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元年的雪下得格外早。张易之站在紫宸殿外，看着漫天飞雪中若隐若现的宫墙轮廓，恍惚间觉得那像极了牢笼的栅栏。
张监正，陛下醒了。老太监佝偻着腰来报。
张易之整理了一下紫金官袍——这是上月武皇刚赐的三品服色。步入内殿，浓重的药香扑面而来。龙榻上的武则天比三日前又衰老了几分，曾经锐利的眼睛如今蒙着一层灰翳，握笔的手也不住颤抖。
易之……女皇的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念给朕听。
张易之接过奏折，眼角余光扫过内容——又是弹劾他兄弟二人的。御史中丞宋璟上书，直言祸国，当诛。他面不改色地口诉篡改内容：宋大人奏请增加江南赋税……
准了。武皇疲惫地挥手，昌宗呢？
六郎在检阅羽林军新兵。张易之特意用武皇对弟弟的爱称回答。自去年女皇中风后，张昌宗便以之名掌控了禁军兵权，而他自己则把持朝政，兄弟二人一时权倾天下。
武皇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帕子上沾了血丝。张易之熟练地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陛下，这是新炼的丹药。
这所谓的长生丹不过是他用现代营养学知识调配的补药，但对垂暮的女皇确有奇效。武皇服下后，面色稍霁，竟撑着批完了十余份奏折——当然，全是按张易之的意思朱批。
易之……批到最后一本时，武皇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朕梦见一只凤凰……从明堂顶上坠落……
张易之心头一颤。明堂是武皇称帝时建的万象神宫，凤凰坠落的梦境绝非吉兆，暗示武皇即将驾崩。
陛下多虑了。他轻抚女皇枯瘦的手背，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怕是昨日看了那幅《百鸟朝凤图》的缘故。
武皇昏花的眼睛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道：你眼里有东西，不像他们……
张易之呼吸一滞。女皇是否看出了他灵魂的异常？三年来，他靠着现代知识和历史预知，在朝堂上翻云覆雨，但最怕的就是被人察觉阴谋家的身份。
幸好武皇很快又陷入昏睡。张易之轻手轻脚退出寝殿，迎面撞上弟弟张昌宗。二十岁的张昌宗一身戎装，腰间却挂着御赐的龙凤玉佩，俊美中透着几分戾气。
兄长！张昌宗兴奋地拉住他，羽林军那几个老顽固终于松口了，答应支持我们！
张易之急忙捂住弟弟的嘴，将他拖到僻静处：慎言！这可是谋反大罪！
谋反？张昌宗不屑地撇嘴，陛下眼看就不行了，太子那个废物……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到时候，这天下说不定……
住口！张易之厉声喝止，却见弟弟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曾几何时，那个跟在他身后学习琴棋书画的纯真少年，已变成权力的野兽。
回到控鹤府，张易之屏退左右，从暗格中取出一本密册。这是他根据历史记载整理的保命名单——神龙政变后仍能屹立不倒的朝臣。三个月来，他暗中向这些人示好，甚至不惜泄露给御史台以表。
查攀安……铜镜中突然浮现晓薇的身影，你以为这些小把戏能改变历史？你想错了，历史永远无法改变……
蓝月和莫胜男也随之出现，镜中画面变成天津桥上血肉模糊的场景——历史上张氏兄弟被凌迟处死的惨状。
张易之摔破铜镜，却摔不碎脑海中的画面。他知道政变即将来临，却无法说服沉溺权欲的弟弟。更讽刺的是，他发现自己竟真的在乎这个的安危——这是曾经玩弄感情的那个渣男绝不会拥有的情感。
夜幕降临，张易之正在焚毁敏感文书，忽听窗外一声轻响。他警觉地按住袖中匕首：
故人来访。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
太平公主如鬼魅般从阴影中走出。三年过去，她眼角已有了细纹，但眼中的锐利更胜往昔。当年将张易之献给武皇的，早已变成刻骨仇恨。
公主夜访，有何贵干？张易之保持警惕。
太平公主冷笑：来看你怎么死。她甩出一封密信，太子和宰相张柬之已经结盟，羽林军大将李多祚也倒戈了。最迟下月，他们就会……
发动政变，逼陛下退位。张易之平静地接话，诛杀我兄弟二人以谢天下，还政李家。
太平公主眯起眼睛：你早知道？
张易之当然知道。历史上神龙政变就发生在这个时间点。但他不能透露实情，只能故作高深：公主今日前来，不只是为了警告我吧？
聪明。太平公主凑近，身上散发着熟悉的瑞龙脑香，我可以保你一命……只要你交出昌宗。
张易之瞳孔骤缩。原来公主对张昌宗的执念从未消散！
为什么？他忍不住问，天下美男子何其多……
因为他最像薛绍！太平公主眼中燃起疯狂的火焰，尤其是那双眼睛……你们兄弟都是很好的替身……
张易之突然明白了公主的执念。正如武皇在他身上寻找年轻时的影子，太平公主也在张昌宗身上追寻亡夫的幻影。权力顶峰的人们，原来都活在对过去的执念中。
给我三天考虑。他最终说道。
太平公主离去后，张易之立刻派人去寻张昌宗，却得知弟弟又去了禁军营——近来他常与左羽林将军武攸暨饮酒作乐，通宵不归。
武攸暨……张易之咀嚼着这个名字。历史上此人确实与张昌宗交好，但在政变时第一个倒戈！他必须立刻警告弟弟！
刚要出门，一阵眩晕突然袭来。张易之扶住门框，眼前浮现三个诅咒女子的身影。
来不及了。晓薇冷笑。
历史无法改变。莫胜男补充。
蓝月轻声道：除非……
除非什么？张易之急切地问。
除非你愿意用灵魂永世不得超生换他活命。晓薇的话如冰水浇头，就像……那些被你伤害的女孩曾为你付出过的那样。
张易之如遭雷击。他想起晓薇曾为他堕胎险些丧命，蓝月为他放弃了家庭事业，莫胜男为他与家人决裂……而他，只是冷漠地说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我……他刚要回答，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兄长！大事不好！张昌宗破门而入，俊脸惨白，武攸暨那狗贼……他……他刚刚带兵包围了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