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的气氛，在魅魔舞姬被斩荒无声拒绝后，变得更加诡异。
喧嚣依旧，觥筹交错，但投向云芷的目光，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探究和……恶意。她像一块被扔进狼群的鲜肉，尽管被最强大的头狼圈在领地内，但四周环伺的贪婪目光，依旧让她如芒在背。
她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面前玉案上那杯未曾动过的、色泽诡异的魔域酒浆。酒液在幽绿的光线下泛着不祥的泡沫。她毫无胃口，只想这场折磨快点结束。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带着一股浓烈的酒气和……一种不易察觉的阴冷。
是赤炎。
魔域左使脸上挂着看似豪爽、实则不达眼底的笑意，手里端着一只巨大的、雕刻着狰狞兽首的黑玉酒杯。他径直走到云芷的案前，周围瞬间安静了几分，许多目光都带着看好戏的意味投了过来。
“云芷姑娘，”赤炎的声音洪亮，带着刻意的热情，却像毒蛇吐信般让人不适，“今日宫宴，你可是贵客。来，本使敬你一杯！庆祝你……得入魔宫，得蒙尊上青眼！”他话语里的讽刺和轻蔑，几乎不加掩饰。
云芷的心脏猛地缩紧。她下意识地看向主位上的斩荒。他依旧半阖着眼，把玩着酒杯，仿佛对这边的动静毫无所觉。可云芷分明感觉到，在她看过去的那一瞬间，他周身的气息似乎凝滞了微不可察的一瞬。
赤炎将手中的巨杯往前一递，几乎要碰到云芷的鼻尖。杯中的酒液是暗红色的，像凝固的血液，散发出一股比寻常魔酒更刺鼻的腥甜气。“怎么？不给本使面子？”赤炎脸上的笑容冷了下来，带着逼迫的意味。
云芷浑身僵硬。她知道这酒不能喝。赤炎对她的敌意显而易见，这酒里绝对有问题。可她敢拒绝吗？在众目睽睽之下，驳了魔域左使的面子？后果不堪设想。
她的手在袖中微微颤抖，缓缓抬起，伸向那只酒杯。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杯壁，那股腥甜气直冲鼻腔，让她一阵反胃。周围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带着无声的催促和嘲弄。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握住杯柄的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脆响！
一道凌厉的黑色劲气，快如闪电，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击中了赤炎手中的黑玉酒杯！
酒杯瞬间炸裂开来！暗红色的酒液四溅！
事情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离得最近的云芷，只觉得手腕一紧，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传来，将她猛地向后一拽！她惊呼一声，踉跄着跌退两步，撞进一个冰冷而坚硬的怀抱。
是斩荒！
他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王座，站在了她身后。一只手紧紧箍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另一只手臂，则横亘在她身前，将她与飞溅的酒液隔开。
而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骇然地聚焦在地上。
那些溅落的暗红色酒液，并没有渗入地面。而是像活物一般，发出“滋滋”的、令人牙酸的腐蚀声！黑玉地砖竟然被蚀出一个个细小的、冒着黑烟的坑洞！一股刺鼻的、带着剧毒腥臭的白烟升腾而起！
毒！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如果刚才云芷碰到那杯酒，哪怕只是溅上一滴，此刻恐怕已经……
巨大的后怕像冰水一样浇下，瞬间冻结了云芷的血液。她脸色煞白如纸，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她下意识地紧紧抓住斩荒箍着她手腕的那只手臂，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尽管那只手臂冰冷如铁，却在此刻给了她一种扭曲的安全感。
整个宫殿，死一般寂静。
之前的喧嚣戛然而止。所有魔族都屏住了呼吸，惊恐地看着这一幕。
赤炎还保持着递酒的姿势，脸上的假笑彻底僵住，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计划失败的阴鸷。他显然没料到，斩荒的反应会如此之快，如此果决！
斩荒缓缓转过头。那双猩红的眸子，此刻不再是慵懒的半阖，而是完全睁开，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和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他周身的气息变得极其恐怖，像即将喷发的火山，压抑着毁天灭地的力量。整个大殿的温度仿佛都骤然降到了冰点。
他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血的利刃，死死钉在赤炎脸上。
“赤炎。”斩荒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万载寒冰相互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碾碎灵魂的压迫感，“你，很好。”
赤炎脸色剧变，额角瞬间沁出冷汗。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尊上，我……”
“闭嘴！”斩荒厉声打断，声音如同惊雷炸响，震得整个宫殿都在颤抖。他箍着云芷手腕的力道又收紧了几分，疼得她闷哼一声，却不敢挣扎。
斩荒的目光扫过地上那滩还在腐蚀地面的毒酒，又缓缓扫过全场每一个魔族的脸。凡是被他目光扫过的人，无不瑟瑟发抖，深深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看来，是本座近来太过宽和了。”斩荒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平静，“让你们忘了，什么东西能动，什么东西……连碰一下，都是死罪。”
他最后那句话，是对着赤炎说的，也是对着在场所有心怀鬼胎的人说的。
宣示主权。毫不掩饰的、建立在毁灭之上的占有欲。
赤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头深深埋下，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尊上恕罪！属下……属下也不知这酒……”
“拖下去。”斩荒根本不听他的解释，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打入黑水狱，听候发落。”
立刻有两名如鬼魅般的魔卫上前，不容分说地将面如死灰的赤炎架了起来，拖离了大殿。整个过程，没有任何人敢出声。
斩荒这才低下头，看向怀里还在瑟瑟发抖的云芷。
云芷也正仰头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未散的惊恐和劫后余生的茫然。四目相对。斩荒的眼神依旧深邃冰冷，但那滔天的怒火似乎收敛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她看不懂的情绪。有未散的戾气，有一丝烦躁，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释重负？
他松开了箍着她手腕的手。云芷的手腕上已经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红痕，隐隐作痛。
“废物。”他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不知是在骂她轻易涉险，还是在骂自己刚才那一瞬间失控的反应。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回王座。背影依旧挺拔孤绝，仿佛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出手，只是随手拂去一粒尘埃。
宫宴在一种极度压抑和恐惧的气氛中草草结束。
云芷被魔女送回了望舒殿。直到坐在熟悉的寝殿里，她依旧惊魂未定。手腕上的红痕隐隐作痛，提醒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她抬起手，看着那圈红痕。
斩荒救了她。
用那种霸道、甚至弄疼她的方式。
为什么？
是因为她这张脸吗？是因为她这个“替身”还有用，不能轻易被毁掉吗？
还是……有别的，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原因？
她想起他刚才看向她的那个眼神。冰冷依旧，却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劫后余生的心悸慢慢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
恐惧未消。
困惑更深。
还有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敢深想的、细微的悸动。
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漾开了圈圈涟漪。
这魔宫，比她想象的，还要危险。
而斩荒这个人，也比她以为的，还要……难以捉摸。
她看着窗外永恒的血月，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她的生死，真的只在他一念之间。
而这一念，似乎……并不完全取决于她像不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