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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梦书屋 >  港诡朋克 >   第23章 湾仔

之龙

锈铁大厦地下二层的空气像凝固的机油,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肺叶,沉重地粘在喉咙里。应急灯管在头顶神经质地抽搐着,惨绿光晕在布满冷凝水珠的管道上扭曲流淌,将陈年的铁锈染成一片污浊的暗红。山鸡走在最前面,脚下踏着不知积了多少年的油污和渗水混合物,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嗤”声。他身后跟着五个洪兴仔,都是跟了他好几年的老兄弟,此刻却像受惊的鹌鹑,端着砍刀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眼神在黑暗中惊惶地扫视。唯有他自己那只冰冷的金属右手,五指微张,稳定得如同焊死在钢铁臂膀上的铁钳。

“鸡…鸡哥,”绰号“肥沙”的马仔声音发颤,几乎淹没在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低沉嗡鸣里,“仲要落去?我哋已经走咗半个钟头,点解仲未到底?”那嗡鸣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凉的规律性,如同一个巨大无朋的引擎在深渊底部永无止境地转动。

山鸡没回头,左眼警惕地扫视着前方幽暗的通道,右眼眶里嵌着的“罗盘义眼”却不受控制地微微转动,幽蓝的微光在黑暗中划出细小的轨迹。自从在台湾装上这鬼东西,他脑子里就时不时会闪过一些光怪陆离的碎片——巨大的齿轮咬合着血肉,冰冷的钢铁触须在深海中搅动污浊的泡沫,还有一座沉没在无底深渊、烟囱林立、仿佛巨型熔炉般的海底工厂。这些画面带着冰冷的铁腥味,每一次闪现都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慌乜嘢?”山鸡的声音刻意压得又冷又硬,盖过心底那丝被罗盘义眼勾起的寒意,“巢皮就系喺呢层冇咗,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蒋生嘅命令,收唔返嘅数,就斩断收数人只手!”他猛地抬手指向前方通道尽头一扇半掩的厚重铁门,门上斑驳的红色油漆如同干涸的血迹,门缝里透出比通道更加刺眼也更加诡异的橘红色光芒,那低沉有规律的机械轰鸣正是从那里汹涌而出。“睇,就系前面!”

铁门被推开时发出垂死般的金属呻吟。门后的景象让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连山鸡那只冰冷的金属右手都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这里不再是废弃的地下室。这是一个巨大得令人眩晕的钢铁洞窟。中央矗立着一座三层楼高的庞大装置,像一颗由无数粗壮扭曲的暗红色管道、巨大生锈的齿轮组、以及疯狂搏动着的巨大金属囊泡强行拼凑成的畸形心脏。无数粗如手臂的电缆如同巨蟒的巢穴,从这“心脏”的各个部位蜿蜒爬出,钻入四周布满冷凝水珠的墙壁深处。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刺鼻气味——高温金属的灼热、劣质机油的粘腻、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屠宰场深处的血腥铁锈味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迫着每个人的神经。

橘红色的光源来自装置底部几个巨大的熔炉口,里面翻滚着粘稠的、冒着气泡的黑色液体,每一次气泡破裂都释放出一股带着硫磺味的灼热蒸汽。整个空间都在那低沉、巨大、永不疲倦的轰鸣声中微微震颤,脚下的铁板传来阵阵麻意,仿佛踩在一头沉睡巨兽的血管上。

“叼…乜嘢嚟嘎…”肥沙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就在此时,那巨大的“心脏”装置发出一阵更加高亢、更加急促的嘶鸣!装置表面几个巨大的金属囊泡猛地剧烈收缩,发出“噗嗤”的、如同挤破脓包般的恶心声响,囊泡上的阀门豁然洞开!伴随着粘稠液体被强力泵出的“哧哧”声和蒸汽的尖啸,几个黑影被粗暴地从囊泡里喷射出来,重重地摔在冰冷油腻的铁板上!

“呃…啊…嗬嗬…”

扭曲的呻吟和意义不明的喉音响起。那几个“人”…如果还能称之为人的话…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其中最高大的一个,左臂从肩膀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柄嗡嗡作响、沾满暗褐色污垢的工业链锯!那链锯仿佛是从他撕裂的肩部肌肉和断骨中野蛮生长出来,粗糙的焊接疤痕如同巨大的蜈蚣爬满了肩颈皮肤。

另一个相对矮小的,整张脸的下半部分被一个锈迹斑斑、如同防毒面具般的金属呼吸器取代,呼吸器下方延伸出两根粗大的橡胶软管,深深插入他敞开的胸腔内部,隐约可见里面闪烁着微弱红光的金属元件,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动着胸腔里发出“嘶嘶”的漏气声。

第三个的脊椎暴露在破烂的衣衫外,一节节灰白色的骨节被强行用粗大的螺栓和闪烁着寒光的液压杆连接起来,取代了原本的肌肉和韧带,每一次动作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它们的眼睛——如果那浑浊、布满血丝、瞳孔位置却闪烁着两点微弱红光的器官还能称之为眼睛的话——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片冰冷的、机械般的空洞,齐刷刷地锁定在闯入者身上。粘稠的黑色机油如同污秽的血液,从它们身上各种改造接口、焊接缝隙中缓缓渗出,滴落在铁板上,发出“嗤嗤”的轻响和淡淡的焦糊味。

恐惧瞬间攫住了山鸡身后的马仔。一个年轻的洪兴仔再也承受不住这非人的景象和刺鼻的恐怖气味,怪叫一声,手中的砍刀“当啷”掉在地上,转身就想往门口跑。

“吼——!”

那个装着链锯手臂的怪物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它猛地启动手臂,刺耳的链锯嗡鸣瞬间压过了空间里的低沉轰鸣!只见它腿部粗壮的液压杆猛地压缩、释放,整个人如同出膛的炮弹,以远超人类极限的速度弹射而出!链锯撕裂空气,带着死亡的风啸,瞬间追上了逃跑的马仔!

“噗嗤——!”

刺耳的金属摩擦血肉骨骼的声音令人头皮炸裂!链锯轻而易举地切开了那个年轻马仔的后背,鲜血混合着破碎的内脏和骨渣呈放射状狂喷而出,溅满了旁边锈蚀的管道!温热的血点甚至有几滴溅到了山鸡的脸上。

“阿强——!”肥沙目眦欲裂,悲吼出声。

杀戮的信号已然发出。另外两个改造怪物也如同挣脱锁链的疯狗,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朝着剩下的洪兴仔猛扑过去!那个装着金属呼吸器的怪物张开双臂,从它胸腔深处猛地喷出一大股粘稠滚烫的黑色机油,如同高压水枪般射向人群!

“散开!!”山鸡厉声咆哮,身体已经本能地向侧方翻滚。他身后的一个马仔反应稍慢,被那股散发着刺鼻硫磺味的黑油喷中了半边身体。

“啊——!!!”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瞬间响起!那黑色的机油仿佛强酸,接触到皮肤和衣物的瞬间就腾起浓烈的白烟,发出“滋滋”的可怕灼烧声!那个马仔倒在地上疯狂翻滚挣扎,被喷中的部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碳化、塌陷,露出下面同样在迅速被腐蚀的森森白骨!他的惨叫声在巨大的机械轰鸣中显得格外微弱而绝望。

“肥沙!带人顶住另外两只!呢个链锯手系我嘅!”山鸡的吼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左眼死死盯住那个刚刚撕碎了他一个兄弟的链锯怪物。愤怒和冰冷的杀意暂时压过了罗盘义眼带来的幻象干扰,他猛地将手中的砍刀交到冰冷的金属右手中,左手则闪电般从后腰抽出一把短小精悍、枪管粗大的改装霰弹枪——雷明顿870,枪管下方还加装了刺刀卡榫。

链锯怪物似乎也认准了这个气场最强的对手,浑浊的电子眼红光锁定山鸡,拖着仍在滴血的链锯,迈着沉重而迅捷的步伐再次冲锋!刺耳的嗡鸣如同死神的尖笑!

山鸡不退反进!在链锯带着腥风当头劈下的瞬间,他那只冰冷的金属右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和速度!手臂内部精密的伺服电机发出高频嗡鸣,带动着沉重的砍刀由下而上,精准无比地猛磕在链锯的侧面!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火星如同烟花般四溅!巨大的反震力让山鸡整条金属右臂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脚下的铁板更是被踩得向下凹陷!链锯怪物的冲势也被这势大力沉的一击生生遏止,链锯被荡开一个巨大的空档!

机会!山鸡的左臂如同毒蛇般探出,雷明顿870粗大的枪口几乎顶在了怪物敞开的、布满金属管线和搏动肉瘤的胸膛上!

“轰——!”

震耳欲聋的枪声在密闭空间里回荡!巨大的后坐力撞得山鸡肩膀生疼。12号鹿弹在极近距离内爆发出恐怖的杀伤力,怪物胸前那些脆弱的肉瘤、管线、以及下面搏动的器官瞬间被轰出一个碗口大的血洞!破碎的肉块、断裂的电线、喷溅的黑色机油和暗红色的污血向后呈放射状爆开!

“吼呃——!”链锯怪物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庞大的身躯向后踉跄了两步,胸膛的破洞处滋滋地冒着电火花和黑烟,粘稠的黑油汩汩涌出。

然而,这足以让普通人当场毙命的重创,却并未让这怪物倒下!它电子眼中的红光只是剧烈地闪烁了几下,胸膛破洞深处,隐约可见一个包裹在破碎血肉和机油中的、闪烁着稳定红光的金属核心!它甚至没有去捂伤口,只是甩了甩嗡嗡作响的链锯,再次悍不畏死地扑了上来!仿佛那具身体只是承载杀戮意志的工具,疼痛与生死早已被彻底剥离!

“死唔去?!”山鸡瞳孔骤缩,心头寒气直冒。他一边急速后退拉开距离,一边用霰弹枪连连开火!“轰!轰!轰!”

近距离的霰弹轰击在怪物身上炸开一团团血雾和机油,打得它皮开肉绽,裸露的金属骨架都露了出来,但它冲锋的速度只是略有减缓,那疯狂而冰冷的杀意没有丝毫减弱!它挥舞着链锯,巨大的力量将旁边一根锈蚀的通风管道齐刷刷斩断,断裂的管道喷射出灼热的白色蒸汽!

“顶你个肺!”山鸡咒骂着,霰弹枪子弹打空!他猛地将滚烫的空枪砸向怪物的脸,趁着对方下意识偏头躲避的瞬间,右手的砍刀再次灌注全身之力,带着金属手臂的嗡鸣,狠狠劈向怪物那条连接着链锯的、同样布满粗糙焊接疤痕的金属左臂关节!

“铛——咔嚓!”

这一次,砍刀精准地劈入了关节连接的薄弱处!金属的撕裂声刺耳无比!怪物的左臂连同那柄仍在疯狂转动的链锯,竟被山鸡这蕴含了机械巨力的一刀硬生生劈断!

断臂和链锯一起旋转着飞了出去,“哐当”一声砸在远处的铁板上,兀自嗡鸣着切割着地面,火星四溅!

“吼啊啊啊——!”断臂的剧痛似乎终于穿透了某种屏蔽,让怪物发出了更加暴怒的咆哮!它仅存的右手猛地伸出,五指如同铁钩,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插山鸡的面门!速度之快,远超之前!

太快了!山鸡只来得及用金属右臂横挡在身前!

“噗嗤!”

怪物的五指如同烧红的钢钎,竟然深深插入了山鸡右臂肘关节的合金外壳!坚硬的金属如同黄油般被洞穿!刺耳的金属扭曲断裂声和伺服电机的哀鸣同时响起!一阵强烈的电击般的麻痹感瞬间从右臂蔓延至山鸡半个身体!他那只冰冷的、引以为傲的机械右手,五指瞬间失控地张开,砍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剧烈的疼痛和武器脱手的挫败感让山鸡瞬间暴怒!“我叼你老母!”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从他喉咙深处炸开!被废掉的机械右臂激起的不是恐惧,而是被彻底点燃的凶性!一股滚烫的、带着血腥味的蛮力从身体最深处涌出!他完全放弃了防御,仅存的左手五指成爪,带着同归于尽的狠绝,如同铁钩般狠狠抓向怪物胸前那个被霰弹轰开的破洞!目标直指里面那个闪烁着红光的核心!

“噗——!”

山鸡的左臂整个没入了怪物胸膛那粘腻、灼热、充满了破碎组织和机油的破洞之中!手指瞬间感受到了强烈的灼烧感和粘稠的阻力,但他不管不顾,五指在腥臭滑腻的内部疯狂地抓挠、撕扯!他触碰到了!一个拳头大小、剧烈搏动着的、包裹着坚韧生物薄膜的坚硬金属球体!上面还连接着数根粗壮的、跳动着能量光芒的管线!

“给我爆——!”山鸡面容扭曲,额头青筋暴起,左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攥!指甲瞬间崩裂,指骨在坚硬的金属外壳上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但他不管不顾,死命地抠挖、撕扯!

“嗷嗷嗷——!!!”这一次,怪物发出的不再是愤怒的咆哮,而是真正濒死的、带着电子杂音的凄厉惨嚎!它插在山鸡右臂里的手指剧烈地痉挛抽搐,胸膛破洞处猛地喷射出大股滚烫的、混杂着组织碎块的黑红色粘稠液体,劈头盖脸地浇了山鸡一身!那腥臭灼热的液体接触皮肤的瞬间带来剧烈的刺痛!

“滋啦——砰!”

一声闷响从怪物胸膛内部传来,伴随着一阵剧烈的、仿佛短路般的电火花!它眼中疯狂闪烁的红光骤然熄灭,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轰然向后倒去,重重砸在油腻的铁板上,激起一片污浊的油花。

山鸡喘着粗气,左手带着淋漓的黑色粘液和破碎组织从怪物的胸膛里抽了出来。他的金属右臂无力地垂着,肘关节处五个恐怖的破洞,断裂的电线裸露出来,滋滋地冒着微弱的电火花,机油混合着一种淡黄色的冷却液不断滴落。左手上传来钻心的灼痛,皮肤被严重腐蚀,血肉模糊。脸上、身上沾满了腥臭滚烫的怪物“血液”和机油混合物,刺鼻的气味直冲脑门。

然而,还没等他喘匀这口气,右眼眶里那只冰冷的罗盘义眼猛地一阵剧痛!仿佛有烧红的钢针刺入了大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混乱的幻象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疯狂涌入他的意识!

不再是模糊的影像,而是身临其境的绝望!冰冷刺骨、带着铁锈味的咸腥海水瞬间将他淹没!巨大的水压挤压着每一寸骨头!眼前是绝对的黑暗,只有下方极深极深的地方,透出熔炉般的暗红光芒。

一座无法用语言形容其巨大和怪诞的工厂轮廓在深渊中若隐若现——无数扭曲的烟囱喷吐着黑色的烟柱和气泡,巨大的管道如同纠缠的巨蟒,无数巨大的、生满藤壶和铁锈的齿轮在污浊的海水中缓缓转动,每一次咬合都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搅动着整个海洋!更深处,似乎有某种更加庞大、更加不可名状的阴影在暗红的微光中缓缓蠕动,仅仅是感知到它的存在,就足以让灵魂冻结!

“呃啊——!”山鸡痛苦地抱住头颅,左眼紧闭,身体因为剧烈的头痛和幻象带来的窒息感而剧烈颤抖,单膝跪倒在地。现实与幻觉疯狂撕扯着他的神经,耳边那低沉规律的机械轰鸣仿佛与海底工厂的齿轮转动声重叠在了一起。

“鸡哥!小心!”肥沙带着哭腔的嘶吼从旁边传来,伴随着激烈的打斗声和另一个洪兴仔临死的惨叫。

山鸡猛地甩头,强行用剧痛和意志将深海幻象暂时压下!他那只被腐蚀得血肉模糊的左手胡乱地在满是油污的地上一抓,摸到了刚才掉落的砍刀刀柄。冰冷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

他抬起头,左眼布满血丝,如同受伤的孤狼。肥沙和仅存的一个马仔背靠着背,正被那个脊椎装着液压杆的怪物和另一个胸腔喷吐黑色机油的怪物逼得险象环生!地上又躺下了两具洪兴兄弟残缺不全的尸体。

“吼!”脊椎改造怪物的液压腿爆发出强大的推力,一个野蛮冲撞,将肥沙狠狠撞飞出去!肥沙的身体砸在布满管道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哼,口中喷出鲜血,手中的砍刀脱手飞出。

另一个呼吸器怪物则锁定了仅存的马仔,胸腔鼓起,发出“嘶嘶”的蓄力声,眼看又一股致命的腐蚀黑油就要喷出!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冰冷的金属反光,如同鬼魅般从侧面切入!是山鸡!他仅凭左臂的力量,拖着几乎报废的金属右臂,却爆发出了惊人的速度!

他没有去救那个马仔,而是将目标锁定了那个正在蓄力喷吐的呼吸器怪物!在它胸腔鼓胀到极限,即将喷发的瞬间,山鸡左手的砍刀灌注了他全部的愤怒和最后的力量,化作一道匹练般的寒光,精准无比地横斩而过!

“嚓——!”

刀锋切过橡胶软管和下面的金属接口,发出干脆利落的断裂声!怪物胸腔下方两根粗大的、连接着呼吸器的橡胶软管应声而断!断裂的软管如同被斩断的蛇头,猛地向后甩动,喷溅出大量粘稠的黑色机油!

“呃…嗬嗬…”怪物胸腔的鼓胀瞬间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剧烈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吸声。它似乎无法呼吸了,金属呼吸器发出刺耳的尖啸,胸腔内部的红光疯狂闪烁,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摇晃。

山鸡没有丝毫停顿,脚步一错,砍刀顺势向上撩起!目标直指它暴露在外的、搏动着红光、被各种管线缠绕的胸腔核心!

“噗嗤!”刀锋再次没入粘稠的机体组织。

“砰!”核心爆裂!怪物抽搐着倒下。

“肥沙!未死就起身!”山鸡头也不回地吼道,沾满污血和机油的脸庞狰狞如狱,左眼死死盯住那个刚刚撞飞肥沙的脊椎改造怪物。

“吼!”脊椎怪物似乎被同伴的死亡激怒,舍弃了倒地的肥沙,液压腿驱动,挥舞着金属指套包裹的拳头,带着千钧之力砸向山鸡!

山鸡拖着残破的身体,用尽最后的力量躲闪、格挡。每一次金属拳头的撞击都让他气血翻涌,左臂的伤口更是撕裂般剧痛。他靠着狠劲和技巧周旋,但体力和伤势让他险象环生。

就在他再次被怪物沉重的拳头擦中肩膀,踉跄后退,眼看就要被逼到角落时——

“鸡哥!接住!”肥沙挣扎着爬起,用尽力气将一件东西抛了过来!

山鸡下意识地用还能动的左手接住。入手沉重冰冷,带着强烈的震动和刺耳的嗡鸣——赫然是之前被劈飞的那把链锯!巨大的链锯刀身沾满血污,冰冷的锯齿高速旋转着,发出撕裂空气的尖啸!

没有一丝犹豫!在怪物再次扑来的瞬间,山鸡眼中凶光爆射!他放弃了所有防御,迎着怪物砸来的铁拳,将全身的力量和重量都压了上去,左手死死握住链锯把手,将疯狂旋转的锯齿狠狠捅进了怪物暴露在外的、被液压杆强行连接的脊椎骨节缝隙之中!

“滋啦——嘎吱吱吱——!!!”

令人头皮炸裂的金属摩擦切割骨骼的声音瞬间压过了一切!高速旋转的锯齿如同热刀切黄油,狂暴地啃噬着怪物的脊椎骨节、金属螺栓和液压杆!暗红色的骨渣、碎裂的金属零件、断裂的电线、粘稠的机油混合在一起,呈喷射状狂飙而出!怪物发出前所未有的凄厉惨嚎,整个身体如同被通了高压电般疯狂地痉挛抽搐!砸向山鸡的铁拳也失去了力量,软软垂下。

山鸡死死抵住链锯,任由那些腥臭的混合物喷溅在自己身上,直到怪物的抽搐彻底停止,轰然倒地,脊椎被彻底锯断,下半身如同烂泥般瘫软。

整个钢铁洞窟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只剩下中央那巨大心脏装置永不疲倦的低沉轰鸣,以及熔炉里黑色液体翻滚的“咕嘟”声。血腥味、机油味和焦糊味浓烈得令人窒息。

山鸡拄着还在嗡鸣的链锯,单膝跪在油腻的铁板上,剧烈地喘息着。左臂的伤口痛得钻心,右臂彻底失去了知觉,像一截沉重的废铁挂在身侧。他环顾四周——五个跟他下来的兄弟,此刻只剩下倒在不远处、口鼻溢血、挣扎着想爬起来的肥沙。另外四个,已经变成了地上残缺不全的尸块,浸泡在机油和血泊里。

“呵…呵…”山鸡想笑,却只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冰冷的绝望和愤怒如同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洪兴?东星?地盘?收数?在眼前这血肉与钢铁交织的疯狂地狱面前,显得如此可笑而渺小。

就在这时,一阵清晰的、带着金属摩擦质感、充满了嘲弄和狂热的鼓掌声,突兀地从上方传来。

啪。啪。啪。

掌声在巨大的机械轰鸣中并不响亮,却像冰锥一样刺入山鸡的耳膜。

他猛地抬头。只见在中央那巨大“心脏”装置的中层平台上,一个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背对着下方熔炉口翻滚的橘红色光芒,身影显得扭曲而高大。那人穿着一身裁剪怪异、缀满齿轮和铆钉装饰的黑色皮质风衣,头发如同钢针般竖起,脸上带着一个只遮住上半张脸的、黄铜打造的、形似简化齿轮的冰冷面具。

东星,乌鸦!

“精彩!真系精彩!”乌鸦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金属共振的嗡鸣和毫不掩饰的癫狂赞赏,“山鸡哥!不愧系‘湾仔之龙’!够狠!够劲!”他张开双臂,如同在舞台上谢幕的指挥家,又像是在拥抱整个血腥的钢铁祭坛。“睇到冇?你哋洪兴仲喺度用片刀劈友,用拳头讲数!太原始!太落后喇!”

他猛地指向下方那些扭曲的改造怪物尸体,又指向那搏动着的巨大机械心脏,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宗教般的狂热:“我哋东星,已经唔同喇!我哋拜嘅,唔系关二哥!系‘机油之母’!系‘锈蚀之主’!血肉苦弱,易腐易朽!唯有钢铁永恒!唯有机械飞升,先系真正嘅永生大道!”他面具下的眼睛似乎闪烁着和那些改造怪物一样的红光。“你哋嘅刀,点斩得断我哋嘅进化之路啊?哈哈哈哈哈!”

狂放而扭曲的笑声在钢铁洞窟中回荡,与那永恒不变的机械轰鸣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亵渎的交响。

山鸡拄着链锯,挣扎着想站起来,想对着那个疯子怒吼,想将手中的链锯扔上去。但身体的重伤和极度的疲惫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突然,右眼眶里那只罗盘义眼再次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这一次的幻象更加清晰、更加具有压迫感!深渊之下的那座熔炉工厂轮廓猛地拉近!在无数转动齿轮的缝隙之间,在沸腾的黑色机油海洋深处,一个无法用尺寸衡量的、由生锈管道、巨大齿轮、蠕动金属囊泡和无数粗壮电缆触须构成的、难以名状的巨大阴影缓缓浮现!它没有具体的形态,更像是一团凝聚了所有工业废料和深海梦魇的集合体,仅仅是其存在本身散发出的冰冷、非人的意志,就足以碾碎凡俗的理智!

机油之母!锈蚀之主的投影!

“呃…”山鸡闷哼一声,左眼瞬间被这恐怖的幻象占据!他仿佛正悬浮在那不可名状之物的面前,渺小如尘埃!冰冷、铁锈味的海水瞬间灌满他的口鼻,巨大的水压碾碎他的胸腔,无边的恐惧攫住了他的灵魂!现实中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差点再次栽倒。

“睇到喇?系咪好宏伟?好伟大?”乌鸦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蛊惑,他站在高处,如同布道的使徒,“你只眼,已经俾神明标记!你嘅血肉,注定要融入呢不朽嘅钢铁洪流!山鸡,你走唔甩嘎!呢个世界,终将响齿轮嘅转动中,获得新生!哈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乌鸦的身影缓缓后退,隐没在巨大装置投下的阴影里,消失不见。只留下那永恒不变的机械轰鸣,如同深渊的叹息,回荡在布满鲜血、机油和尸骸的钢铁地狱之中。

山鸡终于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冰冷油腻的铁板上。链锯脱手滑落,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机油味。左眼死死盯着乌鸦消失的黑暗平台,瞳孔深处燃烧着愤怒、仇恨,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只被腐蚀得血肉模糊、兀自滴着血的左手。视野有些模糊,但更让他心脏骤停的是——在右手手背沾染的、尚未干涸的粘稠黑色机油污渍下,几块皮肤竟然在灯光下反射出细微的、冰冷的、如同劣质玻璃般的灰白色光泽!那光泽…像极了劣质的石英晶体!它们坚硬、冰冷,毫无知觉,仿佛皮肤下的血肉正在被强行转化成某种非人的矿物!

剧痛和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山鸡眼前彻底一黑,失去了所有意识,身体向前扑倒,重重摔在污浊冰冷的铁板上,溅起一片黑红色的油污。在他彻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那巨大机械心脏搏动的低沉轰鸣,仿佛化作了海底深处永恒的打铁声,一下,一下,沉重地敲击在他灵魂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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