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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黄万佑

唐昭宗年间,成都府的药市总有些奇闻流传。有个穿粗布褐衣的老者,每过二三十年就会出现一次,背着个竹编药篓,篓里只放几捆草药、几个瓷瓶,往街角老槐树下一站,不吆喝,不揽客,却总有人寻着来问事。这老者便是黄万佑。

没人知道他从哪儿来,只说他修道在黔南的深山中,那地方连樵夫都不敢轻易涉足,常年云雾缭绕,据说走进去的人要么迷了路,要么撞见些说不出的怪事。可黄万佑每次来成都,看着都和普通老者没两样,眼角有皱纹,手背上有老茧,唯独一双眼睛亮得很,像是能看透人心底的事。有人找他问病,他摸脉后随手从篓里抓把草药,说清煎服方法,病好得比城里名医开的方子还快;有人问家中灾祸,他要么点头说“无妨”,要么皱眉道“三日内闭户勿出”,后来都一一应验。

乾宁三年的秋天,成都药市比往常热闹。蜀地节度使王建刚平定了邻州的叛乱,正招揽贤才,听闻黄万佑的名声,便派了两个亲信去请。亲信找到老槐树时,黄万佑正给一个妇人诊脉,妇人说儿子丢了三天,急得快疯了。黄万佑指了指城西的破庙:“去那找,孩子在里头啃野果呢,莫惊着他。”妇人刚跑走,亲信就上前躬身行礼,说节度使有请。黄万佑收拾好药篓,没推辞,跟着便走。

王建在节度使府的正厅等着,见黄万佑进来,忙起身相迎,按贵宾的礼节请他上座,又让人端上最好的茶点。黄万佑端着茶碗,轻轻吹了吹浮沫,没喝,先开口问:“使君召我来,是为蜀地的安稳,还是为自身的寿数?”王建一愣,随即笑道:“先生明鉴,我既盼蜀地百姓平安,也想请教先生养生之法。”

接下来的日子,王建把黄万佑留在府中,每日亲自侍奉,凡有军政大事,都先问他的意见。有次泸州传来急报,说蛮人要起兵作乱,王建召集将领商议,有人说该派兵镇压,有人说该安抚。黄万佑却道:“蛮人作乱,是因去年大旱,粮米不够吃。使君不如先派粮船过去,再派使者讲和,不必动刀兵。”王建照做了,没过多久,泸州的蛮人头领就亲自来成都谢罪,还送来不少特产,蜀地果然没起战事。

相处久了,王建越发好奇黄万佑的来历。有次一起吃饭,王建见他牙齿整齐,不像年老之人,便问:“先生看着不过六十岁模样,可听闻先生几十年前就来成都卖过药,不知先生是靠服食丹药养生吗?”黄万佑放下筷子,摇了摇头:“我不是神仙,也没吃过什么长生丹药。不过是平日里少想烦心事,让心气平和;待人接物多存些仁心,不做亏心事;遇事常反省自己,少犯些过错罢了。”

王建还是不明白,又追问:“那先生还记得自己活了多少年吗?”黄万佑望着窗外的老榕树,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我只记得当年夜郎侯在蜀地称王的时候,还有蚕丛氏把都城建在郫邑的年月,那时候有人请我出山帮忙看过灾情。后来日子一天天过,春花开了又落,秋风吹了又来,连年份都记不清了。”王建听了,心里又惊又敬,越发觉得黄万佑不是普通人。

转过年来的初夏,成都接连下了几天雨,空气里总带着股湿气。一天午后,黄万佑忽然站在府中的高台上,朝南边望着,眉头皱得很紧。王建刚好路过,见状忙问:“先生可是看到了什么?”黄万佑指着南边说:“嘉州方向,怎么那么热?像是起了大火,你快派人去看看。”

王建不敢怠慢,立刻派了几个快马信使往嘉州去。信使日夜兼程,跑了三天才到嘉州,一进城门就傻了眼——嘉州的东市已经成了一片瓦砾,到处都是烧焦的木头,还有些百姓在废墟上哭着寻找亲人。原来信使出发的前一天,嘉州东市的一家油坊走了火,当时风大,火借着风势蔓延开来,烧了整整一夜,把半个市肆都烧没了。信使赶紧把情况写在信里,快马送回成都。王建收到信,对黄万佑更是信服得五体投地。

可没过多久,黄万佑就向王建辞行,说要回黔南的山中继续修道。王建舍不得他走,拉着他的手,眼圈都红了:“先生要是走了,以后蜀地再有难事,我找谁商量啊?您就再多留几年吧。”黄万佑拍了拍他的手,说:“蜀地有使君在,又有忠心的将领和百姓,不会出大事的。我在这儿待得久了,心也容易乱,还是回山里清静。”

王建见他态度坚决,知道留不住,只好让人准备了些干粮和布匹,想让他路上用。可黄万佑什么都没要,只背着原来的那个竹编药篓,就准备出发。王建送他到府门口,又问:“先生走之前,能不能再指点我一句,以后蜀地会不会有大灾祸?”黄万佑顿了顿,没说话,只是摆了摆手,转身就走了。

黄万佑走后,王建让人收拾他住过的房间,想留个念想。收拾房间的仆人忽然喊了起来,王建跑过去一看,只见房间的墙壁上,用墨笔写着几句话:“莫交牵动青猪足,动即炎炎不可扑。鸷兽不欲两头黄,黄即其年天下哭。”王建让身边的谋士过来解读,可谋士们看了半天,有的说“青猪”是指年份,有的说“鸷兽”是指战乱,谁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意思。王建只好让人把墙壁保护起来,盼着以后能解开这几句话的含义。

后来,王建在蜀地称帝,建立了前蜀政权,百姓也算过得安稳。直到乙亥年,前蜀发生内乱,王建的儿子王衍继位后荒淫无道,没过几年,后唐的军队就打了过来,前蜀灭亡,蜀地百姓果然遭了兵灾。城破那天,火光映红了锦江,百姓扶老携幼四处逃难,哭声在街巷里此起彼伏。有当年见过黄万佑的老人,躲在断壁残垣后,看着眼前的惨状,突然想起墙壁上那几句预言——“青猪”正是乙亥年的属相别称,“炎炎不可扑”说的就是这场战火;而“鸷兽两头黄”,一头是前蜀皇室的“王”姓(“黄”与“王”音近),另一头是后唐的“李”姓(唐室先祖曾封“黄国公”),两头相争,最终落得“天下哭”的结局。

可叹黄万佑早早就看透了结局,却不愿直言点破——或许在他看来,世间灾祸终有因果,君王若失德、朝政若失序,再灵验的预言也挡不住大势。他当年留下的不仅是警示,更是一份期待:期待掌权者能自省自励,守住仁心,护住百姓。只可惜王衍沉溺享乐,丢了父亲王建创下的基业,也丢了蜀地百姓的安稳。

后来,黔南深山里再也没人见过黄万佑的踪迹,只有成都药市的老人们,还会给后辈讲起那个背着竹篓的老者。他们说,老者留下的从不只是治病的草药,更是做人做事的道理:所谓“虚心养气”,是让人守住内心的平静,不被欲望裹挟;所谓“仁其行,贤其过”,是让人常怀善意,少犯过错。无论身处高位还是市井,守住这几点,便是给自己、给身边人避祸的最好法子。

这世间从没有真正的“神仙”,能让人一劳永逸躲过灾祸。真正的“避祸之道”,从来都藏在每一次选择里——为官者选择勤政爱民,为民者选择踏实向善,便是在为自己、为家国筑起一道安稳的屏障。黄万佑的故事,说到底,不过是想告诉世人:因果循环从非虚妄,种善因、行正道,才是人间最可靠的“预言”。

2、任三郎

唐末凤州,相国满存的幕府里,有个叫王鄑的员外,是满存身边最得力的谋士。他心思缜密,不管是起草文书还是谋划军务,都做得滴水不漏,满存常说“有王郎在,我省心一半”,府里的僚属也都敬他几分。不过王鄑性子偏内敛,府中众人里,他只和一个叫任三郎的客卿走得近。

这任三郎来历有些模糊,没人知道他是哪里人,只说他早年游遍四方,懂些阴阳术数,是满存偶然结识后请进幕府的。他平日里话不多,总爱坐在廊下晒着太阳喝茶,可每当王鄑遇到难题,比如测算粮草调度的时间,或是判断边境探子送来的消息真假,任三郎总能随口点拨一句,让王鄑豁然开朗。时间久了,王鄑便把他当成了可以交心的朋友,有什么心事都会跟他说。

这天午后,王鄑刚处理完一堆公文,任三郎忽然来找他,神色比往常严肃些。两人坐在窗边的小桌旁,任三郎斟了杯茶递过去,慢悠悠道:“王郎,最近你或许会遇上点不顺心的事,但你别慌,这反倒是你的福气。”王鄑愣了愣,刚想问清楚,任三郎却岔开了话题,说起了城外山上新采的野茶味道如何,再也不提刚才的话。王鄑心里犯嘀咕,却也没再多问——他知道任三郎向来不随便说话,若是该他知道的,早晚都会明白。

果然过了十来天,麻烦真的来了。那天满存召集幕僚商议是否要派兵支援邻州,王鄑据理力争,说邻州守军尚有战力,此时派兵反而会分散本土兵力,不如先观望几日。可满存近来正因边境局势烦躁,听了这话,当场就沉了脸,说王鄑“畏战怯敌,不识大局”。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王鄑头上,他还想再辩解,满存却拂袖而去,留下满室尴尬。

从那以后,王鄑就失了满存的信任。他主动请罪,满存也不愿意见他;送去的文书,要么石沉大海,要么只被批个“知晓”,再没了往日的细致点评。王鄑心灰意冷,索性称了病,躲在自己的住处休养,这一病就是三个多月。满存像是彻底把他忘了,别说来看望,连一句问候的话都没有,府里的僚属见他失势,也渐渐疏远了他,只有任三郎还时常来陪他说话。

这天任三郎来的时候,手里带了一小包炒花生,坐在床边和王鄑闲聊。聊着聊着,任三郎忽然话锋一转:“王郎,这凤州城里怕是要遭灾了,你没发现官街上那几棵老槐树吗?过不了多久就会枯死。灾祸快来了,等树叶落尽的时候,就是出事的日子。你得赶紧想办法求个外出寻医的差事,才能躲开这场祸。”

王鄑听了,心里一紧,可随即又摇了摇头:“先生,相国现在还在气头上,我这时候提外出寻医,他岂不是更觉得我在避事?万一触怒了他,后果更严重。”任三郎却很笃定,拍了拍他的手背:“你听我的,连着递三次请求寻医的文书,他必定会准。”王鄑看着任三郎认真的眼神,想起之前他的提醒都应验了,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点了头。

第二天一早,王鄑就写了第一份文书,说自己近来咳疾加重,凤州本地的大夫都治不好,想前往关陇一带寻访名医,等病好了再回来效力。文书送上去,果然没动静。他没气馁,隔了一天又递了第二份,详细说了自己的症状,还提了几个关陇地区有名的医者名字。还是没消息。到了第五天,他递上第三份文书,言辞恳切,说自己不愿因疾病耽误幕府事务,只求外出治病,哪怕治好后回来做个普通幕僚也心甘情愿。

没想到这份文书送上去的当天下午,满存就派人来了。来的是满存身边的亲信,手里拿着满存的亲笔旨意,先是温言安慰了王鄑几句,说“治病要紧,不比挂心公务”,接着又奉上了一笔“出院例钱”——比往常给卸任官员的钱还多了一倍,另外还有几匹上好的绸缎。王鄑又惊又喜,连忙跟着亲信去见满存谢恩。

满存见了他,脸上没了之前的怒气,还特意留他吃了顿饭。席间满存没提之前的争执,只说关陇一带多有奇人异士,让他好好治病,若是遇到有才能的人,也可以留意招揽。临走时,满存又让人抱来几个锦盒,里面装着彩缬、锦缎,还有些给王鄑家人的点心、药材,叮嘱他“路上小心,安顿好家人”。

王鄑回到住处,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赶紧收拾行李,任三郎来帮他打包时,笑着说:“你看,我说这是你的福气吧?再晚几天,就真的来不及了。”王鄑连连道谢,又问起凤州的灾祸到底是什么,任三郎却只说“你走了就知道了”,没再多说。

没过十天,满存就催着王鄑出发了。出发那天,满存还特意派了人送他到城外,看着他的车马渐渐远去才返回。王鄑坐在车里,回头望着凤州城的方向,心里满是感激——若不是任三郎的提醒,他说不定还在府里郁郁寡欢,最后被那场不知是什么的灾祸牵连。

后来王鄑在关陇治好了病,又辗转去了其他地方任职,日子过得安稳顺遂。再后来他听说,就在他离开凤州一个多月后,官街上的老槐树真的枯死了,紧接着凤州就遭遇了罕见的蝗灾,庄稼被啃得精光,城里粮食紧缺,不少人都断了生计。而满存因为没能及时应对灾情,被朝廷追责,幕府里的好些僚属也受到了牵连,只有提前离开的王鄑,成了唯一的例外。

王鄑这才明白,任三郎当初说的“小失意是福气”,原来是这个意思。有时候看似走投无路的困境,或许正是命运给的转机;而那些愿意在关键时刻拉你一把、点醒你的人,才是生命里最珍贵的馈赠。人生路上,多听一句劝,多信一分善,往往就能避开险滩,走向平坦。

3、黄齐

唐末蜀地,到处都能见到扛着枪戟的兵士,朝天岭下的驿站里,总歇着些赶路的武官。有个叫黄齐的偏将,和旁人不太一样——别人歇脚时要么赌钱喝酒,要么抱怨行军辛苦,他却总揣着个粗布袋子,见着路边挨饿的流民就分些干粮,遇到受伤的樵夫还会帮着包扎。手下的兵士笑他“太心软,不像个带兵的”,黄齐也不辩解,只说“都是苦命人,能帮一把是一把”。

他这“心软”的习惯,是打小养成的。黄齐家在蜀地乡下,父亲早逝,母亲靠纺线供他读书。十五岁那年,村里闹旱灾,颗粒无收,母亲把最后半袋米给了邻居家的孤儿,自己却饿晕过去。从那时起,黄齐就懂了:人活着,不能只顾着自己。后来他投了军,虽只是个小小的偏将,俸禄不多,却总想着帮衬旁人——驿站里给马夫留件旧棉衣,山路边给迷路的行人指个方向,甚至有逃兵被抓要受罚,他也会悄悄求情,说“许是家里有急事,再给次机会”。时间久了,连驿站的老掌柜都知道:“黄将军来了,咱们这儿准有好事。”

这年秋天,黄齐奉命押送粮草去利州,要翻过险峻的朝天岭。那天刚上岭,天就变了脸,风裹着冷雨往脖子里灌,山路又陡又滑,兵士们走得跌跌撞撞。走到半山腰,黄齐忽然看见路边的岩石下缩着个老人——老人穿着件单薄的蓝布衫,髭发全白了,却不像寻常老者那样佝偻,脸色反倒红润得像孩童,露在外面的手更是白得如玉,一点也不像经受过风霜的样子。

黄齐连忙让人停下,自己提着马灯走过去,把身上的棉披风解下来给老人披上:“老人家,这么大的雨,您怎么在这儿待着?”老人抬头看他,眼神亮得很,笑着说:“等个有缘人。”黄齐愣了愣,又让兵士递来热干粮和水。老人接过,慢慢吃着,忽然开口:“你这人心善,常做阴德事,是个好苗子。只是五年之后,你会遇上一场大难,到时候我会来救你。你可得记着,多行善事,别停下。”

黄齐听得糊涂,想再问清楚,老人却摆了摆手:“时候到了,你自会明白。”说完,不等黄齐反应,转身就往雨雾里走,几步就没了踪影。兵士们都觉得奇怪,说“这老人怕不是山里的神仙吧”,黄齐也没放在心上,只当是老人随口说的话,只是心里记下了“多行善事”四个字,之后帮人的时候更尽心了——有次军队路过一个被洪水冲垮的村子,他还带着兵士帮村民修房子,把自己的俸禄都拿出来买了木料。

日子一晃五年过去,黄齐已经从偏将升成了副将,奉命带着一队兵士从三峡顺江而下,去荆州送军情文书。那天天晴得好,江面上风平浪静,船行得又稳又快。黄齐站在船头,正望着两岸的青山出神,忽然听见船工喊了一声“不好”——只见上游猛地冲来一股巨浪,像堵墙似的砸向船头,船身瞬间被掀得倾斜,船上的人尖叫着往一边倒,文书箱也滚进了江里。

黄齐没抓稳,跟着船板一起往水里坠。冰冷的江水裹着他往下沉,他呛了好几口,只觉得胸口发闷,眼看就要撑不住了,忽然感觉有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力气不大,却稳稳地把他往岸边拉。他迷迷糊糊地睁着眼,看见拉他的人正是五年前在朝天岭遇到的那个老人——老人还是穿着蓝布衫,头发雪白,脸色红润,一点也没被江水打湿。

等黄齐被拉到滩上,咳嗽着吐出江水,再抬头时,老人又不见了。兵士们也陆续爬上岸,都说“像是有人推了自己一把,才漂到岸边的”。黄齐这才想起老人当年的话,心里又惊又敬——原来那不是随口说说,真的是在提醒自己。

从那以后,黄齐总能时不时见到老人。有时候是在军营附近的小路上,老人提着个竹篮,像是刚采完药;有时候是在市集的茶馆里,老人坐在角落喝茶,见他来了就点头笑一笑。每次黄齐想上前道谢,老人都只是说“你做得好,该得的”,不等他多问就离开。

这天,黄齐奉命去什邡县巡查,刚走进县城的市集,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老人正站在一个卖梨的摊子前,手里拿着个梨,像是在等他。黄齐赶紧走过去,躬身行礼:“老人家,又遇到您了。”老人笑着点头:“跟我来,带你去个地方。”

黄齐跟着老人出了北城门,城外是一片茂密的桤树林,树叶绿油油的,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落在地上像碎金子。两人沿着林间的小路走,走了大概两三里地,眼前忽然亮了——一片开阔的谷地出现在眼前,谷里有个小小的院落,院子周围种着桃树和李树,院门口的小溪潺潺流过,远处的山上飘着云雾,连空气里都带着股清甜的味道,比军营里的尘土气舒服多了。

“这是我的家,你今晚就住这儿。”老人推开院门,里面有两间茅草屋,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桌子上还放着刚沏好的茶。黄齐坐下喝着茶,看着窗外的景致,只觉得像在梦里——他这辈子待过的地方,不是军营就是驿站,从来没见过这么清静雅致的地方。老人也不多说话,只陪着他喝茶,偶尔说起山里的趣事,说哪棵树上的野果最甜,哪条溪里的鱼最好钓。

第二天一早,黄齐醒来时,太阳已经照进了屋子。他起身收拾好,跟着老人出门。刚走出院门,黄齐就愣了——眼前不是昨天的桤树林,而是一片长满松树的山坡,远处能看见什邡县城的城墙,只是看着远得很。“这里是后城山,离县城有七十多里地了。”老人笑着说,“你顺着这条路往下走,就能到县城。”

黄齐还想再谢,老人又像往常一样,转身走进了树林里,很快就没了踪影。他顺着老人指的路往下走,走了大半天才回到县城。后来他跟人说起这件事,有人说“那老人肯定是神仙”,也有人说“是黄将军行善积德,才得了神仙眷顾”。黄齐听了,只是笑着说:“不管是不是神仙,多帮人总是没错的。”

再后来,黄齐在军中一直待到退休,回到乡下养老。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帮邻居修修房子,给村里的孩子讲讲故事,偶尔还会去朝天岭走走,盼着能再见到那个老人。有人问他:“您这辈子没当过大官,也没发大财,后悔吗?”黄齐摇了摇头:“我救过的人、帮过的事,都记在心里,这比当大官、发大财踏实多了。”

其实黄齐到最后也不知道老人到底是谁,但他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幸运,你对别人的每一份善意,都是在为自己攒下“福气”。就像播种一样,你种下一颗善的种子,或许不会立刻开花结果,但总有一天,它会在你需要的时候,给你意想不到的温暖和帮助。做人做事,不用急着要回报,只要踏踏实实行善,日子自然会给你最好的答案。

4、王处回

后蜀年间,成都城里的王处回府邸,和别的达官显贵家不一样。别家府门总是紧闭,迎客得递帖子、通姓名,唯独王处回的府门,对布衣百姓、寒门士人从无阻拦。他虽官至侍中,手握重权,却总说“当年我也是从乡下苦读出来的,不能忘了本分”,时常在府中设茶宴,招待那些有才华却没门路的读书人,听他们谈经论道,若是遇到真有本事的,还会举荐给朝廷。

府里的老管家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每天清晨开门,见着穿粗布衣裳、背着书箱的人,都会笑着引到前厅。直到那天,来了个不一样的客人——一个道士,眉毛又长又粗,鼻子宽大,身上的布衣打了好几块补丁,边角都磨得发白,身后跟着个十二三岁的小童子,手里就擎着一根老藤杖、一个旧布药囊,再无他物。

道士走到府门前,没让童子通报,只从袖中摸出一片刚摘的竹叶,又取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在竹叶上一笔一划写下“道士王挑杖奉谒”七个字,递给迎上来的管家。管家见这字迹苍劲有力,不像是寻常道士的手笔,赶紧拿着竹叶去后院禀报。

王处回正在书房看公文,听说有位叫“王挑杖”的道士求见,还在竹叶上题了字,顿时来了兴致——他素来敬重有奇志的隐士,当即放下笔,让人把道士请进前厅。

两人相见,王处回见道士虽衣着简陋,却身姿挺拔,眼神清亮,丝毫没有局促之态,心里更添了几分好感,忙让人摆上茶点,又命人备酒,想和道士好好聊聊。席间,王处回说起朝堂上的事,道士不插言,只静静听着;等王处回说起蜀地的山水风物,道士才开口,从青城山的云雾说到锦江的流水,言语间满是清雅之气,像是清风拂过竹林,让人心头舒畅。

酒过三巡,王处回放下酒杯,叹了口气:“先生这般自在,真让人羡慕。我在朝堂待久了,总觉得心累,近来总想着,等将来卸了职,就在青城山下盖一座小道院,种些花,养几株竹,安安稳稳过清闲日子,也算是圆了多年的心愿。”

道士听了,却轻轻摇了摇头,只说:“还没到时候。”说着,他朝身后的童子抬了抬下巴,童子立刻从藤杖旁的布兜里取出一把小银剑,递给道士。道士接过剑,走到前厅的石阶前,用剑尖在地上轻轻划了个一尺见方的小坑,又让童子打开药囊,从里面取出两粒圆滚滚的花种,小心翼翼地放进坑里,盖上土,再让人取来一个青瓷盆,扣在上面。

王处回和府里的下人都围过来看,心里满是好奇——这天气虽说暖和,可也没到种下种子就能发芽的地步,更何况还扣着盆,连阳光都照不到。可没等众人多想,道士就伸手掀开了瓷盆。

众人定睛一看,都惊得屏住了呼吸:只见土里竟真的冒出了嫩芽,嫩绿色的芽尖顶着水珠,还在微微晃动。更奇的是,不过眨眼的工夫,嫩芽就越长越高,转眼就长到了五尺来高,枝干上还层层叠叠地冒出了花苞,花苞很快绽放,开出了淡紫色的花,花瓣薄得像纱,风一吹,还带着淡淡的香气,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这是仙家的旌节花,”道士笑着说,“你不是想适闲性吗?暂且看看这花,也当是解解闷。”王处回看得入了迷,连忙让人搬来两个陶盆,想把花移进去好好养着。道士却摆了摆手,说这花不用特意养,自有它的缘分。

后来王处回又留道士吃饭,道士却推辞了,只又喝了两杯酒,起身说道:“珍重,善为保爱。”说完,就带着童子转身出门,王处回赶紧追出去送,可刚到府门口,就再也看不见两人的踪影——明明刚才还在眼前,转瞬间就像融进了街上的人群里,没了踪迹。

从那以后,王处回时常去看那两株旌节花,花长得越发茂盛,花期也比寻常花长,开了足足三个月才谢。而他也渐渐忘了退隐的念头,只一心处理政务,后来果然如道士所说,先后被任命为两个重镇的节度使,手握一方军政大权,他在任上兴修水利、减免赋税,把地方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都称他“王贤使”。

直到多年后,王处回头发都白了,才向朝廷请辞,获准致仕。退休那天,他回到府邸,看着当年道士种花的石阶,忽然明白过来——道士说“未也”,不是不让他过清闲日子,而是知道他还有该做的事、该担的责任。那两株旌节花,既是让他解闷,也是在提醒他:真正的自在,从不是逃避责任,而是把该做的事做好,再去享受清闲。

后来,有人从王处回府里得到了旌节花的花种,种在自家院里,虽没道士种的那般神奇,却也开得艳丽。人们说起这花的来历,总会提起那个叫王挑杖的道士,也会说起王处回的故事。

其实这世上哪有什么凭空而来的“缘分”,道士的提醒,不过是点醒了王处回心中的责任。就像那旌节花,得先扎下根、历经风雨,才能开出好看的花;人也一样,得先扛起该扛的担子,做好该做的事,才能真正心安理得地享受清闲。所谓“适闲性”,从不是躲进山里不问世事,而是把分内的事做到极致后,那份问心无愧的从容——这才是真正的自在,也是最珍贵的“清闲”。

5、天自在

后蜀利州的市集,是蜀地有名的热闹去处。每天天不亮,挑着菜担的农户、推着小车的货郎就挤满了街面,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能从清晨传到日暮。在这片喧闹里,总有个格外扎眼的身影——一个披散着头发、光脚走路的人,身上只穿件洗得发白的短布衫,不论春夏秋冬,都这副模样。

这人没人知道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总爱和人说些天上的事,一会儿说“昨晚见仙官在云端吹笛”,一会儿说“东边山头有鸾鸟飞过”,听得孩童围着他打转,大人却多当他是疯癫之人,笑着走开。他也不恼,要是有人递来纸笔,还会欣然接过,蹲在地上就画——画的都是楼台亭阁里的仙人,有的抱着琵琶,有的吹着玉箫,还有腾云驾雾的龙、展翅飞翔的凤,线条虽简单,却透着股说不出的灵动,像是真见过这般景象。到了夜里,他就宿在市集旁的土地庙里,庙主看他可怜,偶尔会送些干粮,他也不道谢,接了就吃,吃完便蜷在神像旁睡,活得像阵风,无牵无挂。久而久之,人们就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天自在”。

利州城南的南市,比正街更热闹,酒肆、布庄、杂货铺挤得满满当当,连路边都摆满了小摊,到了傍晚,更是人挤人,连插脚的地方都难找。这天夜里,南市忽然起了火——不知是哪家酒肆的伙计忘了熄灶火,火星溅到了旁边的柴堆上,夜里风大,火借着风势,“呼”地一下就烧了起来,转眼间就舔舐到了隔壁的布庄。

“着火了!着火了!”喊声划破了夜空,南市的人从睡梦中惊醒,慌慌张张地往外跑,有的提水桶,有的搬木盆,可火势太大,火苗蹿得比屋顶还高,浓烟滚滚,把半边天都染成了橘红色。人们看着熊熊烈火,急得直跺脚,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南市的房子挨得太近,全是木头结构,火一烧就连成了片,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铺子被吞进火里。

此时,土地庙里的天自在却没像旁人那样慌乱。他坐在神像前的石阶上,看着庙门外冲天的火光,嘴里喃喃自语,声音不大,却被守庙的庙祝听得真切:“此方人为恶日久,天将杀之。”庙祝吓了一跳,刚想追问,就见天自在站起身,伸手探进阶前那个装雨水的石盆里,舀起一捧水,朝着空中的浓烟泼了出去。

就这看似寻常的一泼,怪事发生了——只见一股淡淡的白气从庙门飘了出去,顺着风势往南市的方向飘去。白气所到之处,原本燥热的空气忽然变得清凉,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而且越下越大,转眼间就成了倾盆大雨。那雨像是长了眼睛,全往着火的地方浇,原本嚣张的火苗被雨水一压,“滋滋”地冒着白烟,没一会儿就矮了下去,最后竟被彻底浇灭了。

雨停后,南市的人看着满地狼藉,又惊又喜——虽说不少铺子被烧得焦黑,但好在火灭得及时,没蔓延到更多地方,也没人受伤。有人想起刚才的大雨来得蹊跷,纷纷议论起来。这时,庙祝走了出来,把天自在在庙里说的话、泼水降雨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人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场救命的大雨是天自在引来的。

可等人们赶到土地庙,想谢谢天自在时,却发现庙里早已没了他的踪影——神像旁空荡荡的,只有他常坐的石阶上,还留着几根散落的头发。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有人说看见他往北边的山里走了,也有人说他顺着江水漂走了,就像他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

日子一天天过去,人们渐渐淡忘了天自在。直到半年后的一个深夜,南市再次起了火。这次的火比上次更猛,而且夜里没风,却烧得更快,整个南市几乎被烧了个精光,不少人不仅没了铺子,连家都没了,只能抱着被褥在街边哭。这时,人们才想起天自在当初说的“此方人为恶日久,天将杀之”,再想起上次那场及时雨,终于明白——上次的雨不是天自在该救,而是他心善,给了人们一次改过的机会。

原来这半年来,南市的风气越来越差:有的商贩在秤上动手脚,缺斤短两;有的酒肆往酒里掺水,糊弄客人;还有人见财起意,偷抢外地来的客商。人们只图眼前的小利,把良心抛到了脑后,天自在当初的话,其实是在提醒大家要守本分、行善事,可没人放在心上。

后来,利州的人再没见过天自在,但他的故事却传了下来。老人们常跟孩子说:“别以为做坏事没人知道,天自在的眼睛,其实就是我们自己的良心。”

其实天自在从来不是什么“神仙”,他只是个看透人心的普通人。那场大雨,是善意的提醒;后来的大火,是因果的必然。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幸运,也没有凭空而来的灾祸,你对别人的每一份真诚,对规矩的每一次遵守,都是在为自己攒下平安;而那些偷奸耍滑、损人利己的小聪明,早晚都会变成烫手的麻烦。真正的“自在”,从不是随心所欲,而是守住良心、行得端正,这样才能睡得安稳、活得踏实——这,才是天自在留给所有人最珍贵的道理。

6、掩耳道士

后蜀利州的南门外,是整个城里最热闹的地界。每天天刚亮,挑着担子的、推着车的、牵着马的商贩就把街道挤得满满当当——卖蜀锦的铺子挂着五颜六色的料子,随风飘摆;卖腊肉的摊子前,油汪汪的肉串引得苍蝇嗡嗡转;还有卖豆花的、修鞋子的、说书的,吆喝声、说笑声混在一起,连空气里都飘着烟火气。

这天上午,人群里忽然多了个扎眼的身影。是个道士,穿的羽衣早洗得发灰,边角磨得破烂,有的地方还打了补丁,露出里面的粗布内衣。他手里提着个旧布袋子,走到街心最显眼的地方,往地上一蹲,从袋子里倒出些圆滚滚的种子,黑褐色的,比寻常葫芦籽大了一圈。

“卖葫芦子咯!卖葫芦子咯!”道士扯着嗓子喊,声音有点沙哑,“一二年间,这籽儿种出来的东西,保准有用处!每一苗只结一颗葫芦,能盘在地上长,大得很!”

路过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卖布的王掌柜凑上前,拿起一颗种子瞅了瞅:“道士,你这葫芦籽看着也没什么特别的,寻常葫芦结的籽比这小不了多少,凭啥说有用?”

道士没急着辩解,从怀里摸出块白土疙瘩,在地上画了起来。他画得很快,没一会儿,一个比水桶还大的葫芦模样就出现在地上,葫芦藤盘绕着,看着就结实。“你们看,”道士指着画,“种出来就是这样,到时候用处大着呢!”

可没人信他。卖豆花的张婆撇了撇嘴:“这道士怕不是饿糊涂了,这么大的葫芦,种出来能当啥?装水都嫌沉!”旁边的人也跟着笑:“就是,怕不是想骗几个钱买吃的吧?”“狂人一个,别听他胡扯!”

道士听着众人的议论,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把种子重新装回袋子里。忽然,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猛地用双手捂住耳朵,拔腿就往街尾走,嘴里还念叨着:“风水之声何太甚耶?太吵了!太吵了!”

这举动更引来了嘲笑。几个半大的孩童追在他身后,学着他捂耳朵的样子,蹦蹦跳跳地喊:“掩耳道士!掩耳道士!”道士也不回头,脚步匆匆,很快就消失在人群里。从那以后,只要这道士来南门卖葫芦籽,孩童们就追着他喊“掩耳道士”,他依旧捂耳急走,葫芦籽也一颗没卖出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没人再把道士和他的葫芦籽当回事。直到第二年秋天,怪事发生了。

那天夜里,原本晴朗的天忽然下起了大雨,雨越下越大,整整下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住在嘉陵江边的人惊叫起来——江水不知什么时候涨得老高,浑浊的江水裹着泥沙,像一条咆哮的巨龙,冲上岸来,沿着南门的街道漫过去。

“涨水了!快逃啊!”惊叫声此起彼伏。住在低处的人家,水已经漫到了门槛,家具、被褥被冲得漂浮在水里,人们扶老携幼,慌慌张张地往高处跑。短短一个时辰,江水就淹没了数百户人家,不少人只能爬在屋顶上,望着茫茫大水,又怕又急。

就在这时,有人指着江面上喊:“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远处的江面上,有个小小的身影。仔细一看,竟是那个“掩耳道士”!他坐在一个巨大的葫芦瓢里,瓢身比他画的还要大,稳稳地浮在水面上。道士依旧用双手捂着耳朵,嘴里大声喊着:“水声风声何太甚耶?太吵了!”

那葫芦瓢顺着江水漂着,速度不快,却稳稳当当,任凭江水怎么翻滚,都没翻倒。众人看着道士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江雾里,没人知道他漂去了哪里。

直到这时,人们才猛然想起道士去年卖的葫芦籽,想起他画的大葫芦,想起他说的“一二年间,甚有用处”——原来他不是疯癫,是早就知道会有这场大水,想卖葫芦籽给大家,让大家种出大葫芦,做成瓢,好在涨水时保命啊!可当初,谁都没把他的话当回事,还嘲笑他是“狂人”。

后来,江水退去,南门一带一片狼藉,不少人家没了住处,只能搭起草棚度日。每当有人说起那场大水,说起江面上的掩耳道士,都忍不住叹气:“当初要是信了道士的话,种些葫芦,也不至于这么狼狈啊!”

日子久了,掩耳道士的故事就在利州传了下来。老人们常跟孩子说:“别随便嘲笑看着奇怪的人,有时候,人家说的‘疯话’里,藏着救命的道理呢!”

其实,掩耳道士从来不是什么“怪人”,他只是个有远见、心善的人。他的“掩耳”,或许不是真的怕吵,而是怕听不见旁人的苦难;他卖葫芦籽,也不是为了赚钱,而是想给大家留条后路。这个故事说到底,不过是想告诉我们:不要被眼前的偏见蒙蔽双眼,对那些看似“不合时宜”的提醒,多一分耐心,多一分信任,或许就能在危难时,为自己留一份生机。善意从来不会凭空消失,只是有时候,它会穿着“奇怪”的外衣,等着我们去发现。

7、抱龙道士

灌口白沙镇外的太山府君庙,是蜀地春三月里最热闹的去处。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从成都、眉山赶来设斋祈福的人能把庙门挤破——有挑着香烛篮子的农妇,有骑着驴的富商,连周边州县的医卜先生们,也会凑这个热闹来集会,一边交流诊病算卦的心得,一边顺便给香客看个小病、算个吉日,赚些散碎银子。

这年三月初十,庙前的空地上又摆满了摊子,卖素面的热气腾腾,卖符纸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就在人群里,挤进来个格外扎眼的人——身上的衣服打满了补丁,颜色都褪成了灰扑扑的,像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头发乱蓬蓬的,脸上沾着泥点,看着又瘦又憔悴,手里攥着个破布包,走一步都要被人下意识地往旁边让。

“哪来的要饭的,也来凑这热闹?”卖符纸的刘先生皱着眉,往旁边挪了挪摊子,生怕他蹭脏了自己的符纸。旁边几个医卜先生也跟着小声议论:“看这模样,怕不是饿了好几天,想来庙里蹭口斋饭?”“咱们跟他站一块儿,都显得掉价。”那人听见了,却没吭声,只是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安静地站着,眼神落在远处的江面上。

等祈福的仪式结束,众人三三两两地往回走,路过江边时,日头正毒,有人提议在树荫下歇会儿。医卜先生们围坐在一起,拿出自带的茶水点心,边吃边聊。那人也跟着走过来,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没去看众人的吃食,只是依旧望着江水。

歇了没一会儿,那人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传到众人耳朵里:“这江水里,藏着一条睡龙呢。”

众人愣了一下,随即哄笑起来。算卦的王半仙叼着烟杆,眯着眼笑:“你怕不是晒晕了?这嘉陵江里哪来的龙?净说胡话!”“就是,要是有龙,咱们住这儿这么多年,怎么从没见过?”没人把他的话当真,连刚才问过一句的老叟,也摇着头觉得他不靠谱。

那人却没急着辩解,只是看着众人:“你们要是想见识,也不难。”说完,不等众人反应,他抬手解开身上那件破得不像样的衣服,随手扔在石头上,只穿着里面一件打补丁的短褂,“扑通”一声就跳进了江里。

江水刚过了春汛,还带着些凉意,众人都吓了一跳,趴在江边往下看,心里都嘀咕:“这怕不是要寻短见?”可没等他们喊出声,就见江水里忽然翻起一阵浪花,那人的胳膊从水里伸出来,怀里竟抱着个黑乎乎的东西——仔细一看,众人的笑声瞬间卡在喉咙里,连呼吸都忘了。

那竟是一条真真切切的龙!龙身有水桶那么粗,鳞片在阳光下泛着青黑色的光,爪子锋利得像弯刀,只是双眼紧紧闭着,像是还在睡梦中,身上带着股淡淡的腥气,却一点也不吓人。更奇的是,随着龙被抱出水面,原本晴朗的天忽然飘来几片乌云,很快就聚成了云雾,绕着龙身打转,江面上也刮起了风,浪头一下比一下高,拍在岸边“哗哗”作响。

“是真的龙!是圣人啊!”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众人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对着那人恭恭敬敬地行礼,刚才的轻视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敬畏。那人抱着龙,站在浅水里,轻轻晃了晃,龙像是被唤醒了似的,微微动了动尾巴,他又弯腰,把龙慢慢放回江里,看着龙沉下去,才转身爬上岸,捡起石头上的破衣服,慢悠悠地往身上穿。

穿好衣服,他才看向还在愣着的众人,语气平静:“你们都是靠医卜为生的人,能救人性命,能断人吉凶,这本就是离‘道’不远的事。可你们偏偏忘了,不能因为人家穿得破烂、看着穷苦,就轻慢侮辱——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话你们该记在心里。”

众人听了,脸都红到了脖子根,纷纷走上前,低着头道歉:“是我们有眼无珠,先生莫怪!”“您说得对,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以貌取人了!”那人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跟着众人一起往镇上走。

可走着走着,有人回头一看,忽然发现刚才还在身边的那人,竟不见了踪影——明明前一刻还在不远处走着,转眼间就像融进了路边的树林里,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众人四处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才知道遇上了奇人。

后来,太山府君庙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都说那个抱龙的贫士是得道的道士,特意来点化那些医卜先生的。再后来,每年春三月去庙里祈福的医卜先生们,再也不敢轻视穷苦人,遇到没钱看病算卦的,还会主动帮忙,有时候甚至分些干粮给路边的流浪汉。

其实,抱龙道士从来没说自己是“圣人”,他只是用一场震撼的相遇,告诉所有人一个简单的道理:一个人的价值,从来不是靠衣服的好坏、钱财的多少来衡量的。那些看似平凡甚至落魄的人,或许藏着你意想不到的力量;而对每一个生命保持尊重,不轻易轻视他人,才是最难得的“近道之心”。就像江水深处藏着睡龙,人心深处也藏着善意——别让外在的偏见,遮住了看见善意的眼睛。

8、何昭翰

伪蜀年间,黔南的春日总裹着层化不开的湿气,连官署后院的芭蕉叶都垂着水珠,像坠着解不开的愁绪。度支员外郎何昭翰刚到任没几日,正对着案上堆积的粮秣账簿发愁,忽闻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索性放下笔,循着那声音往城外的野径走去。

小路顺着溪流蜿蜒,泥土里混着青草与腐叶的气息,走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何昭翰便看见水边立着个钓鱼人。那人穿着粗布短褐,裤脚卷到膝盖,露出沾着泥点的小腿,手里握着根简陋的竹竿,鱼线垂在平静的水面上,却半天不见动静。

“这位兄台,可是何判官?”钓鱼人忽然开口,声音清亮得像溪涧的石子碰撞。

何昭翰愣了愣,自己到黔南不过数日,除了官署里的人,极少有人知晓他的官职。他走上前拱了拱手:“在下正是何昭翰,不知阁下如何认得我?”

钓鱼人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眼角有几道浅浅的纹路,像是被山间的风刻下的:“我叫张涉,是这附近的山野村夫。说来你或许不信,咱们从前相识许久,只是你如今记不得了。”

这话让何昭翰更茫然了。他自小在蜀地长大,后来入仕为官,走南闯北也算见过些人,可眼前这张脸,却半点印象也无。见他蹙眉沉思,张涉笑着指了指岸边的草地:“不妨坐下来歇歇,咱们慢慢说。”

何昭翰依言坐下,草叶上的露水沾湿了衣摆,带着些微的凉意。张涉重新将鱼线抛入水中,慢悠悠地说:“你这一辈子,要做好几任官,但最后一任,会是青城县令。我就住在青城山里,等你任期满了,咱们便一起回山去,过些清净日子。今日匆忙,就不随你去官署了。”

说完,他收起鱼竿,朝何昭翰拱了拱手,转身便往山林深处走去,脚步轻快得像踩在云絮上。何昭翰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这事儿蹊跷,却又莫名地将“青城县令”四个字记在了心里。

后来的日子,何昭翰果然如张涉所说,辗转多地为官。他从黔南调往蜀东,又从蜀东迁到川西,每到一处,都勤勉政事,安抚百姓,只是心里总惦记着那个水边的钓鱼人,以及那句关于青城县令的预言。

数年后,朝廷一纸调令下来,任命何昭翰为青城县令。接到文书的那天,他对着窗外的暮色怔了许久——张涉的话,竟一一应验了。可青城山地处偏僻,近来又常有盗匪出没,想到前路的艰险,他不由得皱起了眉,脸上满是忧色。

到青城上任没几日,何昭翰正在县衙处理公务,忽闻门外有人通报,说有个叫张涉的山野村夫求见。他心中一喜,连忙让人请进来。只见张涉依旧穿着粗布短褐,手里提着一篮新鲜的野果,笑着走进来:“何县令,别来无恙?”

何昭翰起身相迎,将他引到堂上坐下,又让人沏了热茶。自那以后,张涉便时常来县衙走动,有时会带些山里的草药,有时会说些山间的趣事,偶尔也会提醒何昭翰注意防备盗匪。何昭翰深知张涉并非寻常村夫,对他愈发敬重,遇到难办的事,也总愿意跟他商量。

日子一晃过了半年,青城山的枫叶渐渐红了。这天清晨,何昭翰刚起床,就听见城外传来阵阵马蹄声,紧接着,有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禀报:“大人!不好了!大批盗匪杀过来了,已经快到城下了!”

他心中一紧,连忙召集衙役准备抵抗,可县衙里的人手本就不多,面对来势汹汹的盗匪,根本不堪一击。就在这时,张涉匆匆赶来,拉着何昭翰的手说:“此地不宜久留,我带你从后山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何昭翰回头望了望内院,妻子和儿女还在里面,他怎么能丢下他们独自逃生?可张涉却用力拽了拽他的胳膊:“现在回去也是送死,先跟我走,日后再做打算!”

情急之下,何昭翰只得跟着张涉往后山跑。山路崎岖,耳边满是盗匪的呐喊声和百姓的哭喊声,他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却只能跟着张涉拼命往前跑,直到钻进一片茂密的树林,才敢停下来喘口气。

他们在山里躲了数日,直到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了,才敢悄悄探听消息。从山下逃上来的百姓口中得知,盗匪攻破县城后,冲进县衙四处搜寻何昭翰,扬言要杀了他,将他脔割而食。可他们找了半天,也没见到何昭翰的踪影,最后竟在县衙的大堂上发现了一颗人头,盗匪们以为是何昭翰的,便欢呼着拿去邀功。

可没过多久,盗匪内部却乱了起来——那颗人头,根本不是何昭翰的,而是贼首之子的!原来贼首之子自号小将军,那天也跟着盗匪冲进了县衙,不知怎的,竟被人割了头颅,当成何昭翰的首级摆在了堂上。贼首见儿子惨死,悲痛欲绝,认定是其他盗匪为了抢功下的手,于是下令追查,盗匪们顿时自相残杀,乱作一团,最后竟死伤大半,剩下的人也四散而逃了。

何昭翰听了这话,又惊又喜,心中暗暗感激张涉——若不是张涉及时带他逃走,他恐怕早已成了盗匪的刀下亡魂。只是一想到留在城内的家人,他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又过了几日,张涉见山下渐渐平静,便对何昭翰说:“你先在这里等着,我下山去看看你的家人是否平安,顺便给他们带个话。”

何昭翰连忙道谢,目送张涉下山。没过多久,张涉便回来了,还带来了何昭翰的妻子托人转交的信。信中说,盗匪作乱时,她带着儿女躲进了地窖,幸免于难,如今盗匪已散,他们都平安无事,只是很担心何昭翰的安危。

何昭翰读完信,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拉着张涉的手,哽咽着说:“此番大恩,我何昭翰无以为报。”

张涉却笑着摆了摆手:“你我相识一场,本就该互相照应。如今青城虽已平定,但此地终究不是久留之地,你若愿意,等风头过了,便跟我一起在山里隐居,过些安稳日子,可好?”

何昭翰望着眼前的青山绿水,又想起这些年为官的奔波与艰险,点了点头:“好,我跟你走。”

后来,有人曾在青城山里见过何昭翰和张涉,他们穿着粗布衣裳,在山间开垦田地,有时会帮山下的百姓治病,有时会教孩子们读书识字,日子过得平静而安稳。何昭翰也托人给家里带过话,说自己并未死去,只是选择留在山里隐居,让家人不必牵挂,好好过日子。

再后来,就很少有人再见过他们了。有人说,他们跟着云游的隐士去了更远的地方;也有人说,他们在山里修成了仙。但无论如何,何昭翰的故事,却一直在青城山下流传着。

这个故事,其实藏着一份简单的道理:人生路上,总会遇到突如其来的变故,也总会遇到不期而遇的善意。那些看似偶然的相遇,或许是命运的馈赠;那些在危难时伸出的援手,或许能改变一生的轨迹。而真正的幸福,从来不是高官厚禄,也不是荣华富贵,而是在历经风雨后,还能守住内心的平静,找到属于自己的安稳与温暖。

9、卢延贵

宣州安仁场的新官卢延贵,带着随从和简单的行囊,乘船往任上赶。这年入夏的江风格外暴躁,行至半途,乌云像被墨染过似的压在江面,浪头翻涌着拍击船身,船老大握着舵杆的手都在抖,只能连声劝:“大人,这风太烈,再走要出人命!不如先泊在岸边,等风停了再走。”

卢延贵望着窗外混沌的江水,点点头。船很快靠了岸,停在一片荒滩旁。这一泊,便是数日。江风日夜嘶吼,把船篷吹得呜呜作响,随从们在船舱里闷得发慌,卢延贵却耐不住性子,索性换上便服,对随从说:“我去岸上走走,你们守好船,莫要跟着。”

荒滩上长满半人高的野草,风一吹就掀起绿浪。卢延贵沿着江岸往前走,脚下的泥土又软又湿,沾得鞋底满是泥浆。走了约莫一个时辰,风渐渐小了些,远处的树林里隐约露出一角茅屋的屋顶。他心里好奇——这荒郊野外,怎会有人居住?便顺着林间小路,朝着茅屋的方向走去。

越靠近茅屋,周遭越安静,连鸟鸣声都淡了。卢延贵放轻脚步,刚走到茅屋门口,就看见屋里立着个“东西”:身形像人,却浑身长满寸把长的棕褐色毛发,头发披散着遮住半张脸,正背对着门,不知在摆弄什么。

那“东西”似是察觉了动静,猛地转过身来。卢延贵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手不自觉地按在腰间——虽没带刀,却仍想找些东西防身。

“莫怕,我是人。”那“东西”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带着人的腔调。

卢延贵定了定神,仔细打量:对方的眉眼依稀能看出人的轮廓,只是被毛发盖得严实,身上没穿衣服,只用几片宽大的树叶遮着下身。他迟疑着走上前,拱了拱手:“在下卢延贵,因船阻风在此,偶然路过,叨扰了。”

“我原是个商人。”那人往屋角的草堆上坐了,指了指旁边的石块,“你也坐吧。”

卢延贵依言坐下,只听那人缓缓说起往事:“十年前,我带着家人和货物坐船去江南,也是在这里遇到大风。船翻了,妻儿、伙计全被江水卷走,我抱着块木板漂到岸边,捡回一条命。”

他顿了顿,抬手摸了摸身上的毛,语气里带着些茫然:“刚开始,我靠挖草根、喝涧水过活,后来不知怎的,身上就开始长毛。再往后,竟连饭和水都不怎么需要了。这十年,我就守着这茅屋,白天在山里转,晚上就回来歇着,倒也清静。”

卢延贵听得唏嘘——好好一个商人,竟因一场风浪落得这般境地。他想起自己此行赴任,虽也遇了风,却比这人幸运太多。“你独自在此,就不怕虎豹豺狼吗?”他忍不住问。

那人听了,嘴角竟似有若无地扬了扬:“刚住下时怕,后来不知练出了什么本事,能腾空上下。上次有只老虎追我到山崖边,我一纵身就跳上了崖顶,它在下面转了半天,也只能走了。”

卢延贵惊得睁大了眼,只觉这人的经历愈发离奇。他在茅屋待了许久,眼看日头西斜,便起身告辞:“今日听你一席话,很是受教。我船上还有些干粮和衣物,你若有需要,我明日给你送来。”

那人沉默了片刻,才低声说:“别的倒不用。只是我每次去溪里洗澡,身上的毛总干得慢,若是有块数尺长的布当巾帕,能擦一擦,就再好不过了。”

“这有何难!”卢延贵一口应下,“明日我定然给你送来。”

回到船上,卢延贵立刻让随从找出一块干净的细布,叠好放在包袱里。第二天一早,风小了些,他提着包袱再次去了茅屋。可到了地方,却见茅屋的门敞开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地上散落着几片干枯的树叶——那人竟不见了。

他在茅屋周围找了一圈,没看见人影,只在门口的石头上发现了一根棕色的兽毛似的东西。卢延贵拿着布,站在茅屋前,心里满是失落——原想再跟那人聊聊天,却没想到连告别都没来得及。

后来,卢延贵到了安仁场赴任。他时常想起那个浑身长毛的商人,也时常跟下属说起这段经历。有人说,那人许是得了道,成仙去了;也有人说,他是不想再见外人,搬到了更深的山里。

卢延贵却不这么想——他总觉得,那人不是成仙,也不是躲起来,而是在历经劫难后,找到了与自己、与自然相处的方式。一场风浪夺走了他的一切,却也让他挣脱了世俗的束缚,在山野间活出了另一种自在。

这世间的福祸,从来都不是绝对的。有时,失去未必是不幸,困局里或许藏着新的生路。就像那长毛商人,虽失了妻儿与财富,却在荒野中寻得了安稳;卢延贵虽遇了阻风的波折,却因此遇见了一段离奇的往事,懂得了更从容地面对人生的意外。

10、杜鲁宾

建康城的朱雀大街旁,有间不大的药铺,铺主杜鲁宾是个出了名的和善人。他祖辈传下的医术,虽不算顶尖,却也能治些日常病痛,更难得的是,遇到穷苦人来抓药,他时常少收钱,甚至分文不取。药铺的生意不算红火,却也安稳,杜鲁宾守着这方寸铺子,日子过得平淡又踏实。

这年春末,药铺里来了个常客。那人自称是豫章来的,穿着半旧的青布长衫,说话温温和和,每次来都要买些草药,却总说手头紧,下次一并付钱。伙计私下里跟杜鲁宾嘀咕:“掌柜的,这人都欠了咱们快半年的药钱了,别是故意赖账吧?”

杜鲁宾却摆了摆手:“看他不像是说谎的人,许是真有难处。药是治病的,总不能因为没钱就看着人难受。”往后,那人再来买药,他依旧照常拿药,从不提欠钱的事。

这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那人又来药铺了,这次要的药比往常多了不少,当归、黄芪、甘草装了满满一布包。他接过药,对着杜鲁宾深深作了个揖:“杜掌柜,我欠您的药钱已经不少了,今日又来叨扰,实在过意不去。我这就要回豫章去,那边有批木版生意要做,等下次再来建康,定把所有欠账一并还您。”

杜鲁宾连忙扶起他:“些许药钱,何必挂怀?你赶路要紧,若是药不够,随时再来拿。”

那人谢过杜鲁宾,提着药包匆匆走了。这一走,便是大半年。伙计都快把这人忘了,杜鲁宾却偶尔会想起他——不知豫章的生意顺不顺利,何时才能再来。

深秋的一天,药铺刚开门,门外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杜掌柜,别来无恙?”杜鲁宾抬头一看,正是那个豫章客人,他身后还跟着个挑夫,挑着一捆细长的木头。

“你可算来了!”杜鲁宾笑着迎上去,“生意还好吗?”

“托您的福,还算顺利。”那人指挥挑夫把木头放下,从里面抽出十条递给杜鲁宾,“这是我从豫章山里砍的山桃木,质地坚硬,听说在建康少见,就给您带了些,权当还您的药钱。”

杜鲁宾本想推辞,可架不住那人热情,只好收下。那人又坐了片刻,说了些豫章的风土人情,便起身告辞,说还要去别处办事,下次再来拜访。杜鲁宾送他到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心里满是暖意——这人倒是个重情义的。

后来,杜鲁宾把那十条山桃木分了些给亲友,自己只留了三条,堆在药铺后院的角落里,也没怎么在意。过了些日子,药铺的门板有些松动,他想起后院的山桃木,便叫了个木工来,想让他用桃木做块新门板。

木工拿起一条桃木,刚要下锯,忽然皱了皱眉:“杜掌柜,这木头里面好像有东西,硬得很,锯不动。”

杜鲁宾觉得奇怪,让木工把桃木剖开来看看。木工拿起斧头,小心翼翼地顺着木纹劈,随着木屑飞溅,桃木中间竟露出了个小巧的铁杵臼!那杵臼高不过五六寸,臼底有八个小足,每个足上都雕着个兽头,或虎或狮,纹路精细得像是活的,一看就不是寻常工匠能做出来的。

杜鲁宾捧着这小铁杵臼,心里又惊又奇——他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这么精巧的物件。可他只是个普通的药铺掌柜,既不懂古董,也不知道这杵臼有什么用,只好把它放在柜台里,偶尔拿出来看看。

没过多久,有个走南闯北的古董商来药铺抓药,看见柜台里的铁杵臼,眼睛一下子亮了,非要出高价买下。杜鲁宾本不想卖,可那古董商软磨硬泡,又说这杵臼留在他手里可惜,不如让给懂行的人。他架不住劝,最终还是把杵臼卖了,后来再想找,也不知那古董商去了哪里,杵臼便彻底没了踪影。

又过了几年,杜鲁宾觉得药铺有些陈旧,想重新修缮一番。他找了个卖土的,那人自称是金坛县人,推着辆小车,车上装着细腻的黄土,说这土黏性好,用来砌墙最结实。杜鲁宾见他人实在,给的土也足,便一直用他的土。

治舍的日子里,卖土人每天都准时来送土,有时还会帮着工匠递递工具。杜鲁宾看他辛苦,每次给的工钱都比市价多些。等到药铺修缮完毕,卖土人来结最后一次工钱时,从怀里掏出一块方方正正的土块,递给杜鲁宾:“杜掌柜,这半年多承蒙您照顾,我也没什么好送的。这是我从金坛老家带来的土,跟别处的不一样,您留着做个念想吧。”

杜鲁宾接过土块,只觉得这土触手细腻,还带着些淡淡的土香。他谢过卖土人,把土块放在案头。可后来药铺琐事多,他渐渐把土块忘了,等再想起时,早已不知被收在了哪里。

有人说,那山桃木里的铁杵臼是件宝物,能用来炼制仙丹;也有人说,那金坛的土块有奇效,能让植物长得格外茂盛。可杜鲁宾却从不后悔把它们弄丢——对他来说,豫章客人的山桃木、金坛卖土人的土块,都不是什么稀罕宝物,而是陌生人之间的一份善意。

他这一生,没发过大财,也没见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却因为这份待人的真诚,收获了一段段温暖的缘分。其实这世间最珍贵的,从不是那些奇珍异宝,而是人与人之间不求回报的信任与善意——你给别人一份温暖,别人或许会用意想不到的方式,把这份温暖还回来,就像春风拂过大地,总会留下满庭花香。

11、建州狂僧

建州城里,人人都认得那个疯和尚。没人知道他的法号,只看见他总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僧袍,要么在街头巷尾疯疯癫癫地乱跑,要么蹲在墙角自言自语。小孩们常围着他起哄,他也不恼,只是嘿嘿笑;大人们见了,要么躲开,要么摇摇头——谁也没把这个“狂人”放在眼里,直到几件怪事接连发生。

那时邵武县前有条溪,溪边立着块一人多高的大磐石,离水边还有百步远,平日里只是孩童攀爬玩耍的去处。一天清晨,疯和尚不知从哪摸来块墨锭,蹲在磐石前,歪歪扭扭地在石身中间画了道横线,画完便坐在石头上,捡了根树枝当鱼竿,对着空气甩来甩去,嘴里还念叨着:“钓鱼咯,钓大鱼咯!”

路过的人见了都觉得好笑,有人打趣他:“和尚,这石头上哪有鱼?你怕不是真疯了!”他也不答话,只是盯着那道墨线傻笑。可谁也没料到,第二天夜里,天降暴雨,溪水暴涨,浊浪滚滚地往岸上涌,眼看就要淹进县城。可奇怪的是,洪水涨到磐石上那道墨线时,竟硬生生停住了,过了半晌,才慢慢退了回去。县城里的人躲过一劫,这才想起疯和尚前一天的举动——原来他画的不是疯癫的涂鸦,是救命的水位线!

又过了几年,到了癸卯年,疯和尚突然变了个举动:他扛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沿着城外的大路,把路边所有树枝朝南的枝桠全砍了下来,地上堆得像小山。路人看得纳闷,拉住他问:“和尚,好端端的树枝,你砍它做什么?”他停下来,眼神难得清明了些,说:“不砍,会碍着旗幡的。”顿了顿,又补充了句,“都要归到一边去。”

这话没人懂,只当他又在说胡话。可没过多久,吴国的军队打了过来,大军沿着城外的大路行进,旗帜招展,队伍整齐。因为路边朝南的枝桠都被砍了,军队走得又快又稳,竟真的没被树枝绊到旗幡。直到这时,人们才恍然大悟——疯和尚早就算到了这天。

军队快要到建州城下时,疯和尚又去了城外的僧寺。他找了桶朱砂,在寺里的墙壁上一笔一划地写:“此处住甲兵二十人”“那处安哨卫五人”,把寺里每个角落该住多少士兵,都写得明明白白。寺里的僧人吓坏了,想擦又不敢,只能任由他写。没过几天,吴军果然攻占了僧寺,把它改成了临时军营,士兵们按照墙上的字分配住处,人数竟分毫不差。

可谁也没想到,这样一个能预知灾祸的和尚,最终却死在了吴军手里。那天,一个士兵见他疯疯癫癫地在营里晃悠,觉得碍眼,又不知他的来历,竟抽出刀,一刀把他砍倒了。疯和尚倒在地上时,眼里没有惊慌,反而像是松了口气,嘴角还带着丝若有若无的笑。

其实早在几年前,建州就一直不太平,王氏政权末年,战乱不断,百姓流离失所,吃了上顿没下顿。有人曾拉住疯和尚,哭着问他:“大师,这日子啥时候才能安稳啊?”他当时靠在墙上,眯着眼晒太阳,慢悠悠地说:“等侬(我)走了,就安了。”

那时没人把这话当真,直到疯和尚被士兵杀死后,没过多久,吴军就平定了闽岭一带的战乱,建州的百姓终于不用再躲躲藏藏,能安安稳稳地种田、过日子了。这时人们才想起疯和尚的话——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的死,会换来得之不易的太平。

后来,有人说疯和尚是菩萨转世,专门来救建州百姓的;也有人说他是得道的高僧,能看透未来。可不管他是谁,建州的人都记得,有个疯疯癫癫的和尚,用自己的方式护了这方土地,护了这方人。他的疯癫,从来不是真的糊涂,而是藏着对众生的悲悯——有些清醒,注定要披着“疯狂”的外衣;有些牺牲,也早已写在了预知的结局里。而真正的安稳,往往是有人用自己的命运,为众生铺就的路。

12、刘申

朱方城里,没人敢跟刘申说话。

不是因为他凶,也不是因为他坏——刘申生得白净,说话也温和,见了邻里还会点头问好。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城里传起个说法:谁跟刘申说过话,准没好下场。有人跟他聊了两句家常,没过三天就摔断了腿;有个小贩跟他讨价还价,当晚铺子就漏了雨,货物全泡了水;最吓人的是张屠户,那天刘申路过肉摊,问了句“今日猪肉多少钱一斤”,第二天张屠户就得了急病,没几天就咽了气。

一来二去,“刘申是灾星”的说法就像长了翅膀,在朱方城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他是“鸺鶹(xiu liu)托生”——鸺鶹是种夜鸟,古人说它一叫就会有人遭殃,刘申便也得了这么个外号。不管他走在街上,还是坐在自家院里,旁人见了都绕着走,连小孩都被大人拉着,远远指着他说“别靠近,会倒霉”。

刘申心里苦,却没法辩解。他试过闭门不出,可总要买菜、挑水;他试过见人就躲,可人家看见他的影子就先跑了。日子久了,他原本温和的性子也变得沉默,出门时总低着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城里有个年轻的读书人,叫王生,刚从外地来朱方,听说了刘申的事,却不相信。他跟同住的友人说:“哪有人天生是灾星的?不过是碰巧遇上些倒霉事,大家就牵强附会罢了。”友人劝他别多管闲事,他却偏要去见见刘申——他觉得,总得有人给这可怜人说句公道话。

那天午后,王生特意绕到刘申家附近,果然看见一个穿着灰布衫的男子,正低着头往家走,正是刘申。王生快步上前,拱手道:“兄台可是刘申先生?在下王生,有事想跟您聊聊。”

刘申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讶,像是没想到会有人主动跟他说话。他愣了半晌,才低声说:“你……你不怕我?”

“我不信那些无稽之谈。”王生笑着说,“世人多盲从,兄台不必因他人之言苦了自己。”

刘申听了这话,眼圈一下子红了。他拉着王生坐在路边的石阶上,把这些年的委屈一股脑儿说了出来——他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人跟他说话后倒霉,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有问题;他说自己原本有个未婚妻,就因为这些传言,女方家硬生生退了亲;他说自己连爹娘都不敢常来探望,怕连累他们。

王生听得叹气,一个劲儿劝他:“这些都是巧合,跟你没关系。等过些日子,大家忘了这些事,就好了。”

两人聊了约莫半个时辰,刘申心里舒坦了不少,再三谢过王生,才回家去。王生也觉得做了件好事,哼着小曲儿回了住处。

可谁也没料到,当天傍晚,王生住的那间屋子,不知怎的突然起了火。风助火势,没多久就把屋子烧得干干净净——他带来的书、衣物、还有攒了许久的盘缠,全成了灰烬。王生站在火场前,看着烧焦的木门,脑子里嗡嗡响:难道……那些传言是真的?

消息很快又传遍了朱方城。人们更确定刘申是灾星了,连带着看王生的眼神都带着同情:“早说了别跟他说话,你偏不听。”

刘申听说王生家着火的事,心一下子沉到了底。他躲在家里,连门都不敢出了——他怕自己再不小心“连累”别人。从那以后,他彻底杜门自守,院子里的草长了半人高,他也懒得打理;只有到了过年过节,实在要买点东西,才会趁着天没亮出门,可即便如此,只要有人瞥见他的身影,要么赶紧把车停下,要么骑着马飞快躲开,甚至有人会捂住眼睛狂奔,好像看见的不是人,是索命的鬼魂。

刘申的日子,就这么在旁人的躲避和自己的孤独里过着。他时常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街景,心里琢磨: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自己,要背负这样的“罪名”?

其实没人知道,那些跟刘申说话后遭遇的“祸难”,真的只是巧合——张屠户的急病,是早年杀猪落下的病根;王生家的火灾,是隔壁厨房的火星飘了过来。可世人总愿意相信“因果”,总需要一个“替罪羊”来解释那些无法掌控的意外,于是刘申就成了那个被选中的人。

后来,有人说刘申搬去了外地,再也没回过朱方;也有人说他一直守着那间空屋子,直到老死。可不管他去了哪里,朱方城的人总还会提起他——不是因为他真的是灾星,而是因为他的故事,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人群里的盲从与冷漠:有时,比“灾祸”更伤人的,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排挤,是随波逐流的偏见,是明明可以伸出援手,却选择转身躲开的冷漠。

13、卢婴

淮南郡的人提起卢婴,总先叹一声“可惜”。

他生得眉目清俊,穿件半旧的青绸长衫,袖口总沾着些墨痕——不是邋遢,是常年伏案写文章蹭上的。郡里的读书人聚在一起论诗,只要卢婴开口,旁人都得停下笔听着,他说“诗要写活眼前景”,随手就能吟出“荷风穿竹牖,稻香漫柴门”;他评文章,点出的毛病一针见血,却从不说重话,只温温和和地说“这里改改,或许更顺些”。人人都叫他“卢三郎”,不是因为他排行第三,是觉得“三郎”这称呼亲近,配他那副温和又有才的模样。

可这份亲近,总隔着层看不见的膜。

没人敢邀卢婴去家里做客,也没人敢跟他多待——倒不是他难相处,是郡里传着个邪门的说法:只要卢婴在谁跟前多坐会儿,那家人准要遭横祸。前两年,有个布商不信邪,拉着卢婴在铺子里喝了杯茶,当天夜里,布商的小儿子就掉进后院的井里,虽说救上来了,却发了三天高烧;去年,一个老秀才请卢婴改文章,没等改完,老秀才家的厨房就走了水,女儿的嫁妆单子全烧了。

次数多了,“卢三郎是扫把星”的话就像野草似的疯长。有人说他是“命硬克人”,有人说他“自带灾气”,连原本跟他相熟的读书人,见了他也绕着走。卢婴起初还想解释,可每次刚开口,人家就慌慌张张地摆手:“卢三郎别多言,我家小孙孙还在屋里睡呢!”后来他也不辩了,每天清晨去茶馆买碗粥,找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就着粥读会儿书,午后回自己那间小破屋写文章,傍晚再去河边散散步,身边总空着一大片地方,连飞鸟都像绕着他飞。

直到元伯和来当郡守,这局面才破了个口。

元伯和是从长安来的,听说过淮南有个有才的卢婴,却没听过那些“灾气”的传言。他刚上任没几天,就叫人去请卢婴:“我看了他写的《淮南杂记》,文笔扎实,是个可用之才,该请他来聊聊。”

下属急得直跺脚:“大人!可不能请他啊!谁跟他走近了,准没好下场!”元伯和却笑了:“我当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些无稽之谈。人才难得,哪能因几句传言就错过了?”

当天傍晚,郡守府的中堂就摆开了宴席。元伯和请了郡里的乡绅、秀才,特意把卢婴安排在自己身边。客人到齐时,看见卢婴坐在主位旁,都变了脸色——有个乡绅偷偷拽了拽同伴的袖子,想借口溜走,却被元伯和一眼瞥见:“王乡绅这是要去哪?菜还没上呢!”那乡绅只好硬着头皮坐下,手里的酒杯都在抖。

卢婴坐在席间,浑身不自在。他能感觉到一道道躲闪的目光,像针似的扎在身上。元伯和看出他的局促,笑着端起酒杯:“今日请诸位来,一是我刚到淮南,想跟大家熟络熟络;二是想让大家多跟卢三郎聊聊,他的才学,可比我这郡守强多了!”

众人勉强应和着,没人敢接话。倒是元伯和,一会儿跟卢婴聊《诗经》,一会儿问淮南的风土人情,卢婴渐渐放松下来,话也多了些。宴席过半,元伯和忽然转头问左右侍从:“方才我还怕有人说的是真的,这会儿看,咱们府里的小儿没堕井吧?”侍从笑着回话:“回大人,小公子们都在院里玩呢,好得很!”元伯和又问:“那小女们没入火吧?”侍从答:“夫人带着小姐们在后堂做针线,连火星子都没见着!”

元伯和哈哈大笑,对着满座客人说:“你们看,哪有什么灾气?不过是以前大家碰巧遇上些倒霉事,就赖到卢三郎头上了!”

客人们也跟着笑,可笑声里总透着些不安。有个秀才端着酒杯,眼神飘向窗外,像是怕突然有什么事发生。卢婴心里暖烘烘的,他端起酒杯,对着元伯和行了个礼:“多谢大人信任,卢婴……感激不尽。”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府门被“哐当”一声撞开,一群穿着铠甲的军吏冲了进来,手里的刀闪着寒光。为首的军吏对着元伯和厉声喝道:“元伯和!你通敌叛国,证据确凿,跟我们走一趟!”

满座客人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躲到桌子底下。元伯和愣住了,手里的酒杯“啪”地摔在地上,酒洒了一地。他刚要辩解,军吏已经上前,一把扭住他的胳膊,推着他往外走。元伯和回头望着卢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卢婴站在原地,浑身冰凉。他看着元伯和被押走的背影,听着客人们窃窃私语:“果然……果然跟他在一起没好事!”“郡守大人这下完了……”那些话像冰锥似的扎进他心里——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可灾难又一次跟着他来了。

没几天,消息传来:元伯和被判定通敌,押到市集上弃市了。郡里的人更怕卢婴了,见了他就像见了鬼,连茶馆老板都不敢卖粥给他,只能隔着门递过去,还得念叨一句“千万别进来”。卢婴又变回了那个独来独往的人,只是这次,他连出门的勇气都少了,常常坐在屋里,看着窗外的梧桐叶发呆,心里琢磨:难道我这辈子,真的只能这样了?

转机是从陈少游来当节度使开始的。

陈少游是个懂人的官,他听说了卢婴的事,没先信传言,反倒让人把卢婴的文章都找来读。读着读着,他拍着桌子说:“这么好的才华,怎么能让他埋在民间?那些所谓的‘灾气’,不过是他赶上了时运不济罢了!”

他让人把卢婴请到节度使府,没摆宴席,就在书房里煮了壶茶。陈少游看着卢婴,开门见山:“卢三郎,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世人只看表面,却没看见你的才学。我觉得,你这才华,不是在淮南郡能施展的,该去长安,去更大的地方。”

卢婴愣住了,眼眶一下子红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不跟他提“灾气”,只说他的才华。他哽咽着说:“大人……我这样的人,去了长安,会不会给您惹麻烦?”

陈少游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我看人不会错。你这才学,一旦展翅,非得飞到天上才算完——‘非摩天不尽其才’,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他给卢婴准备了盘缠,又写了封推荐信,让他去长安找吏部的官员。卢婴拿着信,心里又激动又忐忑——他终于有机会离开淮南,终于有机会证明自己不是“扫把星”了。

出发那天,陈少游亲自送他到城外。卢婴对着陈少游深深鞠了一躬:“大人的恩情,卢婴一辈子都记着。”陈少游挥挥手:“去吧,好好干,别辜负了自己的才华。”

卢婴骑着马,朝着长安的方向走。一路上,他看着路边的田野、村落,心里满是期待——他想象着到了长安,能写出更好的文章,能让更多人知道,卢婴不是灾星,是个有才华的读书人。

可走到潼关时,他却停住了。

远处的天空被烟尘染成了灰色,有几个骑着马的人从西边狂奔而来,一边跑一边喊:“不好了!朱泚作乱了!皇帝已经去奉天县避难了!”

卢婴勒住马,看着那些慌乱的人影,心里一下子凉了。他手里还攥着陈少游写的推荐信,信纸被汗水浸湿了一角。长安去不成了,他的希望,好像又被泼了一盆冷水。

可他没像以前那样消沉。他站在潼关的城楼下,望着西边的烟尘,忽然想通了——那些所谓的“横祸”,从来不是他带来的。元伯和的遭遇,是官场的波诡云谲;朱泚的作乱,是时代的动荡。他只是恰好站在了那些节点上,就被人当成了“灾星”。

后来,卢婴没回淮南,也没去别处。他在潼关附近找了个小村子住下,给村里的孩子教书,闲下来就写文章,记录下乱世里的百姓生活。有人知道他的过去,还会怕他,可村里的孩子不怕——他们喜欢听卢老师讲诗,喜欢看卢老师写字,觉得卢老师是最好的人。

再后来,有人把卢婴写的文章带到了江南,读过的人都说好,说他的文字里有“人间烟火气”,有“乱世里的暖”。没人再提他是“扫把星”,大家只叫他“卢先生”。

卢婴这一辈子,没当过大官,没出过大名,可他终于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不是被“灾气”定义的人,是个有才华、有温度的读书人。

其实这世间,哪有什么天生的“灾星”?不过是有人把巧合当成了因果,把时代的过错推给了无辜的人。真正强大的人,从不会被别人的标签困住;真正珍贵的才华,也从不会被所谓的“厄运”掩盖。就像卢婴,纵使历经偏见与动荡,却始终没丢了自己的才学与温柔,最终在乱世里,活成了一束小小的光。

14、赵燕奴

合州石镜县的大云寺旁,住着个叫赵燕奴的怪人。提起他,县里老人总先叹口气,说他娘当年怀他时,遭了太多罪——头一胎怀了数月,生下来竟是只小老虎,吓得家人连夜扔进了嘉陵江;第二胎又怀了数月,生下来是只磨盘大的老鳖,也被悄悄丢进了江里;第三胎更邪乎,生了个一尺来长的夜叉,青面獠牙,家人没敢多看,就裹着布扔去了乱葬岗。

直到第四胎,才生下赵燕奴。他娘抱着孩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在孩子眉目耳鼻都周正,哭声也响亮,可往下一看,心又凉了半截:从脖子往下,赵燕奴的身子像被拦腰斩断的瓠瓜,圆滚滚的没有腰腹;虽有肩膀,却没有胳膊肘和手腕,两只手就像粘在肩上的圆肉团,每个肉团上长着六根指头,才寸把长,指甲却尖尖的;下身也只有两截短腿,一二寸长,同样是六根脚趾。

家里人见了,都劝他娘:“这孩子天生残疾,留着也是遭罪,不如……”话没说完,就被他娘瞪了回去:“再怎么样,也是我的娃!”她抱着赵燕奴,眼泪掉在孩子脸上,咬着牙说:“娘养你,再难也养你!”

就这么着,赵燕奴留了下来。长大些后,他也只长到二尺来高,站着还没别人家的板凳高。可谁也没想到,这看似弱不禁风的孩子,竟有一身旁人没有的本事——他水性极好,能像鱼似的在嘉陵江里游,连渔户都比不上;还会驾船,小小的身子坐在船头,手里握着橹,划得又快又稳,江面上的老船工见了都佩服。

更奇的是,赵燕奴脑子灵光,嘴也巧。跟人说话,三言两语就能把道理说透;邻里有纠纷,他去劝两句,总能把双方说得心服口服。只是他性子烈,好胜心强,还带着点狠劲——捕鱼时,他能用那六指的小手飞快地解渔网,要是遇上偷鱼的,哪怕对方是壮汉,他也敢跳着脚骂,骂得对方抬不起头;宰猪时,他虽够不着猪身,却能指挥着伙计下刀,动作麻利,连猪血都不会溅出来半滴。

石镜县的人,渐渐忘了他出生时的“怪事”,也不觉得他的残疾扎眼了。每年端午,县里要在嘉陵江上斗船,十几条船在江面上赛速度、比花样,赵燕奴总能当上头一条船的“指挥”。他坐在船头的竹筐里,手里挥着小红旗,嘴里喊着号子,声音清亮,船上的伙计们听着他的号子,劲都往一处使,每次都能拿头名。

到了腊月驱傩,家家户户要请人跳神驱邪,赵燕奴也是最抢手的。他穿着彩色的傩衣,戴着面具,虽不能像旁人那样大幅度跳跃,却能踩着鼓点转圈、跪拜,动作灵活得像只小猴,嘴里还能念着驱傩的咒语,一字不差。孩子们围着他,看得拍手叫好,连平日里严肃的老人,也会笑着递给他块糖。

县里人爱唱竹枝词,每逢集日,大伙聚在茶馆里,你唱一段,我接一句,比谁唱得好、编得妙。赵燕奴每次都来,他坐在茶馆的高凳上,手里摇着小扇,别人唱完,他张口就能接,编的词里带着石镜县的风土人情,比如“嘉陵江水平如镜,映得石镜半边青”,听得人心里舒坦,每次比完,他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后来,县里的市集越来越热闹,买卖双方常为价格争执,有人就提议请赵燕奴当“牙保”——也就是中间人。他记性好,谁家的布多少钱一尺,谁家的米多少钱一斗,都记得清清楚楚;说话又公道,既不偏袒买家,也不偏向卖家,总能把价格谈得双方都满意。久而久之,只要是在市集上做生意,大家都要找赵燕奴当牙保,连外地来的商人,也知道石镜县有个“厉害的赵牙保”。

赵燕奴年轻时,总爱把头发剃光,穿着黑色的僧衣,像个小和尚,民间都叫他“赵师”。到了晚年,他不穿黑衣了,只穿件洗得发白的短衫,头发也掉光了,光秃秃的脑袋在太阳下亮闪闪的。有人见他老了,劝他歇着,他却摆摆手:“我这身子,歇着才难受!”依旧每天去市集上转转,帮人说和生意,偶尔还跟孩子们一起在江边玩。

有时,他会坐在江边的石头上,看着嘉陵江的水滚滚东流,想起娘当年扔虎、扔鳖、扔夜叉的事,嘴角会微微上扬——他知道,自己能活下来,全靠娘的坚持;能活得这么自在,全靠自己没把残疾当回事。别人说他怪,说他天生带着“邪气”,可他偏要活得热气腾腾,活得比旁人都精神。

石镜县的人,后来都忘了赵燕奴出生时的离奇,只记得有个矮矮的、六指的赵燕奴——他会捕鱼、会驾船,会唱竹枝词,会帮人断公道,是个比许多健全人都活得明白、活得精彩的人。

其实这世间,哪有什么天生的“异类”?不过是有人带着不一样的皮囊来到世上。可皮囊是天生的,日子是自己过的——赵燕奴没有健全的身体,却有灵巧的手、聪慧的脑、坚韧的心,他没被命运的不公打垮,反倒把日子过成了自己的模样。就像嘉陵江里的石头,哪怕被水冲刷得奇形怪状,也能在江水里站稳脚跟,甚至活出自己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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