漏,满脸诚恳。
苏景添听了,在心里迅速盘算了一番。
好家伙,这水可真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