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那枚被两人鲜血浸染的玄铁令牌，如同一个滚烫的烙印，灼烧着苏晚栀的肌肤，也灼烧着她的心。她紧紧攥着它，仿佛那是连接她与厉战之间唯一的、带着血色温度的纽带，支撑着她在黑暗崎岖的山路上，跟随着张姓男子亡命奔逃。
风声鹤唳，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她不敢去想厉战此刻的境况，只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张姓男子和他那些沉默寡言却行动迅捷的手下身上。她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疲惫和恐惧，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找到他！
不知在黑暗中跋涉了多久，当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时，他们终于抵达了张姓男子口中的“汇合点”——一处位于两山夹缝中的、早已废弃多年的古驿站。驿站残破不堪，断壁残垣在晨雾中显得格外荒凉。
张姓男子警惕地观察四周，发出几声有节奏的鸟鸣。片刻后，驿站深处传来回音。他松了口气，示意苏晚栀跟上。
穿过倒塌的院门，进入一间相对完好的厢房。只见厉战正躺在铺着干草的土炕上，身上盖着张姓男子手下的一件外衣。他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纸，但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那两名汉子正守在旁边，神色疲惫却警惕。
“情况怎么样？”张姓男子快步上前，低声问道。
“统领一直没醒，气息很弱，但伤口没有再大量出血。”一名汉子答道，“老七他们还没回来。”
张姓男子眉头紧锁，蹲下身仔细查看厉战的伤势。苏晚栀也扑到炕边，颤抖着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感受到那微弱的气流，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一点。她立刻拿出怀中仅剩的药泥，想要为他换药。
“先等等。”张姓男子阻止了她，目光锐利地扫过厉战肩胛的伤口，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此地不宜久留太久。我们必须尽快决定下一步去向。厉统领的伤势，需要静养和好药，此地什么都没有。”
苏晚栀的心又提了起来：“那……我们去哪里？”
张姓男子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回京城。”
“什么？！”苏晚栀失声惊呼，脸色瞬间煞白，“回京城？！可是……那些杀手……”
“最危险的地方，有时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张姓男子沉声道，“对方定然以为我们亡命天涯，绝不会想到我们敢回京城。我在城南有一处绝对隐秘的据点，药材物资齐全，也有可靠的大夫。只有回到那里，厉统领才有一线生机。否则，在这荒山野岭，他撑不了几天。”
苏晚栀的心脏狂跳，回京城……这意味着再次踏入龙潭虎穴！但看着厉战奄奄一息的模样，她知道张大叔说得对，荒郊野外，缺医少药，他必死无疑。回京城，是唯一的生路！哪怕前途再险，也必须搏一把！
“好……我听张大叔的。”她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
“事不宜迟，我们天亮就动身。但需要伪装。”张姓男子迅速安排，“找辆马车，伪装成运货的商队。厉统领藏在货箱里。苏姑娘，你也需要改换装束。”
众人立刻分头准备。苏晚栀被一名妇人打扮的手下带进里间，换上了一身粗布衣裳，头发也胡乱挽起，脸上抹了些尘土，看起来像个逃难的村姑。
天色大亮时，老七他们也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带来了追兵已被暂时引向错误方向的消息，也找来了一辆破旧的马车和几个大木箱。
厉战被小心翼翼地抬进一个垫了干草的被褥的木箱中，箱盖上留了透气孔。苏晚栀的心紧紧揪着，看着他如同货物般被放入箱中，心中充满了酸楚和担忧。
“苏姑娘，你坐车辕上，尽量低头，不要说话。”张姓男子叮嘱道，他自己则扮作车夫，其他手下或步行或骑马护卫左右，伪装成一支小小的商队。
马车骨碌碌地驶出废弃驿站，朝着京城方向而行。苏晚栀坐在车辕上，低垂着头，心脏随着车轮的每一次颠簸而狂跳。她不敢看向京城的方向，那巍峨的城墙在她心中已如同噬人的巨兽。
一路上，他们尽量避开官道，专走偏僻小路。遇到盘查，张姓男子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路引和货单，应对自如。所幸，或许是真如张大叔所料，追兵的重点放在了城外搜山，并未严查入城的商队。有惊无险地，在傍晚时分，马车终于驶入了京城南门。
进入京城，压抑的气氛反而更甚。街市上似乎比往日冷清，巡逻的兵士也多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感。苏晚栀将头垂得更低，手心沁出冷汗。
马车七拐八绕，最终驶入一条极其狭窄、污水横流的死胡同深处。在一扇毫不起眼、漆皮剥落的木门前停下。
“到了。”张姓男子低声道，率先跳下车，有节奏地敲了敲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一个老苍头探出头，看到张姓男子，连忙将门打开。马车迅速驶入院内，门立刻又被紧紧关上。
院子不大，却别有洞天。看似普通民居，内里却收拾得干净整齐，甚至还有一口水井。张姓男子指挥手下将装着厉战的木箱小心抬进正屋。正屋里竟然有一间隐蔽的地下室，入口被一张旧桌子巧妙遮挡。
将厉战安置在地下室的床铺上，点燃油灯，众人才真正松了口气。这里显然是一处经营多年的秘密据点，相对安全。
张姓男子立刻吩咐老七去请一位信得过的老大夫，又让人准备热水、干净布和药材。苏晚寸步不离地守在厉战床边，看着他惨白的脸，心中充满了后怕和一丝微弱的希望。终于……暂时安全了。
老大夫很快被请来，是个须发皆白、眼神矍铄的老者。他仔细检查了厉战的伤势，看到伤口上敷着的药泥时，眼中露出惊异之色：“这药……好奇特的药性！竟能遏制如此重的溃烂！是何方高人配置？”
苏晚栀心中一紧，不敢多说，只含糊道是祖传伤药。
老大夫啧啧称奇，但还是重新为厉战清洗了伤口，又敷上了自己带来的、药性更温和稳妥的金疮药，仔细包扎好。“伤势极重，失血过多，元气大伤。能否醒来，就看他的造化和……这药效了。需静养，补充营养，切忌挪动。”
送走老大夫，张姓男子安排手下轮流值守，又让人熬了参汤。苏晚栀小心地给厉战喂了几口参汤，虽然他吞咽困难，但终究是喝下去了一些。
深夜，众人都疲惫不堪，各自歇息。张姓男子将地下室留给苏晚栀和厉战，自己带人在上面警戒。
地下室内，油灯如豆，光线昏暗。苏晚栀打来温水，再次为厉战擦拭脸颊和手臂。指尖触碰到他冰冷的皮肤，她的心尖依旧会不受控制地轻颤。她看着他紧闭的双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平日里冷硬的线条因虚弱而柔和了许多，却更让人心疼。
“厉战……”她低声唤着他的名字，声音带着哽咽，“你一定要醒过来……我们……已经回到京城了……张大叔说这里安全……你听到了吗？”
回应她的，只有他微弱而平稳的呼吸声。
苏晚栀叹了口气，靠在床边的椅子上，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猛地惊醒。油灯已快燃尽，光线更加昏暗。她下意识地看向床上，厉战依旧昏迷。她正准备起身添灯油，却忽然听到一声极其微弱的、仿佛梦呓般的……低吟？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扑到床边，紧张地看着他。
只见厉战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嘴唇微微动了动，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水……”
他……他醒了？！或者说，在要水喝？！
苏晚栀惊喜交加，手忙脚乱地倒了一杯温水，小心地扶起他的头，将水杯凑到他唇边。厉战本能地吞咽了几口，喉结滚动。
喝完水，他似乎耗尽了力气，头一歪，又陷入了昏睡。但这一次，苏晚栀却清晰地看到，他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仿佛在极力想要睁开眼！
“厉战！厉战！你醒醒！看看我！”苏晚栀激动地轻拍他的脸颊，声音带着哭腔。
在她的呼唤下，厉战的眼皮挣扎着，颤抖着……竟然……真的……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
虽然只是极其狭窄的一条缝，眼神涣散无焦，充满了迷茫和痛苦……但他确是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守在床边的她！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苏晚栀的眼泪瞬间决堤！“你……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她泣不成声。
厉战的目光涣散地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认出了她，那涣散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极难捕捉的……安心？和……担忧？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最终，只是极其艰难地……用那只未受伤的右手，微微动了动手指？
苏晚栀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握住他冰冷的手，哽咽道：“我没事……我们都没事……张大叔救了我们……我们现在很安全……”
听到“张大叔”三个字，厉战的眸光似乎微微闪动了一下，带着一丝了然？随即，那强撑的一丝清明迅速消退，眼皮沉重地合上，再次陷入了昏睡。
但这一次，苏晚栀的心中却充满了巨大的喜悦和希望！他醒了！哪怕只是一瞬！他知道她安全！这就够了！
她紧紧握着他冰冷的手，将脸颊轻轻贴在他的手背上，感受着那微弱的生命力，泪水肆意流淌。
长夜漫漫，油灯枯竭。
但黎明前的黑暗中，那一线微光，已足以照亮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