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眼中皆燃起一丝微光。当下便细细分了工:杨柳青的爹娘年事已高,由吕明微与白焕棠亲自接应,寻一处僻静宅院暂避。阿仰与刘子文则连夜赶往城郊,动员杨柳青的姐姐姐夫一家即刻转移。
分配已定,沈惊澜却迟迟未动,他望着窗外沉沉夜色,眉头紧锁,语气带着几分执拗:“我还想再试试。”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他眼底翻涌着不甘,“我不想让杨柳青背负着‘通敌叛国’的污名亡命天涯,更不想他一家人从此如丧家之犬,一辈子躲躲藏藏,活在旁人的指指点点与阴影之中。他护过这城中百姓,不该落得这般下场,总要有人为他争一争清白。”
这番话让帐内一时静默,烛火映着众人复杂的神色,有担忧,有迟疑。
即便前路难行,总要为这桩冤案,为这份情义,再搏一次。
阴暗潮湿的地牢深处,石壁上的青苔在微弱的火把光下泛着冷绿。
杨柳青靠坐在冰冷的墙角,身上的刑伤尚未结痂,衣衫早已被血污浸透,却难掩他眼底的清明。
他正默数着牢门换岗的间隙,盘算着脱身的时机。
忽有一阵极轻的风声掠过,耳畔传来吕明微如鬼魅般低哑的声音,几乎与地牢的阴翳融为一体:“你爹娘那边已安排妥当,我们的人已潜入他们院中,随时能护着二位老人转移。只是城郊你姐夫一家……”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复杂,“你姐夫说不愿被牵连,不肯走。倒是你姐姐,一直念着你的名字,二人也大吵一架。”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立在牢门外,正是吕明微。
杨柳青缓缓抬眼,肿得几乎睁不开的眼皮底下,眸光微动。
他已多日未曾好好开口,喉咙似被砂纸磨过,破风沙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还好有你们。”
他喘了口气,指节无意识地抠着石壁缝隙,“先前在牢里盘算,本只想拼死护着爹娘和姐姐走,旁的……也顾不上了。”
“沈惊澜还在外面为你奔走。”吕明微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暖意,“他说不到最后一刻,绝不甘心让你背着污名逃匿,更不愿你一家从此如惊弓之鸟,一辈子东躲西藏见不得光。”
杨柳青闻言,干裂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早已干涸的血痂随着动作裂开细碎的纹路,渗出血丝。
他低低笑了一声,笑声里裹着苦涩。
吕明微又问:“身上的伤……还能撑住吗?”
“撑得住。”杨柳青深吸一口气,眼底重新燃起微光,声音虽哑却异常坚定,“既然他还在争,那就……再等等。”
话音刚落,吕明微身形一晃,已如暗夜中的闪电般掠出地牢,只留下一声几不可闻的“保重”,消散在阴冷的空气里。
牢房重归寂静,杨柳青望着天窗的方向,缓缓挺直了背脊,原本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黑暗阴森的天牢深处,烛火摇曳着映出斑驳的石壁,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霉味与铁锈气。
杨柳青被吊在刑架上,缓缓叹了口气。
方才一番应对已耗损不少气力,他不敢耽搁,用丹田中的生死轮回鼎来疗伤。
随着他乾坤之力注入,鼎身渐渐泛起一层柔和的光晕,丝丝缕缕的灵气从中溢出,缓缓渗入他体内的经脉,滋养着受损的气血。
幽暗的牢房中,唯有那鼎上流转的微光,伴随着他平稳的呼吸声,在无边的沉寂里悄然起伏。
自那日圣上下旨判了秋后问斩,狱中的光景倒比先前松快了些。
往日里动辄便是鞭笞锁镣,日夜被铁链缚在刑柱上,连屈膝稍歇都是奢望。
如今不仅刑罚骤减,竟还得了一间单独的牢房,虽仍是四面高墙、草席铺地,却能让他舒展身子躺下歇息。
杨柳青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望着窗棂外漏进的微光,满身伤痕虽仍在隐隐作痛,心头却暖意翻涌。
他原以为一朝落难,便是树倒猢狲散,谁曾想那些自幼相交的好友、同朝共事的知己,竟无一人弃他而去。
有人冒死在御前陈情,有人暗中打点狱卒送来伤药,更有甚者奔走于各州府,只为寻那能洗清冤屈的蛛丝马迹。
“患难见真情”,这句老话他从前只当是戏文里的唱词,如今身陷囹圄,才真正品出其中滋味。
他抬手抚过胸口那道最深的刀伤,虽仍触目惊心,却不再觉得刺骨。
这份绝境中的扶持,这份黑暗里的守望,早已化作比良药更珍贵的救赎。
朝都的暑气正盛,烈日炙烤着青石板路,连风都带着灼人的热气。
沈惊澜却顾不得这三伏天的热浪,怀揣着陈情的书稿,步履匆匆地奔走在各官宦府邸之间。
为救杨柳青脱此死劫,他不顾翰林院的清贵身段,一心想联络同僚共呈血书,向圣上泣血陈情,求一个翻案的机会。
起初几日,凭着往日在朝堂上积攒的几分薄面,他登门时,府里的门房还会客气地引他入内。
主人家虽面带难色,却也会奉上清茶,在廊下或花厅里虚与委蛇几句,只是那“圣意难违”的话翻来覆去地说,终究是不肯松口联署。
可随着那道秋后问斩的圣旨昭告天下,风向骤然变了,炎炎烈日下,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寒冰屏障隔在了他与同僚之间。
后来再去叩门,情形便大不相同了。有时是门环刚响过两声,便有仆役隔着朱漆大门低声回禀“老爷正在会客,不便见客”。
有时干脆连门都不开,只让门房在石阶下冷冰冰地回绝“大人身子不适,改日再说吧”。
更有甚者,远远见了他的身影,便忙不迭地转身绕道,那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竟如见了剧毒蛇蝎一般,生怕沾染上半分晦气。
沈惊澜本是翰林院的清流之臣,向来只与笔墨书卷为伴,何曾这般放低姿态求人?
同行的王光缘见他日日顶着烈日奔波,晒得黝黑,眼窝深陷,忍不住再三劝道:“孟泽兄,你这又是何苦?圣意已决,杨柳青一案早已定谳,满朝文武谁不是明哲保身?这三伏天里你跑断腿,也未必能求来一句真心话。”
他递过一块冰镇的酸梅汤,语气里满是无奈,“这天下哪有拗得过圣旨的道理?你就别再异想天开了,当心热坏了身子,反倒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