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溪尾幼儿园的前后院里就彻底被孩子们欢快的笑声、叫喊声和各种玩具的声响淹没了。
唐晓白和几个孩子在院子中央踢那个崭新的大皮球，
她带球横冲直撞，小短腿倒腾得飞快，颇有点“小坦克”的风范，嘴里还不停地指挥着：
“传过来，这边这边！”
林子豪则像个战场指挥官一样，坐在旁边的石阶上，看得心急，大声喊道：
“晓白，传那边，那边空啦，快呀！”
晓白一个漂亮的假动作，晃过了试图拦截的陈芊芊，
又“不小心”把跑位失误、挡在她前面的许多多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然后带着球，嗷嗷叫着，气势汹汹地冲向那个小球门。
而守在球门附近的，是班里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女孩——西瓜。
西瓜，大名叫王秋瑜，是上个月才特别申请入园的。
她的父母都是天生的哑巴，不会说话，在镇上的福利厂工作。
家人原本一直担心她也会有语言障碍，在幼儿园会被其他孩子欺负或者无法沟通，所以迟迟没敢送来。
直到今年开春，家人渐渐发现她偶尔能对着电视里的动画片发出一些模糊的音节，
这才着急起来，带她去市里的大医院做了全面检查。
医生诊断她的声带等各方面都没有问题，只是长期生活在缺乏语言交流的环境里，
加上自身语言发育比同龄孩子稍缓一些，才导致开口晚、会说的词极少。
于是家人赶紧把她送进了口碑不错的溪尾幼儿园，
就指望这里孩子多、老师好，能有人多跟她说话交流，刺激她的语言发育。
园长阿婆考虑到小李老师班级里有陈野、唐晓白、陈诚这几个相对懂事、有耐心、不那么调皮捣蛋的孩子，特意把她安排到了这个班。
不过初来乍到，她大多时候还是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看着别人玩，是班级里名副其实的小透明。
此刻，唐晓白带着球直冲到小球门前，看着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想闪开的西瓜，
发出鹅鹅鹅的得意大笑，正准备铆足劲一脚把皮球踹进那象征性的球网里。
“晓白——！”
就在这时，陈野的声音从院子门口传来。
他刚才趁自由活动时间，偷偷溜去幼儿园门口的小卖部，用自己攒的零花钱买了一大袋零食回来，
主要是冰镇的汽水、Ad钙奶和一些独立小包装的饼干果脯，打算给玩得满头大汗的孩子们分一分，
也顺便“贿赂”一下某个还在跟他闹别扭的小胖妞。
晓白听到喊声，注意力立刻被分散了，扭头看到陈野手里提着那个鼓囊囊、冒着凉气的塑料袋，
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想告诉他刚才自己连过数人有多厉害：
“陈老板，你来晚了一点，我刚才厉害惨唠，好几个娃娃都被我打败唠，我简直是无敌……”
她话还没说完，一直安安静静待在球门附近、没什么存在感的林婉莹，
看着晓白注意力转移，忽然悄悄地跑过来，趁晓白不注意，飞起一脚就把球门前的皮球给踢跑了，
皮球咕噜噜地滚向了院子的另一边。
“pia~~~哈哈~~~~”
婉莹做完这件小小的“坏事”，自己先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露出两颗平时很少见到的小小梨涡，脸上难得地焕发出调皮的光彩。
晓白愣住了，保持着抬脚射门的姿势，眼睁睁看着皮球滚远，小脸上满是错愕：
“……怎么回事？婉莹？你……我的球……”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平时最文静害羞的婉莹妹妹，居然敢从她“川渝萌总”脚下把球抢走。
而原本守在球门边、有些紧张的西瓜，眼见平时最文静的婉莹都这么“大胆”，
居然敢从“凶巴巴”的唐晓白脚下抢球，而晓白似乎并没有生气，只是发愣，她骨子里那点被压抑的调皮天性立刻被点燃了。
她一路小跑过去，一把将滚动的皮球捞到自己怀里，
然后也学着婉莹的样子，发出有点走调的hiahia笑声，
抱着球，追着突然变得活泼起来的林婉莹就在院子里转起了圈圈，
两个平时都很安静的小姑娘此刻却意外地玩起了你追我赶、笑声不断的游戏。
陈芊芊看着突然变得热闹起来的婉莹和西瓜，站在原地，眨巴着大眼睛，小脑袋歪来歪去，
似乎完全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觉得好像很有趣的样子，也跟着嘿嘿傻笑起来：“hiahia……”
唐晓白看着跑远的两人，又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脚下，抓了抓自己汗湿的西瓜头短发，也懒得去追了。
她重新跑到陈野身前，小胸脯因为刚才的奔跑而一起一伏的，喘着气。
她像是突然回魂，想起了放假期间的大事，那带着浓重川普口音的疑问句连珠炮似的甩出来：
“对唠，陈老板，你放假跑哪里去耍了嘛？好几天呢，啷个都没看到你人哟？我们还去找你耍了呢！”
“我去小陈老师家玩了几天。”
陈野简单解释，看她满脸满脖子都是亮晶晶的汗水，几缕头发都黏在了额头上，
便从口袋里拿出早上没用完的纸巾，
“别老是往大太阳底下跑，容易中暑。看你这一头汗，到树荫底下歇会儿，喝点水。”
他自然地伸手，用纸巾轻轻帮她擦拭额头和脸颊上湿漉漉的汗水。
“喔，好的嘛，陈老板~~”
唐晓白难得乖巧地应了一声，仰着小脸享受了片刻的清凉。
但安静不到三秒，她一低头看到自己松垮的裤腰，提了提小裤子，喊了一声“我去抢球。”
又一溜烟地冲向院子里还在追逐嬉笑的婉莹和西瓜，活力十足地加入了战团。
陈野摇摇头，走到大榕树下的阴凉处，在那张被磨得光滑的石凳旁，
把手里那袋沉甸甸、冒着丝丝凉气的零食饮料放下。
塑料袋表面迅速凝结起一层细密的水珠，在这微热的初夏下午显得格外诱人。
第一个嗅着味道、像只被召唤的小动物一样跑来的，自然是许多多。
她气喘吁吁地跑到陈野跟前，小胸脯剧烈起伏着，夸张地喘着气，
不用她开口，光是听那动静，就像是一条在岸上扑腾了半天的、快要渴死的小胖头鱼。
“陈……陈老板……咕咚……”
她用力咽了一口根本不存在的口水，眼睛像被磁铁吸住了一样，死死盯着那个诱人的塑料袋，开始了她的表演，
“求求你了……行行好……给给瓶橙汁叭……我真的……真的要活不下去了……我一个泡泡……都吐不出来了……渴死宝宝了……”
戏精附体，表演欲十足，就差原地躺倒打滚了。
“拿着。”陈野忍住笑，从袋子里拿出一瓶冰镇的橙汁递给她。
许多多立刻眉开眼笑，脸上的肉肉都挤在了一起，形成两个可爱的小肉包，小手迫不及待地紧紧抓住冰冷的瓶子，
那凉爽的触感让她舒服地叹了口气，仿佛真的得救了一般。
她看到陈野又弯腰从袋子里拿出一瓶同样的饮料，顿时眼睛更亮了，差点笑出声来，
以为陈老板良心发现，还有自己的份，另一只小胖手非常自然地就伸过去准备接。
“这不是给你的，”
陈野手腕一转，避开了她的小胖手，朝着她身后示意，
“这是给西瓜的。西瓜，过来，这个给你。”
原来西瓜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追逐，悄悄跑到了多多身后，正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又渴望地看着陈野手里的饮料。
她听到陈野叫她，愣了一下，然后怯生生地走过来，双手有些迟疑地接过了那瓶橙汁饮料，
仰起小脸，对陈野露出一个羞涩又无比开心的笑容，嘴里发出几个含糊不清但努力想表达好的音节：
“*&%……￥%￥@！@！”大致能听出是“谢谢”的意思。
“行，不用谢，玩去吧。”陈野温和地对她说，尽量放慢语速，让她能看懂口型。
西瓜喜滋滋地捧着小熊造型的饮料瓶，像是得到了什么天大的宝贝，
还得意地、带着点小挑衅地看了一眼旁边瞬间撅起嘴巴、能挂个油瓶的许多多，
又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句什么，大概是“我也有啦”之类的，然后满足地吸了一口，
发出滋滋的响声，冰凉酸甜的滋味让她幸福地眯起了眼。
“略略略略略~~~”
许多多立刻朝西瓜吐舌头，做了个大大的、丑丑的鬼脸，表达自己的不满。
她还以为陈野要给她两瓶呢，白高兴一场，空欢喜。
西瓜也不甘示弱，抱着饮料瓶，瞪着她，嘴里飞快地冒出一串含糊不清但气势十足的
“*%……%￥￥%……%&……”，
虽然没人听得懂，但看那小表情和语气，意思大概是“不服来战，我才不怕你”。
“略略略略~~~”多多继续吐舌头，进行着幼稚无比的舌战。
西瓜大概觉得许多多这样太幼稚了，不屑与她一般见识，
抱着饮料瓶离她远了一点，跑到正蹲在地上、专注地看着蚂蚁搬家的陈芊芊身边，试图和芊芊姐姐分享她的饮料，
嘴里还咕哝着别人听不懂的、邀请的话。陈芊芊则hiahia笑着，也不知道听没听懂，
反正很开心地接过瓶子也喝了一小口，然后又递还给西瓜。
这时，唐晓白也跑了过来，额头上又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一眼就相中了袋子里那种罐装的、橙子味的汽水，看起来比瓶装的更高级。
“陈老板，我要喝那个罐罐的！那个好看！”她指着汽水，毫不客气地娇声要求道。
陈野拿了一罐给她。晓白接过来，尝试着用指甲抠了抠拉环，没抠开，立刻又递还给陈野，理直气壮地说：
“打不开呢，啷个办嘛。陈老板帮帮忙噻，这个罐罐欺负我。”
“这种要这样打开，”
陈野接过汽水，熟练地啪嗒一声拉开拉环，然后又插上一根细长的吸管，
“喏，这样吸就可以了。”他把插好吸管的汽水递还给她。
唐晓白喜滋滋地接过来，迫不及待地用力吸了一大口，
冰凉的汽水带着强烈的气泡感冲入口中，让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声：
“谢谢陈老板！”
然后抱着汽水罐，又像一阵不知疲倦的风似的，跑回去继续追逐那颗已经成为全场焦点的彩色皮球去了。
陈野看着院子里奔跑嬉闹的孩子们，听着他们毫无阴霾的、纯粹欢快的笑声和叫喊声，
自己背靠着粗糙斑驳的榕树树干，慢慢吸着自己手里那瓶橘子味汽水。
冰凉的、带着刺激性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很好地驱散了午后的那点燥热和心底偶尔泛起的、与年龄不符的思绪。
阳光透过浓密如盖的树冠，在地上投下细碎而明亮的光斑，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如同跳动的金币。
空气里弥漫着青草、泥土、孩子们身上汗味以及果汁甜香混合在一起的、独属于童年的气息，
并不难闻，反而充满了鲜活而生动的生命力。
小李老师和其他几位老师站在走廊的阴影下，笑吟吟地看着孩子们玩闹，
偶尔出声提醒一下“跑慢点，看着脚下”、“小心别撞到”，声音里充满了包容和关爱。
陈野的目光缓缓扫过整个喧闹的院子：
唐晓白带着球，像个小发动机一样不知疲倦地奔跑，活力无限；
林婉莹安静了些，坐在角落的石阶上，小口小口地吸着陈野刚才悄悄塞过去的Ad钙奶，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许多多终于不吐舌头了，正使出吃奶的劲儿想拧开橙汁瓶盖，小脸憋得通红；
陈芊芊和西瓜还蹲在一起，对着地上的蚂蚁窝指指点点，嘀嘀咕咕，进行着外人无法理解的交流；
林子豪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长长的、光滑的树枝，
正在假装它是炫酷的电吉他，对着假想的观众疯狂弹奏甩头，沉浸在自己的摇滚世界里；
陈诚则组织了一帮男孩在玩“攻城”游戏，大呼小叫，满院子疯跑……
放学的铃声就在这片喧嚣达到顶峰时，清脆而响亮地响起，
暂时盖过了院子里的喧闹。
小朋友们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纷纷停下游戏，开始叽叽喳喳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或者在小李老师和另一位生活老师的指引下，排成歪歪扭扭的队伍。
“排好队啦，小朋友们，背上自己的小书包，检查一下东西都带齐没有，准备回家咯。”
小李老师拍着手，声音温和却清晰地传到每个孩子耳中。
陈野也站起身，把空了的汽水瓶扔进旁边的竹编垃圾桶，
拍了拍屁股上可能沾到的灰尘和草屑。他走回教室，
从自己的桌肚里拿出那个写着《我有一座冒险屋》故事大纲，和零星片段的旧笔记本，塞进书包。
好了，该去霜月路小洋楼了，昨天苏苏姐买的菜可是还剩了很多没煮，
晚上吃点啥呢。他想着，背起书包，融入了那支吵吵嚷嚷、正准备离开幼儿园的小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