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芽破旧痕与丝连新境
晨露在织天坊的窗台上凝成珠时，楚明正跪在双槽缫丝机前，用竹篾轻轻挑起蚕丝线。少年的鼻尖几乎要碰到织机，睫毛上沾着的露水滴在丝线上，晕开道极细的湿痕，像给白丝镶了边。
“线要挑得匀，”阿依古丽的声音从染缸旁传来，她正用新抽的柳芽汁调染料，小辫上的星砂线缠着片嫩绿的柳叶，是今早从后院折的，“不然织出的草芽会歪，像没睡醒似的。”
楚明抿着嘴调整竹篾的角度，丝线在光里荡出细微的弧，露光顺着弧线滑下来，在“归墟续篇”的冰缝纹上亮了亮。“你看这芽尖，”少年指着刚织出的草芽顶，用柳芽汁染的绿透着黄，像裹了层晨光，“比昨日的精神。”
波斯少年牵着骆驼从东边的薄雾里走来时，驼峰上的藤筐晃得格外轻。“撒马尔罕的商队带了新采的苜蓿籽，”他把藤筐往石桌上一放，里面的籽实滚出来，在青石板上蹦出细碎的响，“老织娘说把这籽混进驼毛线，织出的布会带着草香，像把草原铺在了布里。”
阿依古丽抓起把苜蓿籽往嘴里丢了颗，脆生生的响在织天坊里荡开。“能和柳芽汁一起煮吗？”少女的指尖在草芽旁顿了顿，绿线在露光里泛着润，“让新草带点苜蓿的气，狼崽闻着就来了。”
兰珠提着竹篮从回廊过来时，篮沿的露水珠正往下掉，落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圆。“江南的绣娘寄来的新丝线，”她把篮子往暖炉边一放，里面的丝线绕成小团，像些会发光的茧，“说用晨露泡过，织‘星轨河’时能显出水纹，比往日活泛。”她拿起团水绿色的线，露水珠在上面滚了滚，线的影子投在地上，像条流动的溪。
周明远扛着块新雕的织机面板从工坊出来，面板上的柳芽纹还沾着木屑。“小石头刻的‘芽尖槽’，”老周把面板往织机上扣，声音震得石桌上的苜蓿籽都跳了跳，“能让柳芽线的尖更锐，像真的要从布里钻出来。”他用袖子擦了擦面板上的露，袖口的靛蓝印在木头上，像片刚落的叶。
小石头背着书箧从典籍阁跑下来时，书箧上的布带沾着草叶，是从后院的柳树林里蹭的。“楚大哥，兰珠姐，”他从书箧里掏出本线装书，封面上的“春织要录”四个字还带着潮，“李老先生在归墟烽燧的石缝里找到的，里面夹着片发芽的种子，说是守陵人藏的，埋在土里竟发了芽。”他翻开书，泛黄的纸页上画着守陵人在烽燧旁种柳，柳苗的根须缠在织锦的残片上，布纹里还能看清星砂的亮。
楚昭走进织天坊时，手里的青瓷碗盛着半碗晨露，水面漂着几瓣槐花瓣。“后院的老槐树落的，”他把碗往石桌上一放，花瓣在露水里轻轻转，“和苜蓿籽一起泡，能让驼毛线带点甜香。”他抓起把苜蓿籽撒进碗里，籽实沉下去，把花瓣托得更高了，像些小小的船。
阿依古丽凑过来看，小辫上的柳叶沾着露，水珠滴进碗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书页。“守陵人也在春天种过树吗？”少女的声音轻得像风吹柳梢，“像要录里画的那样。”
“定是种过，”楚昭指着书页里的柳苗根须，纹路与“归墟续篇”的草芽纹隐隐相合，“不然种子不会在石缝里发芽，定是有人特意把它埋在织锦残片旁，让布上的星砂养着它。”他把泡好的苜蓿籽捞出来，撒在驼毛线团上，籽实的香混着露的清，漫得满坊都是。
巳时的日头爬高了些，晨露渐渐收了，织天坊的青石板上留着些半干的水痕，像幅淡淡的画。楚明和阿依古丽用芽尖槽织机试织“柳芽破冰”，柳芽汁染的绿线在冰裂纹上钻，星砂的光痕让芽尖像带着刺；兰珠蹲在石碾旁揉柳芽，汁水滴在她的蓝布裙上，像溅了片春天；周明远在给织机的木轴涂苜蓿油，油里掺了晨露，轴转起来时，香得像走过片草地。
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又来了，手里攥着根刚抽条的柳枝，枝上的芽苞鼓鼓的。“我要织群采花的蜂，”她把柳枝往织机旁一插，芽苞在光里泛着嫩，“用槐花瓣染的线织翅膀，让它们在新草上飞。”楚昭蹲在她身边，帮她把槐花瓣泡的丝线穿进梭子，少女的手指被晨露浸得发凉，他便用掌心捂着她的手焐了焐，两人的影子投在“归墟续篇”上，像两株并生的柳。
午后的风从敞开的门溜进来，带着柳花的白，吹得织天坊的丝线都晃起来。楚明织的柳芽在冰缝上钻得更高了，绿线里混着的星砂让芽像在发光；阿依古丽的苜蓿线在新草旁织了片紫花，花瓣的尖上点了槐花香，像给草原镶了边；周明远用芽尖槽织的星纹在布面滚出银亮的痕，像阳光在草叶上跳。
“阿禾的信上说，”兰珠翻着信纸，纸上的字被春风吹得发卷，“漠北的草原绿了，孩子们把‘暖路锦’铺在新草上，说锦缎上的星砂能让草长得更旺，羊群走过时，蹄子上都沾着光。”她把信纸往柳树枝上一挂，风一吹，纸页哗哗响，像在念里面的话，露出背面画的小牧民，手里牵着的羊，毛上都缠着星砂线。
楚明看到羊群，突然抓起星砂梭往布面织，驼毛线在新草旁织出片坡地，上面的羊用槐花瓣染的线织，角上还缠着柳芽绿，像在啃新草。“给狼找些伴，”少年笑着说，“春天了，大家都该出来走走。”
阿依古丽的紫花线跟着织过去，在羊群旁织了丛沙棘，红果在绿里闪，像给坡地挂了串小灯笼。“撒马尔罕的老织娘说，”少女的指尖在果上顿了顿，星砂的光让果更亮了，“花和果长在一起，才是春天。”
日头偏西时，“归墟续篇”的新纹在夕阳里泛着暖。柳芽的绿钻透冰缝的银，紫花的坡地卧着白羊，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织的蜂群在花丛上飞，槐花瓣染的翅膀沾着星砂，像带着金粉。春风从织天坊穿过去，柳花的白混着苜蓿的香，让整幅锦都发着软。
波斯少年要带着商队往回走了，驼峰上的皮袋里装着“柳芽破冰”的拓片，是用晨露拓的，纸页上还留着草香。“告诉撒马尔罕的老织娘，”楚明往他手里塞了把刚抽条的柳枝，“这芽能在布上活，也能在土里活。”
阿依古丽把那本《春织要录》放进皮袋：“让她们摸摸，春天的织机声，守陵人听过，我们也在听。”
兰珠提着空篮子往回廊走，柳芽的绿汁还沾在指尖。周明远扛着织机面板往工坊去，芽尖槽里的余线在暮色里闪着碎光。小石头把发芽的种子埋进后院的土里，书箧上的草叶落在地上，琉璃珠在柳荫里滚出串响，像在数着新抽的枝。
楚昭最后一个离开织天坊，转身时，夕阳的光顺着“归墟续篇”的纹路漫开，柳芽的嫩、紫花的艳、白羊的软在光里融成一团，像把漠北的草、中原的柳、西域的花都织进了这块布。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追出来，手里举着她织的蜂群，影子在柳荫里晃，像群真的蜂，正跟着波斯少年的驼铃声，往草长莺飞的远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