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着整个战场。
只有结界能量不堪重负的嗡鸣，和风卷残旗的猎猎作响，衬托着这暴风雨前的极致宁静。
无数道目光，如同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钉在月无垢身上。他站在那里，依旧是那副清风霁月、悲天悯人的姿态，但周身那股温润的仙光，此刻却隐隐透出一股冰冷的寒意。
云芷的质问，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精心粉饰的表象，露出了内里不堪的算计。联军阵中的骚动和窃窃私语，如同越来越响的潮水，冲击着他一直以来建立的权威。
月无垢缓缓抬起头，脸上那惯有的温和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混合着失望、痛心，以及……一丝再也无法掩饰的阴鸷和狂热的复杂表情。他看向云芷，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芷儿……”他开口，声音不再温和，反而带着一种冰冷的、如同玉石摩擦的质感，“为师……真是对你太失望了。”
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近乎虚伪的惋惜：“我原以为，你虽身陷魔窟，被魔气侵蚀，但本性纯良，尚存一丝明辨是非之心。却不想，你竟被这魔头蛊惑至斯，是非不分，黑白颠倒，甚至……当众编造谎言，污蔑你的授业恩师！”
他猛地抬手指向斩荒，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凛然正气，传遍四方：“诸位道友都看到了！这就是魔尊斩荒的可怕之处！他不仅能操控肉身，更能扭曲心智，让一个原本善良的弟子，变成他手中刺向正道的利刃！”
这番颠倒黑白的说辞，让部分被煽动的修士再次露出了然和愤慨的神情。是啊，定是如此！
然而，云芷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激动，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凉和……洞悉一切的清澈。她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月无垢的慷慨陈词：
“师尊，到了此刻，您还要用这些空洞的大义来搪塞吗？”
“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您派我潜入魔宫，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您所谓的‘救’，背后隐藏的，又是什么？”
月无垢看着云芷那双仿佛能映照出一切污秽的眼睛，心底最后一丝耐心终于被彻底磨灭。他知道，再多的伪装，在这个似乎窥破了什么的徒弟面前，都已苍白无力。
继续扮演悲天悯人的师尊，只会显得更加可笑。
既然如此……
那就不必再演了！
月无垢脸上所有的表情瞬间收敛，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那是一种撕下所有面具后，赤裸裸的、属于野心家和阴谋家的平静。他周身仙光不再温和，反而变得刺目而冰冷，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让离他较近的一些修士都感到呼吸一滞。
他看着云芷，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将万物视为棋子的漠然和……一种近乎狂热的笃定。
“目的？呵呵……”月无垢轻笑出声，笑声冰冷，带着嘲讽，“云芷，我亲爱的徒儿，直到现在，你还天真地以为，这仅仅是一场关于正邪、关于你个人生死的俗套戏码吗？”
他的目光扫过下方茫然的联军，又落回云芷苍白却坚定的脸上，声音清晰地回荡开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砸下：
“你问我为何派你潜入魔宫？为何只问‘幽冥骨’？”
“因为那‘幽冥骨’，乃是上古祭坛最后一块缺失的‘钥匙’！”
“而你……”
月无垢的声音陡然变得高亢、尖锐，带着一种近乎宗教狂热的兴奋，手指笔直地指向云芷：
“你，云芷！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木系灵根弟子！”
“你是上古春神‘句芒’陨落后，散落于天地间的最后一缕本源神格转世！”
“你是这方天地间，唯一能承载天道之力、重启‘补天祭坛’的……”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惊雷，炸响在云芷的耳畔，也炸响在每一个听得懂“祭品”二字含义的修士心头：
“完·美·祭·品！”
祭品！
这两个字，如同拥有魔力，瞬间抽干了战场所有的声音！
云芷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她浑身剧震，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脚下踉跄一下，几乎站立不稳。一双清澈的眸子瞪得极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世界观瞬间崩塌的茫然。
祭品？
她是……祭品？
不是弟子，不是工具，甚至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祭品？
为了重启什么祭坛，献给天道的……祭品？
千头万绪，无数被忽略的细节，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师尊对她超乎寻常的“重视”，那些关于她“身负天命”的模糊暗示，对她修为进展异于常人的“欣慰”，还有……那不顾她生死、只问秘宝下落的传书……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一切都有了解释！一个残酷到令人窒息解释！
斩荒在听到“祭品”二字的瞬间，周身压抑的魔气轰然爆发！如同实质的黑色烈焰冲天而起！他猩红的眸子里瞬间被滔天的杀意和暴戾充斥！比之前面对百万联军时，更加疯狂，更加歇斯底里！
“月、无、垢！”
斩荒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嘶哑扭曲，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毁灭一切的疯狂！他手中的“陨神”魔剑发出嗜血的嗡鸣，剑尖直指月无垢，恐怖的剑意撕裂空间！
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月无垢为何对云芷如此“执着”！
明白那所谓的“救”，是何等卑劣的阴谋！
这场景，何其相似！
千年前，他们也是用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夺走了他的素婉！
如今，又想用同样的方式，夺走他的阿芷！
不可饶恕！
绝对不可饶恕！
月无垢对斩荒的暴怒和杀意恍若未闻，他依旧看着失魂落魄的云芷，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种令人作呕的“欣慰”和“狂热”：
“能成为补全天道、重整天条的基石，涤荡这污浊世界的希望所在，这是何等无上的荣耀！是你诞生于世间的终极使命！”
“乖徒儿，回到为师身边来，莫要再受这魔头蛊惑，执迷不悟了！”
“你的牺牲，将换来三界永昌！这才是真正的大义！”
他的声音充满了煽动性，试图用所谓的“大义”和“使命”来再次捆绑云芷。
然而，云芷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整个世界的声音都离她远去。耳边只剩下“祭品”两个字，在疯狂回荡。
她的信仰，她曾经视为目标和依靠的师尊，她所以为的“正道”……在这一刻，彻底碎裂，化为齑粉。
天空，不知何时聚拢了厚厚的阴云。
仿佛也在为这赤裸裸的、残酷的真相，而感到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