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均平二十四年三月,西乡村的油菜花田漫过田埂,金浪拍打着佛庙的青砖墙。朱静雯蹲在香客登记簿前,指尖划过“信永释”三个字,墨迹在桑皮纸上洇出不规则的晕染——像团化不开的墨污,沾着陈年的油腥气。

她的粗布褂子沾着草屑,是今早帮张寡妇抢收油菜时蹭的。袖口的牵牛花绣样被露水打湿,针脚在阳光下透着青涩,却比佛庙的鎏金匾额更显真切。案上摊着三本账册:一本是佛庙的“功德簿”,记着香客捐赠的香油钱;一本是村议事会的“民生项目册”,列着佛庙申报的孤寡老人补助;还有一本是朱静雯自己画的思维导图,用红笔将“观音殿修缮款”与“济世堂药铺流水”连了条粗线,线头打了个醒目的问号。

“这些香油钱的流向,”她指着“修缮观音殿”条目下的“七两三钱”,笔尖戳在账册上,留下个小黑点,“为何有七成进了‘济世堂’药铺?”佛庙的知客僧明心额上冒汗,念珠在掌心转得飞快,紫檀珠子相撞的脆响里,藏着掩饰不住的慌乱:“那、那是给山下百姓施药的……济世堂是主持师父开的,方便……”

“方便?”朱静雯翻开民生项目册,指着“孤寡老人冬衣补贴”申领名单,“李张氏、王陈氏、刘赵氏——这三位老人去年就过世了,谁替她们领的补贴?”她的声音轻得像风吹过油菜田,却让明心的念珠“啪”地掉在地上,滚到朱静雯脚边。

这是朱静雯调任西乡村吏员的第十七天。前几日她在整理村小学课本缺口时,发现佛庙申报的“助学香油钱”与实际发放的课本数量对不上账。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她在佛庙的藏经阁暗格里翻出了三本加密账册:一本记着香油钱被分装成“功德箱维护费”“佛事活动专款”,实则流入信永释个人控股的药铺、米行;一本列着每月十五两的“胭脂水粉开支”,收款方是州府的“艳春楼”;最刺眼的是本私生子名录,三个名字后标着出生日期,住址都在县城的“福安里”——那是花省有名的富人区。

“朱吏员,”礼部宗教司的员外郎周瑾擦着汗赶来,青缎官袍的下摆沾着泥,显然是快马加鞭赶来的,“佛门禁地,查账不合规矩,还是交由僧录司……”

朱静雯头也不抬,用炭笔在“胭脂水粉”条目旁画了个小尼姑,笔尖戳得纸页发颤:“佛门弟子用胭脂?周员外郎,您来评评,这合的是哪门子规矩?”她将账册推过去,“您再看这笔‘布施’,给城西张屠户的,说是‘买供品’,可张屠户上个月就改卖猪肉了,供品用猪肉?”

周瑾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捏着账册的手指关节发白。他原是信永释的俗家弟子,每年都能收到佛庙送来的“香火钱分红”,此刻看着账册上的明细,喉结滚动了半天,才挤出句:“这……许是记账的僧徒弄错了……”

“弄错?”朱静雯站起身,油菜花的香气裹着她的话音,“从去年三月到今年二月,每月都‘弄错’?”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铜制印章,是刑部民生司签发的“临时查账授权章”,章面刻着“为民”二字,“奉刑部民生司与全国恤民会令,彻查佛庙资金流向。周员外郎要是拦着,我就得在查账报告里,加上‘礼部宗教司员外郎阻挠调查’这一条了。”

周瑾的冷汗瞬间湿透了官袍。他望着朱静雯袖口的牵牛花,突然想起半月前在州府接的密信——信永释说“西乡村来的吏员是个黄毛丫头,好糊弄”,此刻才知自己被糊弄了。

佛庙的斋堂里,香烛味混着霉味,在梁上绕成灰黑色的云。信永释坐在太师椅上,指间捻着串翡翠佛珠,珠子是去年香客捐的,值五十两银子。他穿着件月白僧袍,领口绣着暗金龙纹——那是违规用贡品绸缎做的,明心几次劝他换件素净的,都被他用戒尺打了手心。

“师父,”明心跌跌撞撞跑进来,袈裟的扣子掉了两颗,“那朱吏员……她翻出了暗账……”

信永释捏佛珠的手顿了顿,眼皮都没抬:“慌什么?她一个村吏员,能奈我何?礼部的周员外郎是我的人,都察院的王御史还欠我三匹云锦呢。”他呷了口雨前龙井,茶盏是官窑的青花碗,原是宫里赏给退休尚书的,被他巧立名目“请”来当供器。

“可她带了刑部的人……”明心的声音发颤,“还说要查济世堂的药价,说咱们卖给百姓的感冒药,比州府贵三成……”

“反了!”信永释猛地拍桌,青花碗“当”地撞在案上,茶水溅湿了龙纹僧袍,“一个小吏也敢查佛门重地!”他霍地起身,露出僧袍下的锦缎里衣,“去,把那三本账册烧了,就说被香客不慎引燃的烛火毁了!”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朱静雯带着刑部民生司的皂隶,已经堵在了藏经阁门口。暗格里的金银珠宝被搬出来时,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上面,折射出刺目的光:五锭马蹄金,上面刻着“功德”二字;三对玉如意,柄上缠着红绸,显然是送给女眷的;最讽刺的是尊鎏金观音像,底座被撬开,里面藏着张地契——福安里三号院,户主是“山儿”。

“信永释,”朱静雯的声音在藏经阁里回荡,撞在佛经上落下细尘,“这位‘山儿’是谁?你在福安里养的外室?”

信永释的脸瞬间惨白,却强撑着摆出高僧模样:“阿弥陀佛,朱吏员莫要污蔑佛门清净……”

“清净?”朱静雯将那本私生子名录扔在他面前,“这三个孩子,最大的五岁,最小的刚满周岁,你敢说不是你的?”她指着名录上的“乳母月钱三两”,“用香油钱养私生子女,这就是你说的清净?”

皂隶在香案下搜出个紫檀木盒,打开时,里面的胭脂水粉滚了一地——都是州府“艳春楼”的招牌货,脂盒上还留着“信郎亲启”的字条。明心瘫坐在地,喃喃道:“怪不得您总说‘施药要先施心’,原来……”

朱静雯没理会信永释的辩解,只是让刑部的人贴上封条。她望着窗外的油菜花田,突然想起李奶奶说的:“佛庙的香火钱,原是给咱孤寡老人买棉衣的,咋就变了味?”

与此同时,花省州府的码头闹翻了天。三百多个举着灯牌的粉丝堵在民生驿站门口,灯牌上的“旺仔小乔”四个字闪得刺眼。领头的粉丝叫阿凯,穿着印着偶像头像的t恤,嗓子喊得嘶哑:“把小乔还给我们!议事会凭什么禁她的演唱会?”

驿站的木门被拍得“咚咚”响,门板上贴着的议事会公告被唾沫星子喷得发潮,上面用黑体字写着:“网红旺仔小乔涉嫌利用蒙面演唱会骗取钱财,组织团队围堵解约艺人,暂停一切商业活动,接受调查。”

旺仔小乔此刻正在州府的豪华客栈里直播,水晶吊灯的光洒在她脸上,美颜滤镜开到最大,磨得皮肤像块假瓷。她穿着件镶钻的露肩裙,手指捏着支玫瑰金话筒,对着镜头哭诉:“家人们,他们就是嫉妒!嫉妒我的才华!蒙面演唱会是艺术,他们懂什么?”

镜头里的弹幕刷得飞快:“小乔不哭!”“议事会滚出来道歉!”“我们去砸了他们的牌子!”旺仔小乔看着这些留言,嘴角勾起抹不易察觉的笑,却对着镜头哭得更凶:“他们还说我网暴解约的艺人,那是她忘恩负义!我捧红了她,她凭什么单飞?”

但监控录像不会说谎。议事会调查组的办公室里,林志强正对着屏幕皱眉:画面里,旺仔小乔的经纪团队戴着口罩,在解约网红“阿月”的工作室门口拉横幅,上面写着“忘恩负义,滚出花省”;更恶劣的是,他们雇了几个地痞,趁夜往阿月的门上泼油漆,红色的漆液在门板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像道淌血的伤口。

“还有这个,”刑部民生司的干事调出份音频,是旺仔小乔和经纪人的对话,“那个阿月必须搞臭,让她在花省混不下去!找几个粉丝去堵她的门,就说是自发的,懂吗?”

最讽刺的是她的“原创歌曲”。技术人员用AI比对后发现,十首歌里有八首是翻唱他人作品,甚至连旋律都没改,只是换了个歌名。“《花田错》抄的是西广民歌《采茶调》,”技术人员指着屏幕上的波形图,“连间奏的笛子声都一模一样。”

朱韵澜的通讯器就在这时响了,是朱静雯的声音,混着佛庙的钟声:“议事长,佛庙的账查清了,信永释挪用的香油钱够给全村孤寡老人买三年棉衣。还有,花省的网红闹剧,你们那边有进展吗?”

朱韵澜正蹲在安崇新区的工地上,手里捏着块刚拆模的混凝土试块,硬度刚好。她望着远处塔吊的影子,说:“证据链差不多齐了,就等召开听证会。你那边……需要支援吗?礼部的人好像不太配合。”

“不用,”朱静雯的声音很稳,“大明佛教协会的人已经到了,他们说‘佛门清净地,容不得蛀虫’。对了,李奶奶的风湿药膏领到了,她让我谢谢您。”

三日后,西乡村佛庙的偏殿成了临时审讯室。信永释跪在蒲团上,月白僧袍被扯得七零八落,露出里面的锦缎里衣,显得格外滑稽。礼部的黄册摊在案上,他的戒牒编号“闽佛字第073号”被朱砂划去,旁边盖着大明佛教协会的钢印,印文是“永除僧籍”。

“贫僧知错……”信永释的声音哽咽,却在看见朱静雯时突然拔高,“你一个村吏员,凭什么查我?我受先帝御赐‘护国禅师’称号,你敢动我?”

朱静雯展开刑部的拘传票,金丝楠木的印章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凭《大明民生法典》第七十二条,‘任何组织或个人不得挪用、侵占民生捐赠款物’。先帝赐你的是‘护国’,不是‘祸国’。”她侧身让开,身后的人民监督协会代表举着铜制摄像机,镜头对准佛龛后暗格里的金银珠宝——其中一尊玉观音的底座,还刻着“赠爱妾山儿”,字迹谄媚。

信永释的脸彻底垮了,瘫在蒲团上喃喃道:“山儿……我的孩子们……”

“你的孩子们会由县育婴堂接收,”朱静雯合上账册,“至于山儿,她涉嫌参与挪用公款,也会被调查。你贪的香油钱,会用来重修村小学,再给孤寡老人建座暖房。”

同一时刻,花省州府的议事会听证会炸开了锅。旺仔小乔戴着墨镜,被经纪人簇拥着走进会场,却在看到大屏幕上的证据时,墨镜“啪”地掉在地上。监控录像、音频录音、AI比对报告……一桩桩一件件,像耳光一样扇在她脸上。

“这不是网暴,”朱静雯的声音通过广播传遍花省,西乡村的铜喇叭里,她的话惊飞了佛庙檐角的鸽子,“这是真相。议事会保护每个人的言论自由,但绝不纵容打着‘艺术’旗号的欺诈与霸凌。”

听证会结束后,旺仔小乔的账号被封禁,经纪团队因涉嫌寻衅滋事被立案调查。那些堵门的粉丝在看到证据后,纷纷散去,阿凯在网上发帖:“对不起,我们被误导了。”

香客们围在西乡村的公告栏前,看着信永释的忏悔书和旺仔小乔的处罚决定书,张寡妇攥着《考核大纲》喃喃道:“原来当官的真能查和尚,还能管网红。这世道,真的不一样了。”

暮色四合时,朱静雯站在佛庙的断墙下,望着被查封的功德箱。春风卷着油菜花的香气掠过她的粗布褂子,袖口的牵牛花在暮色中微微摇曳。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是村小学的学生在搬新课本——用追讨回来的香油钱买的,封面上印着金灿灿的油菜花。

她掏出通讯器,给朱韵澜发了条讯息:“佛庙的香油钱,终于用到了该用的地方。李奶奶说,暖房盖起来后,冬天就能在里面晒太阳了。”

闽省的工地上,朱韵澜收到讯息时,正用锤子敲着新砌的墙。这次,声音坚实如铁。她回了个笑脸,旁边赵麦围的巡查日志传来新消息:铁矿的防尘口罩全部到位,矿工们的笑声像春天的溪流,叮叮咚咚淌过三百五十省的土地。

全国议事会的穹顶下,三百根算筹在月光里泛着光。它们见证了佛庙的贪腐如何被油菜花田的金浪冲刷干净,见证了网红的假面如何被民心的阳光晒得褪色,更见证了那句老话——民心是杆秤,秤砣虽小,却能压千斤。而朱静雯袖口的牵牛花,在晚风里轻轻点头,像在说:这人间的公道,原就藏在粗布褂子的针脚里,藏在账本的墨迹里,藏在每个普通人心里那杆最实诚的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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