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于胸口，抵御世间寒凉，也抵御……看你的每一眼。」
除夕夜那场掺杂着酒精与眼泪的剖白，像一场及时的暴雨，冲刷掉了林满心头积压已久且厚重的尘埃。
那之后接连两日，她把自己彻底关在18楼的公寓里，哪儿也没去，用睡眠和沉默，休整了两天。
没有工作的麻痹，没有实验数据的填充，巨大的空虚感如同深海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她第一次，不得不直面与顾沉惨烈决裂后，留下的巨大情感黑洞。
她蜷在沙发上，盖着毛毯，一部接一部地看那些最无聊的喜剧片，任由那里里传出夸张的笑声和大团圆，反衬着一室的冷清。
她试图用这种方式放空自己。
可那个男人的身影，却总是在不经意间，从记忆的缝隙里跑出来。他的一切都像是刻进了她的骨髓里，无法剔除。
加之，那场惨烈的争吵，仿佛抽走了属于顾沉的气息，只留下无边无际的空旷。
年初三，她终于无法再忍受这种近乎自虐的囚禁。她从储藏室里，翻出了那套早已蒙上薄尘的画具。
她去了附近一处僻静的公园。
那里有一片老建筑群，红砖墙上爬满了枯萎的藤蔓，在冬日阳光的照射下，投下斑驳而寂寥的光影。
她找了个背风的角落，支起画架，戴上耳机，将自己完全沉浸在线条与色彩的世界里。
画笔成了她唯一的语言。
她不用思考，不用言语，只是将眼中所见，心中的所感，通过指尖，流淌在画纸上。那些无法对人言说的压抑、痛苦与思念，都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那一片片或深或浅的颜料之中。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用这种方式，将自己的时间填得满满当当。
她去逛了许久未曾踏足过的美术馆，在那些传世名作面前，一站就是一下午。她去泡了图书馆，在书架间穿行，指尖划过一本本书脊，感受着文字带来的、沉默而强大的力量。
她甚至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鬼使神差地，走进了恒隆广场。
商场里依旧洋溢着春节的喜庆氛围，到处都是红色与金色的装饰，导购们脸上挂着职业而热情的微笑。
漫无目的地闲逛着，脚步却不受控制地，停在了那几家她曾经最熟悉的奢侈品店门口。
她记得，她曾在这里，为顾沉挑选过袖扣、领带，甚至是一块他并不常戴的腕表。那时候的她，怀着最纯粹的欣喜，想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如今，物是人非。
回到公寓，她打开那个藏在抽屉最深处的丝绒首饰盒。
盒中静静躺着一条铂金项链，吊坠是一朵盛开的栀子花。
这是多年前那个情人节顾沉送给她的。出国前什么贵重都没留下，只留下了这条项链，她不敢戴，怕自己会再次沉沦，便将它一直藏起来，像一个不敢触碰的秘密。
可现在，当她再次凝视它时，心中却涌起一股截然不同的情绪。
原来，这朵栀子花，不是他圈养她的华丽牢笼，而是他无声的“守护”。
她伸出微颤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凉玉润的花瓣，那触感仿佛能抚平她心中的些许焦躁。
她拿起项链，走到镜子前。镜中的女人面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平静。她缓缓地，将项链戴在了脖子上。
吊坠落在锁骨之间，那熟悉的重量，像一个温柔的烙印。她将吊坠轻轻塞进高领毛衣里，让它贴着自己的皮肤，藏在最靠近心脏的地方。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那颗漂泊已久的心，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停靠的、微小却坚固的锚点。
这，不是示弱。
这是她的铠甲。是她提醒自己，无论前路多么艰险，无论他们此刻如何对峙，都不能忘记，他曾用怎样深沉的爱，为她构筑过一个纯白无瑕的世界。
而现在，轮到她来守护他们之间仅存的这点念想。
春节假期的末尾，沈苏苏风风火火地从老家赶了回来，第一时间便给林满打了电话，敲定了那场饭局。
“喂，满满，赶紧的，收拾收拾，晚上陪本宫赴宴！”
电话那头，沈苏苏的声音依旧中气十足，充满了不容拒绝的霸气。
“好。”
她平静地应下。
赴宴的那个傍晚，林满刻意打扮得随意而低调。
一件质感极佳的黑色鱼尾针织连衣裙，针织裙勾勒出优雅的曲线，高领贴身的设计衬得更神秘，高冷和纤细，外面搭了一件加绒的大衣外套，长发柔顺地披散着，脸上只化了淡雅的裸妆。
她整个人，看上去温婉、沉静，像一幅意境悠远的淡彩水墨画，洗去了所有商场上的锋芒与锐利。
脖颈间，那朵白玉栀子花安分地藏在温暖的针织高领之下，像一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秘密。
吃饭的地方，是一家私人俱乐部——maison privée。
当她推开maison privée厚重的木门时，包间里，已经有四个人在了。
沈苏苏、周靳言，以及……陆离和温执杭。
“满满，这里！”沈苏苏看到她，立刻热情地招手，那份热情里，带着一丝不易察察的、试图掩盖尴尬的刻意。
“林满，你来啦。”陆离也笑着跟她打招呼，依旧是那副风流雅痞的艺术家派头，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了然的促狭。
“周律师，陆离，温医生。”林满些许惊讶的看着他们，转而微笑着颔首。
没想到沈苏苏口中的人是周靳言。
周靳言今天穿了一身深灰色的高定西装，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沉静如水。
“林小姐，欢迎。”他的声音温和而有礼。
林满刚坐下，沈苏苏就凑过来，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哀嚎：“我发誓，我只约了他一个！谁知道这些人闻着味儿就都跟过来了！”
林满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脸上依旧是平静的微笑。
“怕什么，”陆离端起酒杯，笑得像只狐狸，“老周组的局，说要感谢沈大总监，我们当兄弟的，能不来捧场吗？顺便也看看，是何方神圣......”
“陆离。”周靳言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沈苏苏的脸，已经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她端起面前的柠檬水，狠狠地灌了一大口，眼神却不敢去看周靳言。
林满看着这副场景，心中了然。
这哪里是“答谢宴”，这分明是一场蓄谋已久的“亲友见面会”。
她笑了笑，从容地绕过他，在沙发上坐下，语气平淡，却又带着几分四两拨千斤的巧劲：“陆大画家说笑了，看来你们也被拉过来当‘僚机’了？可不敢抢了主角的风头。”
沈苏苏看了林满一眼，脸上却飞起两抹可疑的红霞。
周靳言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林满脸上停顿了一秒，随即把点餐的平板递给沈苏苏，“不知道你们的口味，就自作主张点了一些，如果不合胃口，可以再加。”
他的语气，客气，疏离，像在与客户进行一场最常规的会晤。
沈苏苏正襟危坐，浑身不自在。
温执杭依旧是一副看破红尘的淡然模样，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没有了顾沉在场，气氛竟意外地轻松和谐。
林满看着这诡异又好笑的一幕，心中那点因为即将面对的未知而产生的紧张感，也消散了不少。
陆离和林满本就因为艺术而相熟，两人很快便和陆离聊起了最近新出的一个当代艺术展，气氛倒也融洽。
就在几道精致的前菜被端上桌，众人准备动筷时，包间的门，再次被无声地推开了。
这一次，空气凝固了。
江焰那张扬不羁的身影，和顾沉那座移动的、散发着低气压的冰山，一前一后地，出现在了门口。
“我说你们几个，有饭吃不叫我们？不地道啊！”江焰咋咋呼呼地走进来。
当他看到林满和沈苏苏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那双桃花眼里，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
江焰身后是顾沉。
一身黑......
顾沉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羊绒衫，外面随意地搭着一件同色系的夹克，更添了几分矜贵与疏离。
林满看到他那一瞬间，呼吸停滞。
自从上次的年会后，已经好久没有这么近距离见他了。
隔着餐桌，他清隽的身形映入眼帘，每一个轮廓都像是用最锋利的刻刀，深深地雕琢在她的心上。
这些日子，她都是用工作和实验将自己填满，用理性和数据麻痹神经，尽量地不去想他。
如今，他就这样毫无预警地出现在这里，轻易就击溃了她所有的伪装。
他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全场，在林满的身上，没有丝毫的停留，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然后，便径直走向了空着的位置坐下。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冷漠到了极点。
尴尬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
最终，还是周靳言站起来，招呼着侍者加了两个位置。“来都来了，坐吧。正好，人多热闹。”
沈苏苏凑到林满耳边，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我刚问了，他们是真碰巧路过，不是周靳言叫的……”
“嗯，没事。”林满的声音，平静得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她没有去看顾沉，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给他半分。
她只是端起面前的杯子，继续着刚才和陆离的话题，唇角，甚至还带着一抹浅浅的、得体的微笑。
“……所以，你觉得，那位艺术家的解构主义，其实是在用一种反讽的方式，探讨消费时代下的人性异化？”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清晰地传入了包间里每一个人的耳中。
陆离微微一怔，随即也立刻进入了状态，与她探讨起来。
原本凝固的气氛，被她这几句云淡风轻的话，巧妙地，又重新流动了起来。
只是，这流动的空气里，多了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名为“尴尬”与“对峙”的暗流。
江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终识趣地闭上了嘴，找了个位置坐下。
沈苏苏和周靳言对视了一眼，眼中皆是无奈。
顾沉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在离林满最远的一个空位上坐了下来，自始至终，没有再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