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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梦书屋 >  探梦缘 >   第39章 血镜

马蹄踏碎冰河,溅起的雪沫带着铁锈般的腥气。江柔烟伏在马背上,貂裘裹紧身躯,掌心嵌入血肉的圣山遗钥如同第二颗心脏,随着北方寒眼深处那搏动的绿焰光茧,一下、一下地灼烫着神经。每一次搏动,都有一股冰冷污秽的意念顺着幽蓝的蛛网纹路爬上脊骨,在她脑中低语:

双生归一……双生归一……

鬼域军镇的轮廓在风雪中逐渐清晰。城墙高耸如巨兽脊骨,黑石垒砌,缝隙里凝结着暗红的冰——那是血浸透后又冻结的痕迹。城楼上悬挂的灯笼并非寻常明黄,而是蒙着一层惨白的人皮,皮上刺着扭曲的符文,透出幽幽绿光,将飘落的雪花都染成鬼火色。城门洞开,无兵卒把守,只有两串人皮灯笼在风中旋转,映照着门洞深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如同巨兽贪婪张开的咽喉。

“呜——呜——”

低沉的号角声自城内深处传来,并非铜铁之音,倒似某种巨大生物的喉管在摩擦。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药味、铁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肉体轻微腐败的气息。

江柔烟勒住马,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她低头看向掌心,遗钥的光芒随着号角声急促闪烁,幽蓝纹路蔓延至手腕,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她扯下谢云湛那件染血的貂裘,反穿在身上,遮住破损的粗布衣,又将长发匆匆挽起,用一根捡来的骨簪固定,尽量遮掩自己过于狼狈的形容。那枚螭首直视的蟠龙玉佩被她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玉质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清明,暂时压过了脑中蛊惑的低语。

她深吸一口混杂着死亡与阴谋的空气,策马踏入城门。

门洞的黑暗如同粘稠的油脂,瞬间吞噬了光线和声音。只有马蹄踏在石板上的“嘚嘚”声在狭窄的空间里空洞回响。人皮灯笼的绿光在身后拉长扭曲的影子,仿佛无数怨灵在墙壁上蠕动攀爬。黑暗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带着冰冷的、非人的审视。

穿出城门洞的刹那,喧嚣与光怪陆离的景象如同潮水般扑面而来,几乎将江柔烟淹没。

街道宽阔得诡异,两旁鳞次栉比的并非民居商铺,而是一座座巨大的、如同蜂巢般的营房。营房以黑铁和粗木搭建,墙壁上开凿着密密麻麻的方形孔洞,每个孔洞里都塞着一张人脸!那些面孔有男有女,大多年轻,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被掏空了灵魂的玩偶,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他们像货物一样被固定在孔洞里,只露出头颅,随着号角声的节奏,整齐划一地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呐喊。

街道上行走的“人”更加诡异。他们穿着前朝穆国的制式皮甲,动作却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关节活动时发出细微的“咔哒”声。面部表情凝固在一个个夸张的模板上——或是咧到耳根的笑容,或是扭曲成团的愤怒,或是刻板空洞的恭敬。这些“表情”如同面具般贴在脸上,与下方死气沉沉的眼珠形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对比。皮囊人!

更令人心惊的是那些巡逻的守卫。他们身形高大,远超常人,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岩石般的青灰色,肌肉虬结如同树根盘绕。他们的武器并非刀剑,而是将手臂异化成了巨大的骨锤、锋利的骨刃,甚至有人肩膀上扛着一门缩小版的、冒着幽幽蓝光的火炮!冰寒的能量波动从这些异化肢体上散发出来,与掌心的遗钥产生微弱的共鸣。江柔烟甚至看到一个守卫张开嘴,口中喷出的不是话语,而是一团凝而不散的冰雾,瞬间将一只误入街道的寒鸦冻成冰坨,摔得粉碎。

空气中那股腐败与药味混合的气息更加浓郁,源头似乎是街道尽头一座最为庞大、灯火也最诡异的建筑。那建筑形似倒扣的巨碗,以漆黑的金属铸造,表面没有任何窗户,只有顶端伸出一根粗大的烟囱,正源源不断地喷涌着夹杂火星的浓烟。浓烟带着刺鼻的硫磺和血肉焚烧的气味,在夜空中聚拢不散,形成一片低垂的、暗红色的烟云,与北方寒眼那搏动的绿光遥遥呼应。

“新来的?”一个嘶哑的声音突兀地在江柔烟身侧响起。

她悚然一惊,猛地扭头。一个穿着还算完整的穆国军官皮甲、但脸上带着标准“谄媚”表情的皮囊人不知何时凑到了马旁。他的眼珠浑浊,转动时发出干涩的摩擦声,嘴角咧开夸张的弧度:“贵人,可是从‘血炉’来?需要引路去‘魂巢’觐见主上吗?”他的目光落在江柔烟反穿的貂裘上,带着一种程式化的敬畏。

血炉?魂巢?江柔烟心脏狂跳。这皮囊人把她当成了从那个黑烟囱建筑(血炉)里出来的人?她强压惊惧,模仿着柳诗窈记忆中那种世家贵女的骄矜口吻,下巴微抬,声音刻意带上一丝不耐:“聒噪。主上在何处?”

“主上在‘观星楼’。”皮囊人立刻躬身,动作标准得如同尺子量过,“小的这就为贵人引路!请随我来!”他转过身,迈着僵硬的步伐,沿着一条稍显冷清、铺着黑色石板的小路向城中心走去。路旁依旧有皮囊人“居住”的蜂巢营房,但孔洞里的人脸似乎更“鲜活”一些,眼神深处偶尔会闪过一丝痛苦或绝望,旋即又被空洞取代。

江柔烟策马跟上,掌心紧握着玉佩和遗钥,冰寒与灼烫交织。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空洞或异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如同跗骨之蛆。更有一道无形的、冰冷的意念,似乎穿透了层层空间,从高处某个地方投射下来,牢牢锁定着她。

皮囊人引着江柔烟来到一座高耸的尖塔之下。塔身由一种暗沉沉的墨玉砌成,表面光滑如镜,倒映着天空中那片诡异的暗红烟云和远方寒眼的绿芒。塔顶并非寻常的飞檐,而是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黑色水晶圆盘,圆盘边缘镶嵌着七颗颜色各异的宝石,散发出微弱的、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圆盘中心,似乎悬浮着什么东西,在夜色中看不真切。

这就是观星楼?

塔门无声滑开,露出内部盘旋而上的阶梯,阶梯两侧的墙壁上,同样嵌满了那种蜂巢般的孔洞,一张张麻木的脸孔在阴影中若隐若现。引路的皮囊人停在门外,保持着僵硬的躬身姿势:“贵人请,主上在顶层静候。”

江柔烟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意挂在门口一个冰冷的铁环上。踏入塔内的瞬间,一股粘稠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包裹了她。墙壁孔洞里的目光不再是空洞,而是充满了某种扭曲的渴望和怨毒,死死黏在她身上。掌心的遗钥猛地一烫,幽蓝纹路骤然亮起,一股精纯的寒气自发涌出,瞬间驱散了侵入骨髓的阴冷。墙壁上的目光如同被灼伤般瑟缩了一下,怨毒更深。

她深吸一口气,沿着盘旋的墨玉阶梯向上。脚步声在死寂的塔内清晰回响。越往上,寒意越重,墙壁上的孔洞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幅巨大的壁画。壁画的内容令人毛骨悚然:剥皮、抽骨、将活人浸泡在沸腾的药液中、用冰寒能量强行扭曲肢体……每一幅都描绘着人体改造的残酷过程,充满了亵渎生命的疯狂。壁画角落,都刻着一个微小的衔尾蛇标记,与她后颈的烙印一模一样!

塔顶的空间异常开阔。地面铺着光滑如水的黑色晶石,倒映着上方缓缓旋转的巨大水晶圆盘。圆盘中心悬浮的物体终于清晰——那赫然是一面巨大的、边缘镶嵌着暗红金属的圆镜!镜面并非光滑,而是如同凝固的血海,不断有暗红色的粘稠液体在镜面下缓缓流淌、蠕动。镜框上,雕刻着无数扭曲哀嚎的人形浮雕。

一个纤细的身影背对着入口,站在血镜之前。她穿着月白色的广袖流仙裙,裙裾上用银线绣着繁复的星月纹路,乌黑的长发如瀑垂落至腰际,发间只簪着一支素雅的玉兰簪。仅仅一个背影,便透着一种与这鬼域格格不入的、近乎虚幻的静谧与优雅。

然而,当江柔烟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顶层响起时,那静谧的背影微微一颤。

镜中,倒映出的并非塔顶的景象,而是一张少女的面容。黛眉凤眼,琼鼻樱唇,右眼尾一粒鲜红欲滴的泪痣,如同美人垂泪。正是那幅绢画上柳诗窈的模样!只是镜中的少女脸色苍白得透明,眼神却锐利如冰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洞悉一切的冷漠。

背对的身影缓缓转过身。

江柔烟的呼吸瞬间停滞。

眼前的女子,身姿容貌与镜中倒影一般无二!柳诗窈!真正的柳家贵女!

然而,当江柔烟的目光落在对方脸上时,一股寒意猛地窜上脊背——柳诗窈的脸上,竟然没有任何表情!不是冷漠,不是愤怒,而是彻底的、如同精致人偶般的空白!唯有那双眼睛,黑得如同最深的寒潭,里面翻滚着一种近乎实质的怨毒、疯狂和……一丝极淡的、被压抑到极致的痛苦。

“影子……”柳诗窈开口了,声音如同玉珠落盘,清脆悦耳,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毫无起伏,“你终于爬回主人脚边了?”

江柔烟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遗钥的灼烫和玉佩的冰冷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她强迫自己迎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模仿着记忆中柳诗窈面对下人时那种带着疏离的倨傲:“小姐说笑了。属下奉命潜入,有要事禀报。”她故意用了“属下”二字,姿态放低,试图麻痹对方。

“奉命?”柳诗窈空白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声音却陡然拔高,尖利得如同夜枭,“奉谁的命?那个老鬼已经灰飞烟灭了!”她猛地抬手,指向那面巨大的血镜!

镜面血海骤然翻腾!一幅画面在粘稠的血色中清晰浮现——庭州战场,黑袍人柳玄金在圣山本源光柱中扭曲、湮灭的瞬间!画面定格在他面具破碎、露出那张遍布灼痕、怨毒嘶吼的脸!

“看到了吗?他死了!”柳诗窈的声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快意,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却迅速弥漫开浓重的恐惧和……茫然,“他死了……谁来解我的‘劫’?谁来……”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空白的脸上肌肉开始不自然地抽搐,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皮肤下挣扎。

就在这时,镜面血海再次翻涌!新的画面浮现——赫然是江柔烟在庭州战场尸堆中挣扎爬出,被谢云湛识破身份,最终被遗钥嵌入掌心的全过程!甚至包括谢云湛最后化作冰雕的瞬间!

江柔烟如坠冰窟!这面血镜……竟能窥视过去?!

“谢云湛……”柳诗窈死死盯着镜中谢云湛冰封的身影,空白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是刻骨的恨意混合着一种扭曲的迷恋,“他竟敢……竟敢碰我的东西!”她的目光猛地转向江柔烟,如同淬毒的匕首,“还有你!卑贱的容器!谁允许你触碰遗钥?那是我的!”

一股无形的巨力猛地扼住江柔烟的喉咙!将她整个人凌空提起!窒息感瞬间淹没了一切!她拼命挣扎,貂裘滑落,露出里面破烂的粗布衣和锁骨下的鞭痕。

柳诗窈深潭般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死死盯着那道鞭痕,空白的脸上肌肉扭曲得更加厉害,仿佛有两股力量在疯狂撕扯。她抬起手,指尖颤抖着指向江柔烟:“戒……戒妄痕……不……不可能……”她的声音变得混乱而破碎,“影子……容器……双生……痛……好痛……”

她突然抱住头颅,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那尖叫并非从喉咙发出,更像是直接作用于灵魂!整个观星楼顶层墨玉墙壁上的符文瞬间亮起刺目的红光!墙壁孔洞中那些麻木的脸孔同时露出极端痛苦的表情,无声地张大嘴!

江柔烟颈间的巨力骤然消失,她重重摔在冰冷的黑晶石地面上,咳出鲜血。她惊骇地看着状若疯狂的柳诗窈,以及那面随着尖叫而血浪滔天的魔镜——镜中柳诗窈的倒影,此刻脸上布满了蛛网般的黑色裂纹,眼耳口鼻中渗出粘稠的黑血!

“主上!”塔下传来皮囊人僵硬而急促的呼喊,“‘血炉’三号‘冰爆体’失控!‘魂巢’需要稳定!”

柳诗窈的尖叫戛然而止。她放下抱头的手,深潭般的眼睛瞬间恢复了那种非人的冰冷和空洞,脸上的痛苦挣扎消失无踪,重新变成一片空白。仿佛刚才的疯狂只是一场幻觉。

“废物。”她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声音恢复了金属般的质感。她不再看地上的江柔烟,仿佛她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转身再次面向那面翻腾的血镜。镜中她布满裂纹、渗着黑血的倒影迅速淡去,重新变回那张完美却空洞的容颜。

“把她,”柳诗窈空灵冰冷的声音在塔顶回荡,不带一丝情感,“扔进‘药窟’。告诉沈破奴,‘容器’到了。”

两名岩石般皮肤的异化守卫如同拎小鸡般架起江柔烟,拖着她走下盘旋的阶梯。冰冷的金属手指深深陷入她的手臂,带来刺骨的寒意和剧痛。她没有反抗,只是垂着头,长发散落遮住半边脸颊,指间死死扣着那枚蟠龙玉佩。

观星楼的寒意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浓烈血腥、药草腐败和肉体焦糊的恶臭,越靠近那座倒扣巨碗般的“血炉”建筑,气味越加浓烈,几乎令人窒息。巨大的烟囱依旧喷吐着暗红烟云,如同巨兽永不餍足的呼吸。

守卫架着她绕到血炉后方。一扇低矮厚重的铁门嵌在漆黑的金属墙壁上,门上挂着一把巨大的、布满暗红锈迹的青铜锁。守卫之一伸出异化成骨锤的手臂,粗暴地砸在锁上。

“铛!”

沉闷的巨响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扭曲声,青铜锁应声而碎。铁门被推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血腥、药味、汗臭、排泄物以及肉体腐烂的恶臭热浪扑面而来,几乎让江柔烟当场呕吐。

门内是向下延伸的阶梯,两侧墙壁点着昏暗的油灯,灯油浑浊发黑,燃烧时发出噼啪的爆响和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阶梯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如同地狱熔炉般的空间。

热!难以忍受的灼热!空气扭曲着,视野一片模糊。巨大的空间被分割成无数个铁笼,笼子狭小得只能蜷缩一人。笼子里关押着赤身裸体的人,男女老少皆有,个个瘦骨嶙峋,皮肤上布满脓疮、灼痕和诡异的青紫色斑块。他们大多眼神呆滞,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只有在守卫沉重的脚步经过时,才会条件反射般剧烈颤抖,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

空间的中央,是十几个巨大的、沸腾翻滚的药池!池壁由粗糙的黑色岩石垒砌,池中药液颜色各异,墨绿、猩红、幽蓝、惨白……散发出浓烈刺鼻的气味,蒸腾起五颜六色的诡异雾气。一些药池旁,站着同样穿着破烂皮甲的皮囊人“医师”,他们动作僵硬而精准,如同设定好程序的傀儡,用长长的铁钩从铁笼里拖出“药人”,不顾其凄厉的惨叫和挣扎,直接投入沸腾的药池!

“滋啦——!”

肉体投入滚烫药液的恐怖声响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嚎,瞬间又被翻腾的泡沫和雾气吞没。皮囊医师冷漠地记录着什么,对眼前的炼狱景象无动于衷。

在靠近角落的一个惨绿色药池旁,江柔烟看到了一个稍微“不同”的身影。那是个穿着脏污不堪、辨不出原色长衫的男人,头发花白凌乱,遮住了大半张脸。他正佝偻着背,在一个石臼里奋力捣着什么,动作带着一种神经质的急促和专注。与其他皮囊医师的僵硬不同,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捣药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守卫将江柔烟粗暴地推到那个男人面前。

“沈破奴。”守卫僵硬地报出名字,“主上有令,‘容器’到了。”

捣药的动作猛地顿住。

那男人缓缓抬起头。

凌乱的花白头发下,是一张被绝望和疯狂彻底侵蚀的脸。眼眶深陷,布满血丝,颧骨高耸,嘴唇干裂起皮。但最让江柔烟心头剧震的,是他那双眼睛——那里面没有皮囊人的空洞,也没有完全的疯狂,而是交织着极致的痛苦、恐惧和一丝……挣扎着的、摇摇欲坠的清醒!

他就是凉州都督沈破奴?那个掌握着“斩魂散”配方的关键人物?

沈破奴浑浊的目光落在江柔烟身上,先是茫然,随即聚焦在她脸上,尤其是她眼尾那颗泪痣。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看到了最恐怖的恶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手中的药杵“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小……小姐……”他哆嗦着嘴唇,声音嘶哑如同破锣,“不……不对……你不是……”他猛地抱住头,痛苦地蹲下身,“药……药引……都是药引……救不了……谁都救不了……”

“疯子!”守卫不耐烦地咒骂一句,其中一个异化守卫伸出骨刃手臂,指向旁边一个空着的铁笼,“进去!主上说了,这是新的‘冰魄引’!”

冰魄引?江柔烟心头一凛。她想起了那些能口喷寒气的异化守卫。难道自己也要被投入那种药池,改造成怪物?

她被粗暴地推进狭小的铁笼,冰冷的铁条硌着身体。守卫哐当一声锁上笼门。沈破奴依旧蹲在地上,抱着头喃喃自语,对近在咫尺的守卫和江柔烟视若无睹。

守卫离开后,药窟里只剩下药池的沸腾声、药人痛苦的呻吟和沈破奴神经质的低语。灼热和恶臭几乎令人窒息。江柔烟蜷缩在冰冷的铁笼角落,掌心遗钥的搏动愈发剧烈,与北方寒眼的绿光共鸣着,幽蓝纹路已蔓延至小臂,带来一阵阵冰寒刺骨的剧痛,反而让她在灼热的地狱中保持着一丝清醒。

她必须接近沈破奴!拿到斩魂散的配方!

“沈都督……”她压低声音,隔着铁笼呼唤。

沈破奴猛地一抖,惊恐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四处张望,最后才聚焦到笼中的江柔烟身上。

“别……别叫我……”他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缩了缩身子,“都督死了……都死了……凉州城……皮……皮囊……”

“谢云湛!”江柔烟打断他,报出这个名字,同时将紧握的蟠龙玉佩从铁笼缝隙中微微探出,“谢世子让我来的!他需要斩魂散!”

“谢……世子?”沈破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亮光,如同风中残烛。他死死盯着那枚螭首直视的蟠龙佩,嘴唇哆嗦着,“宸……宸王玉佩……他……他还……”

“他还活着!但他需要斩魂散!”江柔烟急切地低语,“配方!沈都督,配方在你药箱夹层里!对不对?”

“药箱……”沈破奴茫然地重复着,目光下意识地瞟向不远处石台下一个沾满污垢的陈旧木箱。但下一秒,他眼中那微弱的亮光迅速被更深的恐惧淹没!“不!不能拿!拿走……会死……都会死!”他猛地捂住耳朵,疯狂摇头,“主上……主上在看着!血镜……血镜在看!”

江柔烟的心沉了下去。沈破奴的精神显然被摧毁得厉害,时清醒时疯癫。而且他提到了血镜……柳诗窈在监视这里?

就在这时,药窟入口方向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皮囊人守卫僵硬的交谈:

“快!血炉压力不稳,三号冰爆体彻底失控!主上命令,立刻补充新的‘冰魄引’!就那个新来的!”

脚步声迅速逼近!

江柔烟浑身冰冷!来不及了!

铁笼门被粗暴地拉开。两只冰冷的金属大手伸了进来,抓向江柔烟。

生死关头,江柔烟眼中厉色一闪!她没有躲避,反而猛地向前一扑,双手死死抓住其中一个守卫异化成骨刃的手臂!

“找死!”守卫发出非人的咆哮,骨刃手臂爆发出恐怖的寒气,瞬间将江柔烟双手冻得青紫!剧痛钻心!

但就在这接触的刹那!

掌心嵌入的圣山遗钥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冰蓝色光芒!一股浩瀚、精纯、带着远古威严的极寒之力,如同沉睡的冰河被强行唤醒,顺着江柔烟抓住对方的手臂,狂猛地倒灌而入!

“呃啊——!”

那异化守卫发出凄厉到变形的惨嚎!他岩石般的青灰色皮肤下,仿佛有无数道冰蓝色的光流在疯狂乱窜!他的身体如同吹气般剧烈膨胀,体表瞬间覆盖上厚厚的、不规则的幽蓝坚冰!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

守卫膨胀到极限的身体轰然炸裂!不是血肉横飞,而是化作无数道锋利无比的、高速旋转的深蓝冰锥,如同风暴般席卷开来!

距离最近的另一名守卫首当其冲!数根冰锥瞬间洞穿了他异化的骨锤手臂和岩石胸膛,留下碗口大的窟窿!他踉跄后退,眼中幽绿的光芒瞬间熄灭,庞大的身躯重重砸在地上!

冰锥风暴余势未歇,横扫整个药窟!

“噗噗噗!”

靠近的几个铁笼被冰锥轻易撕裂!笼中药人连惨叫都未发出便被冻僵、贯穿!远处沸腾的药池被冰锥击中,滚烫的药液混合着碎冰冲天而起,如同下了一场剧毒的彩色冰雨!几个皮囊人“医师”被冰锥钉死在墙壁或石台上,身体迅速被坚冰覆盖!

混乱!极致的混乱!惨叫、哀嚎、冰块碎裂声、药液喷溅声……交织成地狱的交响!

爆炸的中心,江柔烟被巨大的冲击波掀飞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她挣扎着抬起头,看向爆炸的位置——那里只剩下一个巨大的、覆盖着幽蓝坚冰的深坑,坑底残留着一些青灰色的岩石碎块和金属碎片。

成功了!她竟然引爆了遗钥的力量,反噬了那个冰爆体守卫!

但掌心的遗钥光芒黯淡了许多,嵌入血肉的部分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幽蓝纹路蔓延至肩膀,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变成了一个濒临破碎的琉璃瓶,强行容纳了远超极限的寒流。

“药……药箱……”一个颤抖的、虚弱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江柔烟猛地扭头。只见沈破奴蜷缩在爆炸边缘的一个石台后面,花白的头发被冲击波吹得更加凌乱,脸上沾满了灰尘和药液,但那双浑浊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她,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回光返照的、疯狂的清醒!

他指着不远处那个被爆炸波及、翻倒在地的陈旧木药箱:“夹……夹层……撕开……快!”

江柔烟强忍剧痛,连滚爬爬地扑到药箱边。木箱一角被冰锥撕裂,露出里面杂乱的药材和器具。她伸手进去,不顾被碎木刺破手指,疯狂摸索。指尖触碰到箱底一块微微凸起的木板!

“咔!”

她用力抠开那块活动的木板!里面赫然塞着一张折叠起来的、泛黄的油纸!

斩魂散配方!

狂喜瞬间淹没心头!她一把抓出油纸,塞进怀中!

“走!”沈破奴嘶哑地低吼,眼中那点清醒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从……从那边……排气道……通城外……”他艰难地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药窟深处一个被蒸汽和浓烟笼罩的角落,那里隐约可见一个半人高的、锈迹斑斑的金属管道口。

“一起走!”江柔烟伸手去拉他。

“不……”沈破奴猛地甩开她的手,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绝望和解脱的惨笑,“我……走不了……‘同魂蛊’……主上……能感应……”他话音未落,身体突然剧烈抽搐起来!眼耳口鼻中迅速渗出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血!他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浑浊的眼中最后一丝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无尽的空洞。

他死了。就在江柔烟眼前,以一种极其诡异而迅速的方式。

“同魂蛊……”江柔烟遍体生寒。柳诗窈控制人的手段,竟如此歹毒!

药窟入口方向传来更多皮囊人守卫的脚步声和怒吼:“抓住她!别让容器跑了!”

江柔烟最后看了一眼沈破奴僵硬的尸体,咬紧牙关,转身扑向那个散发着灼热蒸汽的排气管道口!

管道内壁滚烫,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和焦糊味。江柔烟不顾一切地向前爬行,粗糙的锈铁摩擦着皮肤,留下道道血痕。身后追兵的怒吼和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冲出去!把配方送到凉州!

前方出现微弱的光亮!出口!

她用尽最后力气加速,猛地从狭窄的管道口撞了出去!

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雪花瞬间涌入肺腑,让她精神一振。眼前是一片被积雪覆盖的稀疏林地,远处是鬼域军镇那如同巨兽蛰伏的黑色轮廓。她成功了!

然而,狂喜尚未升起,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的悸动猛地攫住了她!

她霍然抬头!

只见鬼域军镇中心,那座高耸的观星楼顶,那面巨大的血镜,此刻正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血浆沸腾般的刺目红光!红光穿透风雪,如同探照灯般,精准地锁定在她身上!

镜面血海疯狂翻涌,柳诗窈那张完美而空洞的脸庞在血光中浮现,黑潭般的眼睛隔着遥远的距离,死死钉住了江柔烟!

“卑贱的容器……窃取遗钥……还想逃?”柳诗窈冰冷扭曲的声音,如同直接在江柔烟的脑海深处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灵魂的剧痛!

江柔烟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头颅仿佛要炸开!掌心的遗钥剧烈震颤,幽蓝纹路疯狂闪烁,试图抵御这股源自同命契约的、来自“主人”的惩戒之力!两股力量在她体内疯狂冲撞,冰寒与污秽绞杀着她的经脉!

“把遗钥……还给我!”柳诗窈的声音带着癫狂的尖啸!

血镜的红光骤然凝聚!化作一道粘稠如实质的、散发着无尽怨毒与诅咒的血色光柱,撕裂夜空,如同审判之矛,朝着江柔烟的心脏轰然射来!所过之处,空间都仿佛被腐蚀出漆黑的裂痕!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江柔烟瞳孔骤缩,全身血液似乎都被冻结!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她怀中那张刚刚到手的、泛黄的斩魂散配方油纸,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柔和的、纯净的白色光芒!光芒形成一个薄薄的、半透明的光罩,堪堪将她笼罩在内!

“嗤——!!!”

粘稠的血色光柱狠狠撞在白色光罩上!如同滚油泼入冰水,爆发出刺耳的腐蚀声响和剧烈的能量波动!光罩剧烈震荡,明灭不定,表面迅速爬满蛛网般的裂痕!

江柔烟被巨大的冲击力掀飞出去,重重摔在雪地里,口鼻溢血。她挣扎着抬头,只见那白色光罩在血色光柱的持续轰击下,如同风中残烛,眼看就要彻底破碎!

而怀中的油纸,光芒正迅速黯淡下去!这配方本身蕴含的力量,根本无法长时间抵挡血镜的全力一击!

绝望再次攫住心脏!

不!她不能死在这里!云湛还在寒眼中等待!谢云湛还在冰封!庭州的血仇未报!柳玄金的阴谋还未粉碎!

“啊——!!!”

极致的绝境,如同点燃炸药桶的火星!江柔烟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眼中瞬间被疯狂的血色和一丝幽绿的光芒占据!一直被压制的、源自寒眼污秽的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水,混合着圣山遗钥的冰寒力量,以及她自身那被逼入绝境、玉石俱焚的暴戾意志,在她体内轰然爆发!

她猛地抬起嵌入遗钥的右掌,不顾一切地,将所有能调动的、混乱狂暴的力量,朝着那道血色光柱和远方的观星楼血镜,狠狠推出!

一道无法形容的、扭曲的光流从她掌心喷射而出!

它并非纯粹的冰蓝,也非污秽的幽绿,更不是她自身的血色,而是三者强行糅合后产生的、一种混沌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灰暗光束!光束所过之处,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留下一条短暂存在的、扭曲的虚无轨迹!

“轰隆——!!!”

混沌光束与持续轰击的血色光柱狠狠撞在一起!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空间被强行撕裂、湮灭的恐怖声响!

血色光柱如同遇到克星,瞬间被那混沌光束从中撕裂、吞噬、湮灭!光束去势不减,如同跨越了空间的距离,在柳诗窈那黑潭般的瞳孔骤然放大的倒影中,狠狠轰在了观星楼顶那面巨大的血镜之上!

“咔嚓——!!!”

一声清脆到响彻整个鬼域军镇的碎裂声!

那面悬浮在巨大水晶圆盘中心的、流淌着粘稠血海、囚禁着无数哀嚎灵魂、能窥视过去、投射诅咒的魔镜——血镜!

镜面上,一道巨大的、贯穿整个镜面的裂痕,如同丑陋的伤疤,骤然出现!无数细小的裂纹以主裂痕为中心,疯狂蔓延!镜面下流淌的暗红粘稠液体如同鲜血般从裂痕中汩汩涌出!镜框上那些扭曲哀嚎的人形浮雕发出无声的尖啸,纷纷崩裂脱落!

镜中柳诗窈那张完美空洞的脸庞,瞬间被蛛网般的裂痕覆盖!她发出一声凄厉到超越人耳极限的尖啸,整个观星楼顶的红光符文疯狂闪烁,随即彻底熄灭!

血镜,碎了!

光束消散。江柔烟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眼前一黑,彻底瘫倒在冰冷的雪地上,陷入昏迷。最后残存的意识里,只有北方寒眼深处,那被幽蓝锁链禁锢的绿焰光茧,因为血镜的碎裂,突然剧烈地、狂乱地搏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茧而出!

而她掌心的遗钥,光芒彻底熄灭,幽蓝的蛛网纹路,已悄然蔓延至她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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