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战——不休——！！！”
吴远亮嘶哑的咆哮，如同投入死寂泥潭的巨石，在这片被污秽与绝望笼罩的废墟上空回荡，激起了细微却顽强的涟漪。
短暂的沉寂之后。
“……陛下……是陛下的声音？！”
“那边！是龙骧卫的吴将军！”
“死战！死战！”
零星的、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与绝处逢生疯狂的回应，开始从废墟的阴影中，从倒塌的殿宇深处，从污血横流的街巷尽头，断断续续地响起。最初只是几声微弱的呼喊，很快便如同蔓延的野火，汇聚成越来越清晰的浪潮。
窸窸窣窣的声响中，一个个身影开始从藏身之处艰难地钻出。他们有的身着残破的禁军甲胄，有的只是布衣平民，甚至还有穿着官袍却满身血污的文臣。人人带伤，面黄肌瘦，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疲惫，但在看到断壁之上那道虽然单薄却笔直挺立的身影时，那恐惧深处，竟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光。
他们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朝着那杆无形的、名为“帝王尚在”的战旗汇聚而来。人数并不多，稀稀拉拉，在这无边的废墟和黑暗中，渺小得如同风中残烛。
但他们在移动，在汇聚。
这细微的动静，显然也惊动了黑暗中潜伏的猎食者。
“桀桀……”
“新鲜……血肉……”
“魂……好多……魂……”
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和粘稠的蠕动声从四面八方的阴影中响起。更多被“源骸”意志驱使的、形态各异的污秽魔物，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鬣狗，从废墟缝隙、从地裂之中钻出，眼眶中燃烧着贪婪的幽绿或暗红鬼火，朝着这些汇聚的“食粮”发起了扑击！
“结阵！迎敌！”吴远亮独臂举刀，发出怒吼。残存的龙骧卫立刻与最早汇聚过来的几十名还有战斗力的禁军组成了一道单薄的防线，死死顶住了最先扑来的魔潮！
刀剑与骨爪碰撞，怒吼与嘶嚎交织！鲜血与黑泥飞溅！防线在第一时间就被冲击得摇摇欲坠，不断有人惨叫着被拖入黑暗，但立刻又有新汇聚过来的人红着眼睛补上缺口！没有人退缩，因为身后就是那道身影，就是最后的方向！
萧宸轩立于断壁之上，冰冷的目光扫过整个战场。他的感知从未如此刻般奇异——魂核依旧如同碎裂的琉璃般剧痛，青帝药力即将耗尽，“长生椁”印记如同残烛明灭，深渊的恶意在体内蠢蠢欲动，随时可能再次反噬。
但与此同时，那强行融合后残存的力量，那缕与眉心疤痕共鸣的冰冷神性，却让他以一种超越视觉的方式，“看”到了更多。
他“看”到了那些汇聚而来的残兵百姓体内微弱却坚韧的生息，看到了他们面对魔物时爆发出的绝望勇气与恐惧，更看到了……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那丝丝缕缕、无形无色、却正不断飘散出来的……东西。
恐惧、绝望、愤怒、悲伤、对死亡的畏惧、对生存的渴望……所有激烈的情感，所有源自灵魂的波动，在这极致的绝境中，被放大、被抽取，如同袅袅青烟，升腾而起，竟大部分并未消散于空中，而是……被这片土地本身所吸收，更准确地说，是被大地深处那恐怖的“源骸”所汲取，成为了滋养其壮大、污秽其本源的……食粮！
这污秽天灾，吞噬的不仅是血肉与地脉，更是众生的心念情绪！越是绝望，越是恐惧，它便越是强大！
而反过来，那些汇聚于此，因他的存在而重新燃起一丝希望、升起战意的人，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情绪波动，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令周围污秽气息微微滞涩的……力量。
那是什么？信仰？愿力？还是……别的什么？
萧宸轩不知道。但他本能地感觉到，这或许是……关键！
他不能再只是站着！他必须做点什么！不仅仅是指挥，而是……真正地，融入这片战场，点燃这微弱的火种！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魂核的剧痛，强行调动起体内那残存的、危险的力量。左眼暗红，右眼淡金的光芒微微亮起，眉心的疤痕开始发烫。
他缓缓抬起了手，并非指向魔物，而是……虚按向下方那些正在浴血奋战的将士，那些眼中充满恐惧却未曾后退的百姓。
没有言语。
他只是将自身那帝王的不屈意志、那历经毁灭后残存的冰冷神性、以及对这片山河故土最后的眷恋与责任……通过那残存的力量，以一种极其笨拙、却无比纯粹的方式……缓缓地、尝试着……注入下方那片正在形成的、微弱的人心气场之中！
如同将一颗火星投入干涸的油池。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而坚韧的共鸣，骤然在下方每一个死战之人的心中响起！并非实际的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意念冲击！
他们仿佛听到了一声穿越烽火的龙吟，感受到了一双冰冷却坚定的眼眸的注视，更感受到了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与脚下这片土地生死与共的悲壮与决绝！
“陛下！！！”
不知是谁率先发出了泣血般的呐喊，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与绝望都吼出胸膛！
“为了陛下！”
“为了大梁！”
“杀！杀！杀！”
连锁反应般的怒吼如同火山爆发！那些原本只是凭着一股血勇死战的人，眼中骤然爆发出更加炽热、更加疯狂的光芒！手中的兵器似乎变得更加有力，脚步更加坚定，甚至受伤倒地的也挣扎着爬起，再次扑向魔物！
一股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淡金色的、带着铁血战意与不屈信念的辉光，竟然隐隐从这些残兵百姓汇聚的阵线之上升腾而起，虽然淡薄得几乎看不见，却顽强地抵抗着周围浓郁的污秽死气，甚至让那些扑来的低阶魔物动作都出现了一丝本能的迟疑和厌恶！
有效！
萧宸轩身体一晃，嘴角再次溢出一缕鲜血，强行引导力量带来的反噬让他魂核如同针扎，但他眼中却亮起了一丝光芒。
“吴远亮！”他声音沙哑却急促，“以战意与信念为引！所有还能动的人，彼此呼应，心念合一！我等心火不灭，这些污秽便难以彻底吞噬我等！”
吴远亮虽不明其理，但对陛下的命令执行不渝，立刻嘶声大吼：“听见没有！心念合一！想着陛下！想着身后！想着你爹娘婆姨！跟这些狗娘养的魔崽子拼了！！”
怒吼声、厮杀声、信念的共鸣……在这片小小的孤岛上回荡，那微弱的淡金辉光似乎又凝实了一分。
远处的青木圣女看着这一幕，冰冷的目光中再次闪过一丝惊异。她显然认出了那淡金辉光的本质——“人心愿力”，或者说，是一种在极致环境下产生的、极其原始粗糙的“军魂战意”。这在青木古籍中有零星记载，是众生心念在特定条件下汇聚产生的奇异力量，对污秽邪祟有一定克制，但极难凝聚，更难以掌控。没想到这少年天子竟在如此状态下，误打误撞地引导出了雏形！
然而，这微弱的光芒，也如同黑夜中最显眼的灯塔，彻底激怒了更深沉的存在。
轰隆隆——！！！
大地再次剧烈震动，比之前更加狂暴！众人脚下，那本就龟裂的地面猛地撕开一道道更大的口子，粘稠的黑泥如同喷泉般涌出！更加强大、形态更加亵渎的污秽魔物，甚至是一些由纯粹怨念和污秽能量构成的虚幻邪影，从中蜂拥而出！
同时，一股冰冷、贪婪、带着戏谑意味的恐怖意志，如同无形的巨山，轰然降临这片区域，死死锁定在了萧宸轩身上！
“玩……弄……心……火……的……蝼蚁……”
“成为……吾……一部分……吧……”
那意志并未直接攻击，而是化作无数细碎恶毒的呓语，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每一个人的脑海，试图再次引动他们内心的恐惧，瓦解那刚刚凝聚的微弱战意！
刚刚升起的淡金辉光瞬间剧烈摇曳，明灭不定！不少将士抱头惨叫，眼神再次被恐惧占据，阵线瞬间动摇！
“稳住！！”吴远亮目眦欲裂，却无法阻止那无孔不入的精神污染。
萧宸轩首当其冲，那恶意几乎大部分冲他而来，识海如同被亿万根冰针刺穿，眉心的疤痕疯狂跳动，体内的污秽恶意再次躁动，几乎要冲破压制！
就在这危急关头——
“固守本心！乙木清心咒！”
青木圣女清冷的声音响起，她手中木杖顿地，一道柔和的青碧色光环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笼罩了方圆数十丈范围。光环并不具备强大的攻击或防御力，却带着一种安抚心神、净化杂念的奇异效果，勉强将那恐怖的精神呓语抵挡在外。
那微弱的淡金战意辉光暂时稳定了下来。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圣女的力量也在消耗，而地底那存在的意志，显然只是真正攻击的前奏。
“必须……削弱它……”萧宸轩擦去嘴角鲜血，异色的眼眸死死盯着地面那些不断涌出魔物的裂口，“不能让它……无止境地……抽取力量……”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青木圣女：“圣女，可能暂时封堵这些地裂？”
圣女眸光扫过那些喷涌黑泥的裂口，摇了摇头：“地脉已遭彻底污染，此乃‘源骸’延伸之触须，寻常封印之法顷刻即破。除非……”
她顿了顿，看向萧宸轩：“除非以蕴含极致‘生’力或‘净’力之物，强行注入裂口，暂时中和污秽，阻其能量流通。但此举如同以冰投火，消耗巨大，且必引来‘源骸’意志更疯狂反扑。”
极致生力或净力？青木族人或许有，但显然所剩无几，且需维持结界。
萧宸轩 silent 了片刻，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那手上，依旧残留着之前战斗的伤痕与污血。
“朕……或许可以。”
他体内，那残存的力量中，属于柳诗窈的冰冷神性，便蕴含着极致的“净化”特质，虽然已被污染扭曲，但其本源仍在。而青帝续魂丹的药力，也还残留最后一丝“生机”。
只是，以此状态强行催动，无异于饮鸩止渴，很可能提前引爆体内的冲突。
但没有时间犹豫了。
他看向下方苦苦支撑的防线，看向那些眼中重新燃起希望却又被恐惧折磨的百姓。
帝王，岂能只立于高墙之后？
他一步踏出，从断壁之上跃下，落在了一道正在疯狂喷涌黑泥和魔物的巨大地裂边缘。
“陛下！”吴远亮惊呼。
萧宸轩没有回头，左眼暗红，右眼淡金的光芒再次炽盛，眉心的疤痕如同烧红的烙铁！他将最后残存的青帝药力与那缕危险的净化神性，不顾一切地逼向右手指尖！
嗤——！
他的指尖瞬间变得半透明，散发出一种极其不稳定的、混合着淡金生机与暗红净灭气息的恐怖能量波动，周围的空气都发出被撕裂的嗡鸣！
“以此残躯……镇此孽渊！”
他发出一声低吼，燃烧着能量光焰的右手食指，如同刺向地狱的裁决之矛，狠狠……点向了那喷涌的黑泥裂口核心！
噗——！！！
仿佛烧红的铁棍插入冰水！指尖接触的瞬间，刺耳到极致的腐蚀声与能量湮灭声爆炸般响起！
“吼——！！！”
地底深处传来了“源骸”意志痛苦与暴怒的咆哮！那裂口喷涌的黑泥瞬间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无数刚刚爬出的魔物发出凄厉惨叫，身体在黑泥的反噬和净化之力的双重作用下疯狂消融！
以萧宸轩的指尖为中心，一圈混合着淡金与暗红的奇异光晕艰难地扩散开来，竟然真的暂时将那裂口“封住”了少许，喷涌的魔物和黑泥速度明显一滞！
但代价是，萧宸轩如遭重击，身体剧烈颤抖，脸色瞬间灰败下去，鲜血如同泉涌般从七窍中溢出！魂核之上的裂痕再次扩大，那被压制的深渊恶意疯狂反扑，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
“陛下！”吴远亮和周围将士看得心胆俱裂！
“下一个！”萧宸轩却猛地拔出手指，那指尖已然焦黑枯萎，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冰冷的目光扫向另一处较大的地裂，踉跄着就要冲过去！
“够了！”青木圣女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急促，她手中木杖一挥，一道柔和的青光强行托住了萧宸轩摇摇欲坠的身体，阻止了他自毁般的行为，“你这是在自杀！即便封住十处百处，于‘源骸’本体不过九牛一毛！”
萧宸轩挣扎着，异色的眼眸中充满了不甘的疯狂。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只见那些被萧宸轩以自残方式暂时“封住”的裂口周围，那些洒落的、混合着他帝血与神性力量的血液，竟然并未被黑泥完全吞噬，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渗入焦黑的土地，然后……
噗噗噗……
一株株极其细微的、嫩绿的、散发着微弱净化气息的……草芽虚影，竟然顽强地从被鲜血浸染的土地中……钻了出来？！
虽然它们下一刻就被周围浓郁的污秽死气侵蚀得枯萎消散，但就在那存在的一瞬间，它们散发出的微弱生机与净化之力，竟然真的进一步中和了周围小范围的污秽，让那裂口的“堵塞”效果更持久了一丝！
更重要的是——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将士百姓，都被深深震撼了！
陛下……在以他的血，他的命，为他们争取生机！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悲怆、崇敬、与滔天战意的情绪，如同野火般在每一个人心中疯狂燃烧！
那原本微弱的淡金战意辉光，骤然……暴涨！！
光芒不再虚幻，而是如同实质的火焰，笼罩了整个残存的阵线！甚至将扑来的魔物灼烧得发出惨叫！
“陛下万岁！！！”
“以我之血！卫我河山！”
“杀！杀！杀！”
震天的怒吼直冲云霄，那汇聚的信念与战意，竟然暂时冲散了“源骸”意志的精神污染！
萧宸轩看着那暴涨的战意辉光，看着那些眼中燃烧着火焰的将士，微微一怔。
原来……如此。
帝王之血，可镇孽渊。
将士之心，可燃烽火。
这，或许就是……人族于此绝境中，最后的……挣扎之道。
他推开圣女的光晕，再次站直身体，尽管已是强弩之末，却朗声长笑，那双重音色带着无尽的苍凉与豪迈：
“好！好！好！”
“众将士！随朕——”
“血染山河！烽火……燃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