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顺着喉咙滑下去。
凉意一路延伸到胃里。
干裂的嘴唇碰到水，刺刺地疼。
段新红趴在那里，舌头急切地舔着丝绒上残留的水渍。像只饿坏的小猫。她能感觉到苏小小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沉甸甸的。带着审视。
那只鸟在笼子里扑腾了一下翅膀。哗啦啦的响声。
段新红的动作僵住了。舌头还伸在外面。她不敢抬头。怕看到苏小小又把脸转开。怕那目光移走。水带来的短暂安慰瞬间消失。恐慌又漫上来。比刚才更凶。
她慢慢抬起一点头。眼睛从下往上瞅着苏小小。苏小小没看鸟。还在看她。手指轻轻敲着盒子边缘。哒。哒。哒。每一下都敲在段新红的心尖上。
“知道错了吗？”苏小小的声音飘下来。听不出生气。也听不出不生气。
段新红赶紧点头。用力地点头。头发都散乱了。她知道必须回答。光点头不够。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错了。”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带着没褪干净的哭腔。
“错哪儿了？”苏小小的手指停住了。就悬在她头顶上方。
段新红的脑子飞快地转。错在哪儿？错在不该弄出声音？错在不该抱她的手指？错在……错在差点被忘记？她舔了舔又开始发干的嘴唇。“我……我不该吵……”声音越来越小。她不确定。说错了会不会更糟？
苏小小叹了口气。这口气让段新红的心猛地一缩。
“你不是吵。”苏小小的手指落下来。没碰她。就放在她旁边的丝绒上。“你是闹。”指尖点了点丝绒。“我不喜欢闹腾。你是最乖的。记得吗？”
“记得。”段新红立刻回答。声音大了点。乖。她是乖的。她必须乖。
“那只鸟……”苏小小的目光终于往窗边瞟了一下。“它很闹。整天叫个不停。吵得我头疼。”她的视线又转回来。落在段新红身上。“还是你安静。安安静静的。多好。”
段新红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种奇异的、带着酸涩的暖流涌上来。苏小小在夸她。说她比那只鸟好。她忍不住把身体挺直了一点。想让自己看起来更顺从。更安静。
“就是胆子太小。”苏小小的手指忽然抬起来。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刚才哭过的地方还有点湿。“一点点事情就吓成这样。抖成那个样子。”指尖带着一点点责怪。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怜爱的东西。“我能把你怎么样呢？嗯？把你关起来。不给你水喝？饿着你？”
段新红屏住呼吸。感受着那微凉的指尖。她不敢动。
“不会的。”苏小小自问自答。声音软了下来。“你是我最宝贝的。我怎么会舍得。”她的手指顺着段新红的脸颊滑到下巴。托起来。让段新红不得不看着她。“但你得听话。不能闹。知道吗？你一闹。我就不喜欢了。”
段新红看着上方那双眼睛。黑漆漆的。像深潭。她看不懂里面所有的情绪。但她抓住了最关键的意思——听话。不闹。就能被喜欢。就能被“宝贝”。她用力地眨了一下眼。表示明白。
苏小小好像满意了。嘴角弯起一点点。“真可怜。”她喃喃道。手指收回去了。“看看。脸都哭花了。头发也乱了。”她转身走开。
段新红的视线立刻追过去。紧紧地跟着。生怕她离开自己的视野。像被一根无形的线拴着。
苏小小不是要走。她走到梳妆台前。拿来了那个小盒子。段新红专属的梳洗盒子。打开。拿出微型梳子。沾了点水的小软刷。还有一条干净的小丝巾。
“过来点。”苏小小坐在床边。对着盒子里的她说。
段新红立刻手脚并用地爬过去。爬到盒子边缘。仰起头。把自己完全交付出去。
苏小小开始给她擦脸。动作很轻柔。用湿软刷轻轻刷过她的额头。脸颊。把泪痕和灰尘都擦掉。然后是梳头发。一小缕一小缕。耐心地梳通。偶尔扯到打结的地方。段新红会微微缩一下。但绝不躲开。
这个过程很慢。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梳子划过发丝的细微声响。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叫。段新红渐渐不抖了。身体放松下来。这种被伺候。被精心打理的感觉……很久没有了。让她恍惚。让她贪恋。
她偷偷看了一眼窗边的鸟笼。那只色彩鲜艳的鸟正用喙梳理自己的羽毛。很自在的样子。段新红心里那点酸涩又冒出来。但她立刻压下去了。苏小小现在在给她梳头。不是给鸟。
“好了。”苏小小放下梳子。端详着她。“干净多了。”手指轻轻把她额前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还是这样好看。哭哭啼啼的。丑死了。”
段新红垂下眼睛。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手指绞在一起。
“饿不饿？”苏小小问。
段新红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又立刻摇摇头。“……不饿。”声音细细的。
苏小小笑了一下。好像看穿了她。“嘴硬。”她起身。这次是真的走出了房间。
段新红一个人留在打开的盒子里。心又提了起来。目光黏在门口。几分钟后。苏小小回来了。手里拿着一点东西。她坐到床边。摊开手心。里面是一小粒白煮蛋的蛋白。碾碎了。还有一小片苹果。切得方方正正。
“吃吧。”苏小小把手伸到盒子边。
食物的香气飘过来。段新红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她爬过去。小心翼翼地。先拿起那粒蛋白碎。放进嘴里。蛋白没什么味道。但软软的。很容易吞咽。她又拿起那片苹果。甜甜的汁液在嘴里漫开。她吃得很慢。一小口一小口。生怕吃快了就没了。也怕吃相不好看。
苏小小就在旁边看着。不说话。
吃完东西。段新红觉得身上有了点力气。胃里也踏实了。她规规矩矩地坐好。等着下一步指示。
苏小小没有立刻说话。她看着段新红。看了好一会儿。眼神有点复杂。像是在权衡什么。段新红被看得有点不安。手指悄悄抠着身下的丝绒。
“以后……”苏小小终于开口了。声音平缓。“我每天都会来看你。给你带吃的。给你梳头。换衣服。”她停顿了一下。“但你得乖乖待在盒子里。我不叫你。不许出声。不许闹。知道吗？”
段新红点头。用力地点头。
“那只鸟……”苏小小又提到了它。“它很吵。也很麻烦。需要清理笼子。喂食。喂水。说不定哪天我就烦了。”她的语气轻描淡写。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段新红的心跳加快了。她不太明白苏小小说这个的意思。是暗示吗？还是仅仅在抱怨？
“你还是最省心的。”苏小小的结论落下来。带着最终的裁决意味。“安安静静地待着。就这么漂亮。多好。”
段新红明白了。省心。安静。漂亮。这是她的价值。是她不会被抛弃的保证。她必须牢牢抓住这三样东西。
苏小小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记住了。我不会丢下你的。”她的声音变得很轻。像羽毛搔过耳边。“你是我一个人的。永远都是。”
这句话像一道咒语。钻进段新红的耳朵里。落在心上。沉甸甸的。带着禁锢的意味。却也带来一种诡异的安心。不会丢下。永远都是。她低下头。看着苏小小放在旁边的那根手指。有股冲动。想再去抱住。想确认这份“不会丢下”的真实性。
但她记得苏小小的话。不许闹。要安静。
她只是把自己小小的身体。更紧地蜷缩起来。靠近那根手指。隔着一点距离。感受着那里传来的。微弱的体温。
苏小小似乎感受到了她的靠近。手指没有动。任由她靠着。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盒子里面一半明一半暗。段新红坐在明暗交界线上。靠着苏小小的手指。像一只终于找到巢穴的。疲惫的鸟儿。虽然这个巢穴。本身就是个精致的盒子。
暂时的风暴过去了。她被重新纳入羽翼之下。代价是交出最后一点可能惊扰到主人的声响。她心甘情愿。
窗外的鸟又叫了一声。清脆。响亮。
段新红这次没有感到恐慌。她甚至没有抬头去看。她只是更紧地。靠了靠那根手指。
苏小小的指尖动了一下。反过来。轻轻压住了她的一缕头发。
一种无声的协议。在阳光和鸟鸣中。再次达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