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藏在字典里的信
九月的风裹着香樟树的清甜，从教室敞开的窗缝里溜进来，拂过林晓妍摊开的语文课本。阳光在书页上跳着细碎的光斑，她握着钢笔的手指纤细白皙，笔尖在《秋天的怀念》段落旁轻轻划下横线，墨痕像刚抽芽的柳丝，细细软软地伏在纸页上。
“晓妍，下节体育课帮我占个树荫下的位置呗？”前桌陈佳佳转过来，胳膊肘搭在她的桌沿，马尾辫上的樱桃发绳晃了晃，“昨天跑八百米把我魂都跑飞了，今天说什么也得歇会儿。”
林晓妍抬起头，嘴角弯出浅浅的弧度，露出一对梨涡：“好啊，不过你可别又躲在树后面偷偷吃辣条，上次被老师抓包还没吸取教训？”她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的棉花，软乎乎的，带着少女特有的清亮。
陈佳佳吐了吐舌头，赶紧把抽屉里半包辣条往深处塞了塞：“知道啦知道啦，这次肯定藏好。对了，昨天音乐课你弹的那首《致爱丽丝》也太好听了吧，我坐在下面都看呆了，王浩那家伙更是，眼睛都快黏你身上了。”
“别瞎说。”林晓妍的脸颊倏地泛起一层薄红，像被夕阳染透的云朵，她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课本，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了课本夹层里的一张硬纸。
那触感不像书页，倒像是折了好几层的信纸。她心里咯噔一下，手指顿在半空，连陈佳佳后面说的话都没听清。
下课铃响的时候，教室里瞬间热闹起来，同学们吵吵嚷嚷地往操场跑，陈佳佳拽着她的胳膊想一起走，却被她轻轻挣开：“我……我先把课本放回抽屉，你先去占位置，我马上就来。”
“行，那我在老地方等你。”陈佳佳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马尾辫甩成一道轻快的弧线。
教室里很快只剩下林晓妍一个人，阳光斜斜地照在她的课桌上，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翻开语文课本——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那一页的夹层里，果然夹着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纸，米白色的纸边有些毛糙，像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
她捏着信纸的一角，指尖有些发烫，心跳莫名快了起来，像揣了只乱撞的小兔子。是谁放的？难道是……她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冒出陈佳佳刚才说的话，还有那个总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男生——王浩。
王浩总是安安静静的，不爱说话，上课的时候总喜欢低着头画画，课本上、练习册上，到处都是他画的小人儿和小动物。林晓妍见过一次，他画的猫咪眼睛圆溜溜的，爪子翘着，特别可爱。可他很少和女生说话，就连收作业的时候，也是把本子往课代表桌上一放，转身就走。
她咬了咬下唇，把信纸展开。字迹歪歪扭扭的，像刚学写字的小学生，笔画有时候还会重叠在一起，看得出来写字的人很用力，纸背上都印着深深的痕迹。
“放学后老地方见，有话跟你说。”
没有署名，可林晓妍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王浩的笔迹。上次老师让他上黑板默写古诗，他写的字就是这样，横不平竖不直，却带着一股笨拙的认真。
脸颊像是被火烧了一样，越来越烫，连耳朵尖都红了。她慌慌张张地把信纸揉成一团，手心攥得紧紧的，纸团的棱角硌得手心发疼。“什么呀……”她小声嘀咕着，心跳得更快了，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她快步走到教室后面的垃圾桶旁，手一扬，把纸团扔了进去。垃圾桶里躺着几个空饮料瓶，纸团落在上面，弹了一下，滚进了缝隙里。她盯着垃圾桶看了几秒，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转身抓起运动服外套，头也不回地往操场跑。
体育课上，林晓妍总是忍不住走神。跑步的时候，她眼角的余光会不自觉地往操场角落瞟——王浩正和几个男生在打篮球，他穿着蓝色的运动服，额头上沁着汗珠，阳光照在他的发梢上，泛着淡淡的金光。每次球传到他手里，他都会稳稳地接住，然后用力投出去，动作算不上特别标准，却很认真。
“晓妍，发什么呆呢？球都快砸到你了！”陈佳佳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她赶紧往旁边躲了躲，一个篮球擦着她的胳膊飞了过去，落在地上弹了几下，滚到了王浩脚边。
王浩弯腰捡起篮球，抬头往这边看了过来。四目相对的瞬间，林晓妍像被烫到一样，赶紧低下头，拉着陈佳佳往树荫下跑，连句“谢谢”都忘了说。
“你怎么了？脸这么红，是不是中暑了？”陈佳佳摸了摸她的额头，“也不烫啊，难道是刚才跑太快了？”
“没……没有，可能是有点热。”林晓妍避开陈佳佳的目光，假装看远处的教学楼，心里却乱糟糟的，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怎么也理不清。
放学的时候，林晓妍收拾书包的动作格外快，她只想赶紧回家，避开那个“老地方”——她知道那是学校后门的香樟树下，平时很少有人去，只有她有时候会在那里练琴，因为那里特别安静。
陈佳佳要和她一起走，她却找了个“要去琴房拿琴谱”的借口，匆匆和陈佳佳分了手。走出校门的时候，她特意绕了远路，路过香樟树下时，脚步飞快，连头都没敢抬，只瞥见树下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的影子。
她松了一口气，却又莫名觉得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像少了点什么。
回到家，林晓妍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就冲进了房间。她坐在书桌前，翻开语文课本，却怎么也看不进去，眼前总是浮现出那张歪歪扭扭的信纸，还有王浩低头写字的样子。
“不许想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强迫自己拿出数学练习册，可笔尖在纸上悬了半天，一个字也没写出来。最后，她索性合上练习册，打开了放在书桌角落的电子琴。
指尖落在琴键上，熟悉的旋律流淌出来，是昨天音乐课上弹的《致爱丽丝》。琴声像清澈的泉水，慢慢抚平了她乱糟糟的心绪。她闭上眼睛，跟着旋律轻轻哼唱，脑海里却突然闪过一个画面——昨天音乐课结束后，她收拾琴谱的时候，好像看到王浩站在琴房门口，偷偷往里面看了一眼，见她看过去，又赶紧转身跑了。
那时候她还觉得奇怪，现在想来，难道那时候他就……
林晓妍的手指顿了一下，琴声戛然而止。她睁开眼睛，看着琴键上自己的倒影，脸颊又开始发烫。
第二天早上，林晓妍走进教室的时候，王浩已经坐在座位上了。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本子上画着什么，晨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林晓妍赶紧移开目光，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放下书包，假装整理课本，眼角的余光却总是忍不住往最后一排瞟。
一整天，林晓妍都有些心神不宁。上课的时候，老师讲的内容她一句也没听进去，总是在想昨天那封信的事。她甚至好几次在走廊上碰到王浩，每次都是她先低下头，匆匆绕开，连一句“早上好”都没敢说。
放学前的最后一节自习课，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林晓妍把语文课本收进书包，又拿出字典——明天要听写生字，她得带回家复习。
字典是红色的封面，边角已经有些磨损，是她上小学的时候妈妈给她买的。她打开字典，想确认一下明天要听写的生字，手指刚翻到“爱”字那一页，就感觉到书页里夹着什么东西。
她心里一紧，慢慢把东西抽了出来——又是一张信纸，比昨天的那张更长，也是米白色的，边缘同样毛糙。
这次，她没有立刻展开，而是先看了看四周。同学们都在低头写作业，老师坐在讲台上批改试卷，没有人注意到她。她把信纸放在腿上，用校服裙摆盖住，深吸一口气，才小心翼翼地展开。
字迹还是那么歪歪扭扭，却比昨天的更认真，笔画虽然不整齐，却一笔一划都很清晰，看得出来写了很久。
“林晓妍，你好。昨天给你写信，你可能没看到，或者不想理我。我知道我写字不好看，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话，所以只能给你写信。
我很喜欢看你弹琴的样子，每次音乐课你坐在琴前，手指在琴键上动的时候，我都觉得特别好看，像蝴蝶在飞。上次你弹《致爱丽丝》，我坐在下面，听得特别认真，连画画都忘了。
我还喜欢看你上课记笔记的样子，你写的字很整齐，不像我，总是写得乱七八糟。你每次遇到难题，都会皱着眉头，咬着笔杆，那个样子特别可爱。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讨厌我，也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跟我做朋友。我想跟你说说话，想知道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如果你愿意的话，放学后还是老地方见，我不会打扰你太久的。
对了，我画了个爱心给你，虽然画得不好看，但这是我画了好久才画好的。”
信纸的末尾，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爱心，边缘有些不整齐，里面还涂了淡淡的红色，像是用红笔一点点涂上去的，有些地方涂出了边，却显得格外真诚。
林晓妍握着信纸的手指微微颤抖，眼睛盯着那个爱心，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软的，暖暖的。她想起每次上课的时候，总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时候她还以为是错觉，现在才知道，原来是王浩在偷偷看她。
她想起上次运动会，她跑接力赛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膝盖擦破了皮，是王浩第一个跑过来，递给她一张创可贴，然后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那时候她还觉得奇怪，现在想来，原来他一直都在关注着自己。
脸颊又开始发烫，这次却不是因为慌乱，而是因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春天里刚开的花，慢慢在心里绽放。她把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了字典的夹层里，不像昨天那样揉成一团，而是轻轻抚平了纸面上的褶皱。
自习课结束的铃声响了，同学们收拾书包准备回家。陈佳佳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晓妍，今天一起走吗？我妈让我早点回家，说给我做可乐鸡翅。”
林晓妍抬起头，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眼睛亮晶晶的：“佳佳，你先回去吧，我有点事，晚点再回家。”
“有事？什么事啊？”陈佳佳好奇地看着她，“该不会是……要去见什么人吧？”
林晓妍的脸颊又红了，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吟：“嗯，去见一个朋友。”
陈佳佳眼睛一亮，露出一副“我懂了”的表情，拍了拍她的胳膊：“行，那你去吧，注意安全，有事给我打电话。”
“嗯，知道了。”林晓妍笑着点了点头。
同学们都走光了，林晓妍收拾好书包，背着琴谱，慢慢走出了教室。她没有像昨天那样绕路，而是径直朝着学校后门的方向走去。
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云朵像被镀上了一层金边，缓缓飘着。香樟树的叶子在夕阳下泛着深绿色的光，风一吹，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说着悄悄话。
她走到香樟树下，停下脚步，心里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她四处看了看，没看到王浩的身影，难道他还没来？
就在她准备掏出字典再看看那封信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和不确定：“林晓妍？”
林晓妍转过身，看到王浩站在不远处，穿着昨天那件蓝色的运动服，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信封，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信封的一角，指节都有些发白。
夕阳照在他的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的耳朵尖红红的，像是也很紧张。
“你……你来了。”王浩抬起头，眼神有些闪躲，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声音也有些结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林晓妍看着他笨拙又认真的样子，心里暖暖的，刚才的紧张感慢慢消失了，她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弯出浅浅的梨涡：“我来了。你……你给我的信，我看到了。”
王浩听到这句话，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惊喜：“真的吗？你看到了？那你……你愿意跟我做朋友吗？”
林晓妍看着他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他手里紧紧攥着的信封，轻轻笑了起来，声音像被夕阳晒暖的风：“愿意啊，我很愿意跟你做朋友。”
王浩的脸上瞬间绽开了笑容，像雨后的阳光，格外灿烂。他松开攥着信封的手，把信封递了过来：“这个……这个是给你的，里面有我画的画，都是我平时画的，有猫咪，有小狗，还有……还有你弹琴的样子。”
林晓妍接过信封，指尖碰到他的手指，两人都像被烫到一样，赶紧收回了手，脸颊都红了。
“谢谢你。”林晓妍把信封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件珍贵的礼物。
“不用谢。”王浩挠了挠头，笑得更开心了，“我……我还想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画？下次我可以画给你看。”
“我喜欢可爱的，比如你画的猫咪就很可爱。”林晓妍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笑意。
“好，那我下次画更多可爱的猫咪给你。”王浩用力点了点头，像是许下了一个承诺。
夕阳慢慢沉了下去，天空的颜色越来越深，星星开始在天边眨着眼睛。香樟树下，两个少年少女聊着天，声音轻轻的，偶尔传来一阵笑声，和树叶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像是一首温柔的歌。
林晓妍摸了摸字典夹层里的信纸，又看了看手里的信封，心里满满的都是温暖。她知道，这封藏在字典里的信，不仅仅是一封普通的信，更是一个少年最真诚、最纯粹的心意，像一颗种子，在她心里慢慢生根发芽，会长出最美丽的花。
以后的日子里，或许他们还会一起在香樟树下聊天，一起分享喜欢的画和音乐，一起度过属于他们的青春时光。而这封藏在字典里的信，会成为他们之间最珍贵的回忆，永远留在彼此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