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似的空间,唤醒沉睡的过往,惊扰了安宁。」
利娜将林满送到18楼的公寓门口,细致交代完初始密码和注意事项后,便体贴地告辞离开,让她能有自己的空间好好休息。
林满站在门边,指尖在密码锁上轻轻按下利娜给的那串数字。
电子锁发出轻微的“嘀嘀”声,随即清脆地“咔哒”一声,门应声而开。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厚重的、隔绝了外界喧嚣的门。
门内的感应灯应声亮起,柔和的暖黄色光线倾泻而下,照亮了玄关。
空气中弥漫着新装修公寓特有的、淡淡的木质清香与涂料气味,并不难闻,反而带着一种崭新的、等待被赋予生活气息的空白感。
客厅的布局,在灯光下渐渐清晰。
沙发的位置,电视柜的朝向,甚至连开放式厨房与餐厅相连的格局……
都与她记忆中十六楼那个家,如出一辙。
只是这里的家具是全新的,带着现代简约的风格,色调也更偏向中性冷淡,少了几分她当年亲手布置的温馨与烟火气。
但那种骨子里的相似感,像一张无形的网,瞬间将她笼罩。
她将行李箱放在玄关,没有立刻去打开。连续十二小时的跨洋飞行,落地后又马不停蹄地投入到两场高强度的会议中,身体早已透支。
此刻,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也暂时压制住了那些翻涌欲出的复杂情绪。
她甚至没有力气去拉开窗帘,看一眼窗外的景色,也没有心思去细致打量这个“新家”的每一个角落。
行李箱被利娜提前安排人送了进来,安静地立在卧室门口。
林满几乎是凭着本能,摸索着走进主卧室。床很大,床品是高级酒店常用的那种纯白色贡缎,触感冰凉而丝滑。她没有开大灯,仅凭着从客厅透进来的一点微光,辨认出床的位置。
大脑混沌一片,只想立刻躺下。
精神上的弦一直紧绷着,直到此刻,在这片完全属于自己的私密空间里,才终于有了松懈的迹象。疲惫如同迟来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瞬间将她淹没。
她甚至没有力气去拉开窗帘,看看这第十八楼的风景,与十六楼究竟有何不同。那些盘踞在心头的、关于过去的种种猜想和情绪,在绝对的生理极限面前,似乎都变得无足轻重。
将随身的小包扔在床头柜上,她甚至连外套都来不及脱,便和衣扑倒在床上,脸颊深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大脑嗡嗡作响,那些会议上的数据、图表、行业精英们的观点,与铂悦府邸、西王大厦、奥星、杨晴姗、顾沉……
这些新旧交织的名字和面孔,在她脑海中混乱地飞驰,最终都化作一团无法解析的乱码。
她将脸埋进带着酒店布草浆洗后干净气味的枕头里,鼻腔里满是陌生的气息。熟悉的疲惫让她瞬间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眼皮重如千斤,几乎是沾枕即眠。
她只是想闭上眼,休息五分钟。
就五分钟。
然而,当意识的闸门一旦打开一道缝隙,疲惫便会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入,再也无法抵挡。
林满几乎是在沾到枕头的瞬间,就沉沉地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梦乡。
……
不知过了多久,林满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悠悠转醒。
眼前的漆黑让她有片刻的失神,分不清今夕何夕,身在何处。身体像是被灌了铅,每一个关节都叫嚣着酸痛与沉重。
这是典型倒时差的后遗症,混杂着过度劳累后的虚脱感。
她艰难地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意识像生了锈的齿轮,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缓慢地开始运转。
她在哪儿?
哦,对了,铂悦府邸,十八楼。
她的新公寓。
林满撑着手臂,从床上坐起身。
窗帘没有拉严,一道窄窄的缝隙处,透进几缕城市夜晚特有的、迷离而璀璨的光。
她下意识地偏过头,望向那道光亮。
高楼林立的城市夜景,如同被打翻的珠宝盒,无数的霓虹灯光汇聚成一片流光溢彩的星河,在深蓝色的夜幕下闪耀、变幻、延伸至无尽的远方。
车流如织,化作一条条金色的、红色的光带,在城市的脉络间安静地流淌。
这片景色……
林满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击了一下,泛起细密的涟漪。
她赤着脚,一步步走到落地窗前。这片夜景,她看了整整三年。
只是那时,她站在十六楼的窗前,视角要略低两层。
而如今,她从十八楼望出去,这微不足道的十米,让她俯瞰的视野更开阔了一些,却丝毫没有改变景物的构图和角度,那座曾经见证了她无数次加班晚归的金融中心,在夜色中依旧灯火通明,如同一柄直插云霄的权杖。
视线从左侧那栋楼顶有着巨大电子广告牌的大厦,缓缓移到右侧那片灯火通明、连成一片的住宅区,再到正前方那条贯穿城市南北的主干道……
每一个光点,每一条脉络,都和她记忆深处的画面分毫不差地重叠在一起。
但那种整体的感觉,那种繁华与疏离交织的都市气息,那种独属于上海夜晚的、喧嚣又寂寥的氛围,却几乎没有改变。
她看得有些出神,记忆像不受控制的潮水,漫过理智的堤坝。
曾几何时,她也常常在深夜加班回来后,或者是在某个辗转难眠的夜晚,一个人站在十六楼的窗边,默默地看着这片万家灯火。
有时顾沉会从身后轻轻拥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陪她一起沉默地眺望。他们会聊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或者只是静静地依偎着,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和心跳。
那些画面,曾经是她生命中最温暖的底色,如今却像加了毒药的蜜糖,甜美中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疼痛。
就像一部看了无数遍的电影,被换到了一个视野更好的座位上重温。剧情未变,演员未变,只是观影的你,心境早已沧海桑田。
窗外的霓虹闪烁,映在她空茫的眼底,明明灭灭,如同她此刻起伏不定的心绪。
手掌贴上冰凉的玻璃,窗外的繁华仿佛触手可及。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仿佛那片夜景是什么会灼伤人的东西。
他……应该不会住在这里了吧?
这个念头突兀地冒了出来。
林满缓缓地抱住了自己的手臂,指尖有些发凉。
她努力地调动起自己引以为傲的理性。
机场重逢时,他举手投足间的气场,无一不说明,他早已不再是那个在源辉互联上班的顾沉。
他已经接手了顾氏集团。
以顾家的地位和他的新身份,他应该住在守卫森严的宅子,或是城中另一处更为顶级的私密豪宅。
这个他们曾经为了“普通生活”而选择的公寓,对于现在的顾氏集团总裁而言,无论是安保级别还是私密性,或许都已经不够了。
她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在心里笃定地想着。这个认知,让她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一些。
也好。
不在同一栋楼,便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和尴尬。
“咕噜噜——”
一阵清晰的肠鸣声,不合时宜地打破了这片刻的沉寂与恍惚,也将林满从纷乱的思绪中强行拉拽回现实。
她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小腹,这才惊觉,从昨天下午在峰会结束后到现在,她几乎滴水未进。
胃里空荡荡的,发出强烈的抗议。身体的本能需求,总是比精神的沉溺更具有说服力。
林满自嘲地弯了弯唇角。
也好,至少饥饿感让她清醒了许多。
她摸索着按下床头灯的开关,柔和的光线瞬间驱散了卧室里的黑暗。
她环顾四周,这是一间标准的酒店式公寓主卧,衣柜、梳妆台、床头柜一应俱全,风格简洁现代,却也因此显得有些没有人情味。
她需要先洗漱一下,然后去找点吃的。
起身下床,双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她没有刻意去寻找浴室的门,而是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熟悉感,径直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果然,在卧室的一个角落,她轻易地便推开了一扇磨砂玻璃门。
里面是干湿分离的独立卫浴,布局和十六楼那个家的主卧浴室,几乎一模一样。
洗手台的位置,淋浴间的朝向,甚至连马桶的品牌,都让她有种时光倒错的诡异熟悉感。
林满站在洗手台前,看着镜中那个面色略显苍白、眼神带着几分疲惫与空洞的自己。这张脸,经过岁月的打磨和商场的历练,早已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沉静与锋芒。
她用力甩了甩头,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拍了拍脸,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冰凉的水意驱散了些许倦意和脑海中的纷乱。她简单地洗漱完毕,从行李箱里翻出一套舒适的棉质家居服换上。
此刻,她只是一个饥肠辘辘、需要填饱肚子的普通人
公寓里自然是没有任何食材的。
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
这个时间,大多数餐厅或许已经准备打烊,外卖也需要等待。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楼下,那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四年前,她和顾沉也曾无数次在深夜光顾那里。
加班晚归时的夜宵,周末宅在家时的零食饮料,甚至有一次她半夜突发奇想,想喝某种特定牌子的酸奶,顾沉也是二话不说,披上外套就下楼去给她买。
那家便利店,承载了他们生活中许多细碎而温暖的片段。
林满的脚步顿了顿,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
是抗拒,还是……一丝隐秘的渴望?
渴望在那熟悉的地方,找到一点点过去的慰藉,哪怕只是虚幻的泡影。
最终,饥饿感战胜了犹豫。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夜晚的公寓楼道格外安静,只有她轻微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电梯很快就到了,一路平稳下行。当电梯门再次打开,她已经站在了灯火通明的一楼大堂。
走出公寓楼大门,晚风带着初夏特有的微凉与湿润,迎面拂来。白日里的喧嚣早已沉寂,只有零星的车辆驶过,留下渐行渐远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她熟门熟路地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果然,在街角的位置,那家熟悉的“Familymart”便利店依旧灯火通明,像一座永不熄灭的灯塔,在深夜里为晚归的人们提供着便利与慰藉。透明的玻璃门窗内,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清晰可见。
林满推开门,店员“欢迎光临”的招呼声带着几分夜班特有的慵懒。
她没有回应,径直走向冷藏柜。目光在花花绿绿的饮料和便当盒之间逡巡,最终,停留在一款包装朴素的三明治上。
照烧鸡肉三明治。
这是她以前最常吃的口味。简单,顶饿,味道也不错。顾沉曾经取笑过她,说她对食物的喜好真是专一得有些乏味。
她当时是怎么反驳的?好像是说,喜欢的东西,就会一直喜欢下去,轻易不会改变。
现在想来,真是莫大的讽刺。
人和事,又有什么是真正不会改变的呢?
她拿起那份三明治,又到旁边的货架上取了一瓶无糖乌龙茶。
付了钱,店员将东西装进一个小小的塑料袋里递给她。
“谢谢。”林满轻声道了句,接过袋子,转身走出了便利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