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离世,如同晴天霹雳,将苏晚栀生命中最后一点温暖的光也彻底掐灭了。她跪在冰冷的新坟前,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麻木的钝痛和彻骨的寒意。世界在她眼中失去了颜色,只剩下灰白。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厉战背回那个突然变得空荡冰冷的家的。他沉默地将她放在炕上,给她盖好被子,然后便转身离开,没有一句安慰的话。但苏晚栀知道,他没有走远。她能感觉到,那堵墙的另一边,那个同样冷清的小院里,有一道沉默的影子,如同磐石般立在那里,与这漫漫长夜一同守着她。
接下来的几天,苏晚栀如同行尸走肉。茶楼自然是去不成了,周掌柜和张婶红着眼睛来看过她几次,留下一些米粮和安慰的话,但她只是木然地点头,眼神空洞。她机械地做着日常的事情,生火,烧水,却常常对着灶膛里跳跃的火苗发呆,直到锅里的水烧干,发出刺耳的“滋滋”声,才猛地惊醒。
空间里依旧生机勃勃,玉魄米金黄饱满,野莓红艳欲滴,银脉草舒展着淡紫色的叶片。可她再也没有了收获的喜悦。这些曾经带给她希望和力量的东西,此刻都失去了意义。她甚至不敢多看那片沃土,因为那里曾承载着她对外婆康复的全部期盼。
唯一支撑她没有彻底垮掉的,是每日清晨和傍晚,准时出现在门槛旁的、还带着热气的食物。
有时是一碗熬得软烂粘稠的白粥,旁边配着一小碟清爽的腌菜。
有时是几张烙得金黄、散发着面香和油香的饼。
甚至有一次,是一小碗炖得烂熟的、汤色奶白的鸡肉。
食物总是用干净的粗陶碗盛着,简简单单,却温热适口。没有纸条,没有言语,就那样沉默地放在那里,仿佛只是天地间最自然不过的一件事。
苏晚栀知道是谁送的。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个人。
她起初没有胃口,对着食物发呆。但想到外婆临终前拉着她的手,叮嘱她要“好好活着”,想到送食物那人沉默却固执的坚持,她最终还是拿起勺子,一口一口,机械地往下咽。温热的食物滑过喉咙,落入冰冷的胃里,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勉强维系着她摇摇欲坠的生息。
她从未去敲过那扇门道谢,他也从未在她面前出现。两人之间,仿佛只剩下这每日两次、无声的投喂与被投喂。但这种沉默的关怀,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像一根无形的绳索,将她从绝望的深渊边缘,一点点拉了回来。
这天傍晚,苏晚栀喝完粥,收拾好碗筷,准备像往常一样将空碗放回门口。她推开屋门,一阵冷风灌入,让她打了个寒颤。天色阴沉,似乎要下雪了。
她走到院门口,正要放下碗,目光却猛地顿住了。
只见门槛旁,除了那个她熟悉的、用来盛食物的粗陶碗的位置空着之外,旁边……竟然多了一小捆东西!
不是食物,而是一捆……仔细修剪过的、粗细均匀的……柳树枝条?枝条柔韧,带着初冬的寒意。
柳枝?他送这个来做什么?
苏晚栀的心微微一颤,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心头。她蹲下身,拿起一根柳枝。枝条冰凉,却带着生命的韧性。她忽然明白了。
民间有习俗,新坟之上,可插柳枝,寓意逝者安息,生者坚强。柳树易活,象征生命力的延续。
他……他是让她去外婆坟前插柳枝吗?他用他这种沉默的方式,在告诉她,要活下去,要像柳枝一样,即使是在严寒中,也要努力生根发芽?
眼泪毫无预兆地再次涌出,滴落在冰冷的柳枝上。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痛哭,而是带着一种被理解的、酸涩的暖意。他什么都知道,他甚至知道她需要什么样的慰藉,不是苍白的语言,而是这样一个无声的、充满力量的举动。
苏晚栀紧紧攥着那捆柳枝,仿佛攥着一份沉甸甸的嘱托。她回到屋里,找出一个旧篮子,将柳枝小心地放进去。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苏晚栀便起床了。她换上一身素净的衣裳,挎着篮子,走出了小院。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独自一人,朝着镇外那片荒凉的山坡走去。
外婆的新坟孤零零地立在山坡上,黄土还未被草色覆盖,显得格外萧索。苏晚栀走到坟前,放下篮子,跪了下来。她没有哭,只是静静地跪着,任由冰冷的山风吹拂着她的发丝。
良久,她站起身,从篮子里拿出柳枝,一根一根,仔细地、用力地插在坟堆的周围。她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
插完最后一根柳枝,她退后几步,看着那一圈在寒风中微微摇曳的绿色,心中那片冻结的荒原,似乎也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一丝微光。
她转身,准备下山。然而,就在她抬眼的瞬间,她的脚步猛地顿住了,心脏骤然一缩!
只见不远处,山坡下一棵光秃秃的老槐树旁,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立着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
是厉战!
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劲装,外面罩着黑色的斗篷,墨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他没有看她,也没有看坟墓,只是微微侧着头,目光投向远处灰蒙蒙的天际线。山风卷起他的衣袂,勾勒出他冷硬而孤寂的轮廓。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与这荒山枯树融为一体。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他……他跟着她来了?他一直……在下面守着她?
苏晚栀的鼻子一酸,眼前瞬间模糊。她没有上前,也没有呼喊。只是站在原地,隔着一段距离,默默地看着他。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缓缓转过头,朝她的方向望来。
四目相对,隔着清冷的空气和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
他的眼神,依旧是那般深邃冰冷,看不出什么情绪。但苏晚栀却仿佛能从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看到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安抚?和……确认?确认她安然无恙。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她,极其轻微地……颔首。
然后,他转过身,黑色的斗篷在风中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迈开步伐,率先朝着下山的方向走去。他没有等她,也没有回头,步伐沉稳,一如往常。
但苏晚栀知道,他是在为她引路,用他独有的方式,护送她回家。
她抬起袖子,用力擦去脸上的泪痕,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抬脚跟了上去。脚步,不再像来时那般虚浮沉重。
前路或许依旧艰难,寒冬已然降临。
但坟前柳色新,山中有影随。
这人间,终究……还未至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