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心头猛地一缩,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袖角。
圣意难测,她虽不知龙椅上那位要行何事,却也只能敛衽垂眸,依着口谕缓缓移步。
地面寒气浸骨,每一步落下都似踩在冰棱之上,殿内文武百官的目光如芒在背,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连呼吸都不由得放轻了几分。
直到行至龙椅丈许之地,她才屈膝立定,垂首静待吩咐,乌黑的发丝顺着颊边垂下,掩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不安。
忽有带着凉意的风自上方拂来,姜念尚未回神,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朝她探来。
她下意识想侧身避让,却被那只手稳稳按在了额间。
掌心的温度并不算高,甚至带着一丝玉石般的清寒,可下一瞬,一股难以名状的灼烫感猛地自额间灌入,那是混杂着暗红两色的异火,丝丝缕缕如活物般钻透肌肤,顺着经络疯狂游走。
“呃!”姜念浑身剧震,垂着的头颅猛地抬起,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那绝非人间凡火,却比炼狱最烈的业火还要灼人。
它像是生了利爪的毒藤,死死缠上她的魂魄,一边狠狠拖拽,一边疯狂焚烧。
姜念只觉三魂七魄都被架在烈焰上反复炙烤,每一寸神魂都在尖叫着碎裂,又被一股无形之力强行粘合,碎裂复又撕裂,痛得她牙关紧咬,唇瓣瞬间沁出鲜血。
血液在血管里疯狂奔涌,流速快得几乎要冲破皮肉,耳边只剩下“咚咚”的巨响,那是她的心跳,急促如擂鼓,沉重似惊雷,仿佛下一刻就要炸开胸膛。
更可怖的是那股横冲直撞的异力,在她四肢百骸间肆意冲撞,撞得她五脏六腑都似移了位,剧痛顺着筋脉蔓延,从心口直窜四肢末梢,几乎要将她的身躯生生撕裂。
冷汗瞬间浸透了中衣,鬓边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颊上,她却连抬手拭汗的力气都无,只能硬生生承受着这魂魄俱裂的痛楚。
姜念喉间涌上腥甜,本能地想放声尖叫,想挣开这噬骨的痛楚,想推开眼前高坐龙椅的帝王。
可喉咙像是被无形的铁钳死死扼住,半点声息也发不出,唯有细碎的呜咽堵在嗓间,化作眼角不受控滑落的泪。
四肢早已沉如灌铅,莫说挣扎,便是动一动指尖都耗尽了全身气力,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黑红异火在经脉中肆意肆虐,感受着魂魄被撕扯的剧痛,以及生命精气一点点被抽离的刺骨恐惧。
阶下的文武百官早已惊得面无人色,朝服的下摆都在微微发颤。
有几位老臣按捺不住,下意识便要抬步上前劝谏,可嘴唇刚动,对上龙椅上那位投来的、沉如寒潭的眸子,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敢死死攥紧手中的朝珠,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众人眼睁睁望着那诡异的火焰在姜念额间明明灭灭,映得她脸色时而惨白如纸,时而泛着诡异的潮红,心头俱是一片骇然,殿内静得只剩下姜念压抑的喘息与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姜念的意识在剧痛中渐渐涣散,额间渗出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砸在冰冷的金砖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她眼前阵阵发黑,只觉天旋地转,身体摇摇欲坠,几乎要栽倒在地。
可就在这濒临昏厥的刹那,那股焚心蚀骨的异火忽然如潮水般收敛,顺着皇帝按在额间的指尖缓缓退去,留下的灼痛感却仍如跗骨之蛆,啃噬着每一寸筋骨。
皇帝缓缓收回手,指尖那抹暗红异火悄然隐去,他目光沉沉落在姜念苍白如纸的脸上,眸底翻涌的情绪深沉难辨,似有惊涛骇浪,却又被一层寒冰死死冻住。
姜念双腿一软,膝盖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死死咬着下唇,借着这股刺痛才勉强撑住身形,唇瓣早已被牙齿咬破,渗出血珠来。
额头上那被火焰灼烧过的地方,还残留着钻心的疼,稍一呼吸便牵扯着神魂发颤。
她缓缓抬起头,散乱的发丝下,一双原本清澈的眸子此刻还蒙着未褪尽的惊恐,却在那水汽氤氲中,藏着一丝不肯屈折的倔强清明,直直望向龙椅上的武德皇帝。
武德皇帝端坐龙椅,指尖轻叩着扶手,目光如炬,在她脸上凝注了半晌。
殿内鸦雀无声,连风穿过窗棂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忽闻他喉间溢出一声轻喟,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久居上位的威严,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果然……是武家的血脉。”
那黑红业火是武德皇帝血脉中凝结的本命玄力,霸道无匹,且只受帝王心念驱策。
武德皇帝的传承记忆中,可以控制这异火这样来辨别血脉,凡非直系血脉者,一旦触之,便会立时被烈焰吞噬,顷刻间化为飞灰,连魂魄都要在火中消融,不留半分痕迹。
方才火焰入体时的凶险,姜念此刻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那股焚心蚀骨的力道,分明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若非她血脉深处有冥冥中的牵引之力与之呼应,在体内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此刻的她早已是大殿金砖上一捧无人识得的焦痕,连姓名都无人敢再提及。
可如今业火已退,她虽面色惨白如纸,身形摇摇欲坠,终究是活生生地立在殿中,甚至还能勉强支撑着挺直脊背。
殿内文武百官看得真切,方才那火焰退去时虽依旧带着灼人的余温,却再无半分要将她吞噬的凶戾,反倒像是完成了使命般温顺敛去,连她额间的发丝都未曾燎到半分。
这无声的结果,比任何证词都更具说服力,让满朝文武心头的疑云尽数散去。
原来,陛下竟是用这般决绝的方式,来验明她的身份。
姜念深吸一口气,缓缓抬眼望向龙椅。武德皇帝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那双曾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此刻少了先前的审视与冰冷,多了些难以言喻的深沉,甚至在那沉沉眼底,还藏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怅然。
皇帝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龙威,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景和十七年……朕的皇妹竟然流落民间。”
轻飘飘一句话,便定了姜念的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