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机械往生咒
铜锣湾的霓虹在暴雨中扭曲融化，红蓝警灯切割着粘稠的夜色。张崇邦靠在锈迹斑斑的消防栓旁，雨水顺着额角流进义眼与血肉的接缝，带起一阵细密的、带着铁锈味的刺痛。他盯着街对面那栋被警笛包围的唐楼——那里是“创生义体”的秘密实验室，也是此刻全港所有机械活尸的神经中枢。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廉价香烛焚烧后的古怪混合气味。
“风叔，准备好了？”阿潮的声音从耳麦里传出，噼啪的电流噪音几乎盖过他的话音。
风叔没有回答。他站在唐楼对面一座废弃电话亭的阴影里，身形瘦削得几乎要折断。雨水顺着他灰白稀疏的头发往下淌，流过沟壑纵横的脸颊。他枯瘦的手正颤抖着在一台改装过的老式笔记本电脑上敲击，屏幕幽幽的蓝光映着他紧闭的双眼。键盘旁边，一个粗糙的电路板被焊接着五色电线，连接到一台嗡嗡作响的便携式服务器阵列。雨水滴落在裸露的电路上，发出“滋滋”的轻响，腾起细小的白烟。
“风叔！”张崇邦忍不住低吼，掌心全是汗，冰冷的金属枪柄几乎要滑脱。
“急乜嘢？”风叔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等佢哋‘醒’晒先至系时候。”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指在回车键上悬停，骨节嶙峋突出。屏幕上的代码瀑布般滚过，最终定格在一个粗糙的、用像素点构成的佛像图标上。图标下方，一行血红的命令行正在疯狂闪烁：
＞ `.\/往生咒_v7.2.exe –target ALL –force_reincarnation –sacrifice_mode=ActIVE`
他猛地按下了回车键。
“阿潮！”风叔嘶哑地吼了一声，声音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微弱。
“收到！佛祖上线！”阿潮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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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秒后**。
旺角女人街。一台停在雨中的赛博小贩车，车身画满了俗艳的招财猫和hello Kitty。它油腻的喇叭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盖过了雨声和远处警笛：
“南——无——阿——弥——陀——佛——”
“南——无——阿——弥——陀——佛——”
“南——无——阿——弥——陀——佛——”
声音刻板、洪亮，每一个字都像用铁锤敲打在铁砧上。几个躲在骑楼下避雨的古惑仔吓得跳了起来，手里的烟掉进水洼。
“痴线！边个冚家铲搞嘢？”一个黄毛混混骂骂咧咧，抬脚想去踹那辆小贩车。
“嗡——”
小贩车顶棚上，那排原本用来闪烁“咖喱鱼蛋”、“丝袜奶茶”字样的廉价LEd灯管骤然熄灭，紧接着迸发出刺目的、纯粹的金色光芒！那光芒如同实质，瞬间驱散了周围数米内的雨丝和黑暗，形成一道光柱直冲铅灰色的天幕。光芒中，无数细密的、由0和1构成的梵文真言如金色蝌蚪般疯狂流动、旋转。黄毛混混踢出去的脚僵在半空，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瞳孔里只剩下那一片诡异的、数字化的佛光。
“丢…佛祖显灵？”另一个混混声音发颤。
0.03秒后。
中环，全球顶尖金融区。汇丰银行大厦外墙上，那块号称全亚洲最大的巨幅LEd广告屏。上一秒还在循环播放着性感模特代言的奢侈品香水广告，下一秒，画面瞬间撕裂、扭曲，模特精致的五官被拉扯成抽象的马赛克色块。
随即，屏幕被彻底刷屏。一片深沉的、近乎黑色的深蓝背景上，浮现出巨大的、由纯粹白光构成的梵文种子字——“唵”（om）。紧接着，繁复的佛门“卍”字符号如同超新星爆发般在屏幕中心炸开，化作亿万条光丝，瞬间覆盖了整个屏幕。冰冷、恢弘、毫无感情起伏的诵经声，通过大厦顶端的巨型扩音器，如同神谕般响彻整个中环上空：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声音低沉、浑厚，带着金属的共振，每一个音节都像万吨巨轮抛下的锚，沉重地砸在湿漉漉的街道和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上。西装革履的金融精英们猝不及防，纷纷捂住耳朵，公文包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惊愕地仰望着那散发着非人光芒的巨屏。雨水打在脸上，混合着屏幕反射的冷光，让他们看起来像一群迷失在数字神国中的迷途羔羊。
0.05秒后。
湾仔，一间24小时自助银行。一台Atm机正发出正常的点钞声。一个穿廉价西装、头发被雨淋塌的男人把卡插进取款口，疲惫地输入密码。机器屏幕闪烁了一下，正在进行的交易界面瞬间消失。
屏幕中央，一个由绿色AScII字符组成的简陋佛祖头像浮现出来。头像下方，一行文字粗暴地弹出：
`[系统提示]：正在为您超度往生，请稍候…`
`[功德箱]：捐款hK$1000 加速超度进程？ (Y\/N)`
男人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Atm机的扬声器就爆发出尖锐刺耳的诵经声，调门高得离谱，几乎要撕裂耳膜：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男人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抽卡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玻璃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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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指挥车内的阿潮拍着大腿狂笑，眼泪都飙了出来。他面前的六块屏幕上，代表被感染的设备光点正以指数级速度疯狂蔓延，从港岛到九龙再到新界，一张由“南无阿弥陀佛”织成的巨网笼罩了整个香港。“风叔！你睇下！全港嘅Atm都喺度念经啊！佛祖都冇谂到，自己有一日会变成It狗！仲要系最cheap嗰种！”他一边狂笑，一边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残影，维持着病毒洪流的稳定输出。
风叔没有笑。他枯瘦的身体在电话亭的阴影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他布满老人斑的右手离开了键盘，五指如鹰爪般张开，猛地按在了那个连接着服务器的粗糙电路板上！裸露的电线瞬间缠绕上他的手指，如同有生命的藤蔓，深深勒入皮肉。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吼从风叔喉咙深处挤出。不是电流的刺痛，是某种更深沉、更本质的东西在被疯狂抽取！他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珠不受控制地向上翻起，浑浊的眼白布满血丝。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微弱金芒的“气”从他佝偻的身体里被强行抽离，顺着那些电线，源源不断地涌入那台嗡嗡作响的服务器阵列。服务器上的指示灯瞬间由稳定的绿光转为刺目的、疯狂闪烁的猩红！
与此同时，他面前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那个粗糙的佛像图标，骤然亮了起来！金光大盛！无数细密的梵文真言如同金色的洪流，从图标中喷涌而出，顺着无形的数据通道，汇入阿潮构筑的病毒洪流！
“风叔！”张崇邦目眦欲裂，他看到风叔按在电路板上的那只手，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灰败、干瘪，如同被急速风化的枯木！那不仅仅是物理层面的伤害，更像灵魂被点燃后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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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创生实验室所在的唐楼内部，传来一声沉闷如巨鼓擂动的爆响！整栋楼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窗户玻璃噼里啪啦碎裂掉落。紧接着，一种尖锐到超越人耳承受极限的、仿佛亿万金属刮擦的噪音爆发出来，瞬间刺穿了雨幕和警笛！
“呃啊啊啊——！”
唐楼内，此起彼伏的惨嚎声如同地狱的合唱。那些被深度改造、几乎只剩下金属骨架支撑着少量腐败组织的机械活尸，此刻如同被投入了无形的焚化炉！它们身体上裸露的电路板、芯片、缠绕的电线，在接触到那无处不在的、融合了风叔生命本源和数字佛力的“往生咒”病毒时，瞬间过载、熔毁、迸发出刺眼的蓝色电弧！它们眼眶中闪烁的、代表被扭曲意识的红光疯狂跳动，如同垂死挣扎的心脏。
一个只剩下半截金属身躯、靠液压杆在走廊爬行的活尸，它的头颅猛地炸开，里面不是脑浆，而是燃烧的电路板和熔化的硅脂！另一个半边脸是金属、半边脸是腐烂血肉的保安，它金属部分的眼睛骤然爆裂成两团电火花，腐烂的半边脸却诡异地流露出一种混合着极端痛苦和刹那解脱的表情，嘴巴无声地开合了一下，似乎想喊出某个名字，然后整个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瘫软下去。
实验室深处，那台如同巨大黑色心脏般搏动、延伸出无数管线连接着所有活尸的中枢服务器阵列——代号“黑佛陀”。它表面密密麻麻的指示灯此刻如同疯魔般乱闪，每一次明灭都伴随着内部传出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和电子元件烧毁的焦臭味。它周围的地板上，流淌的不是水，而是从爆裂的管线中喷溅出的、混合着绿色冷却液和黑色机油的粘稠液体，如同巨兽垂死的污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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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住！风叔！仲差最后一步！”阿潮在指挥车里嘶吼，汗水浸透了他的t恤，手指因为高速敲击而痉挛。他面前的屏幕疯狂报警，代表“黑佛陀”核心防火墙的进度条在90%的位置死死卡住，如同撞上了一堵叹息之壁。对方在垂死挣扎，进行着最后的、疯狂的数据对冲！屏幕边缘，代表风叔生命体征的曲线正断崖式下跌，那微弱的心跳波形几乎成了一条直线。
风叔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如同风中残烛。他按在电路板上的那只手，皮肤已经彻底碳化、龟裂，露出下面灰白色的指骨！骨头也被电流烧灼得焦黑。但他没有松开。他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一条缝！浑浊的眼球里，没有恐惧，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一种终于走到终点的释然，以及最后一点燃烧的、炽烈的光——那是他苦修一生积累的、属于凡人的最后一点精神之火。
“往生…极乐…”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耗尽最后一丝气力。
“轰——！！！”
那一点精神之火，混合着他最后残存的生命力，化作一道纯粹的金色数据洪流，沿着电线轰然注入服务器！服务器阵列发出不堪重负的、濒临解体的恐怖尖啸！猩红的指示灯瞬间全部爆裂！屏幕上的进度条如同被巨锤砸碎的玻璃，瞬间冲破100%！
“黑佛陀”核心，那个由无数扭曲代码和恶意数据构成的意识集合体，发出了最后一声无声的、充满怨毒与不甘的尖啸，在纯粹的数据佛光中被彻底冲刷、分解、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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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楼内，所有的惨嚎、金属刮擦声、电弧爆裂声…一切声音戛然而止。死寂。绝对的死寂，比刚才的喧嚣更令人心悸。只有雨水冲刷着破碎窗户和瓦砾的声音，以及远处尚未停歇的警笛。
风叔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像一截被烧透的朽木。那只按在电路板上的手无力地垂落，焦黑碳化的指尖掉下几片灰烬。他的头歪在冰冷湿漉的水泥地上，脸上凝固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一缕极淡的青烟，从他彻底失去生命气息的身体上升起，很快被雨水打散。他身体周围，散落着几颗被高温熔毁变形、失去光泽的黄铜小齿轮。
阿潮瘫倒在指挥车的座椅上，大口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湿透，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面前的屏幕一片狼藉，象征着“黑佛陀”的光点彻底消失。代表感染设备的金色光点网络正在迅速黯淡、熄灭。全港此起彼伏的电子诵经声，如同被同时掐断了电源，骤然停止。旺角的赛博小贩车熄灭了金光，LEd灯管重新闪烁起“咖喱鱼蛋”；中环巨屏上的佛光梵文褪去，跳回了奢侈品广告；Atm机屏幕恢复了冰冷的交易界面。刚才那场席卷全港的数字神迹（或者说数字灾难），仿佛只是一场荒诞的集体幻觉。
张崇邦第一个冲过警戒线，踩着满地的碎玻璃和流淌的黑色粘液，冲进了死寂的唐楼。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臭氧味、焦糊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败腥气。走廊里，横七竖八地躺着那些彻底“死去”的机械活尸。它们身上不再有电弧跳跃，金属骨架冰冷，残余的腐败组织迅速失去水分，干瘪下去。红光彻底熄灭的眼窝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一种沉重的、属于死亡的绝对宁静笼罩着这里。
他喘着粗气，踢开脚边一根扭曲的液压杆，走到风叔倒下的地方。雨水顺着屋顶的破洞浇下来，冲刷着老人焦黑蜷缩的遗体。张崇邦缓缓蹲下，手指颤抖着，想拂去老人脸上沾着的泥水，却又不敢触碰那碳化的皮肤。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喉咙里的哽咽。愤怒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是谁？是谁制造了这些怪物？是谁把风叔逼到了燃烧灵魂的绝境？
他猛地睁开眼，仅剩的、完好的那只左眼里布满血丝，燃烧着暴戾的火焰。他下意识地抬手，手指狠狠按向自己那只冰冷坚硬的机械义眼——这只“创生义体”公司引以为傲的最新型号，号称军用级安全防护、绝对隐私的后门检测端口。
“咔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指尖触发了隐藏在义眼边缘的物理开关。一小块伪装成散热孔的金属片无声滑开，露出下面一个极其微小的、用于紧急诊断和数据导出的物理接口。这是公司宣称绝对安全、永不对外开放的“上帝禁区”。
张崇邦的呼吸骤然停止。
在那微型接口旁边，一个更小的、激光蚀刻的标记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
那是一个极其简洁的几何图形：一个完美的正圆，内部嵌套着一个等边三角形。三角形的三个顶点，正好触及圆的内壁。线条简洁、冰冷，带着一种非人的精准。这个标记，与他在风叔留下的那本破旧笔记上看到的、被红笔重重圈出的禁忌符号——那代表了“黄衣之王”哈斯塔（hastur）的“黄印”（Yellow Sign）——其核心结构，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眼前的这个，更加几何化，更加…工业化。
一股寒意，比这冰冷的雨水更刺骨千倍万倍，瞬间从张崇邦的尾椎骨炸开，沿着脊椎直冲天灵盖！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不是巧合。
这绝不是巧合！
创生义体…这家在港岛如日中天、背景深厚的高科技公司…它的Logo（他无数次在广告、在合同、在这只眼睛的包装盒上看到过）——那个由三个相互咬合的银色齿轮组成的抽象图案——其最核心、最微小的那个齿轮的内部结构…
张崇邦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独眼越过破败的唐楼屋顶，仿佛穿透了重重雨幕和空间，死死地“盯”向港岛东区那片最昂贵、最光鲜亮丽的摩天大楼群。
创生义体公司的全球总部，就矗立在那里。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僵硬的脸庞。风叔残骸上的余温早已散尽。唐楼内死寂一片，只有雨水滴落的声音，空洞地回响。
而在港岛东区，创生义体总部大厦顶层，一间没有窗户的绝对静默实验室里。巨大的环形屏幕上，正无声地播放着湾仔唐楼内外的实时监控画面。画面被分割成无数小格：张崇邦僵立的身影，阿潮在指挥车内脱力的喘息，风叔焦黑的残骸，满地狼藉的机械尸骸……所有画面都清晰无比。
屏幕幽蓝的光，映照着实验室中央一个穿着白色无菌服的身影。那人背对着屏幕，身形挺拔，手指正优雅地在一个悬浮的透明触控面板上滑动。面板上流淌着瀑布般的复杂数据流，其中几条关键数据流正急速变红、报警，最终化为一片代表湮灭的灰色。
“可惜了。”一个温和、悦耳、却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如同冰冷的玉石相击，“‘黑佛陀’的应激反应数据，还没来得及完全回传。不过，‘往生咒’对低级混沌造物的净化效率，倒是超出了模型预测17.3%。”声音的主人顿了顿，手指在面板上某处轻轻一点，放大了张崇邦脸部特写——那只按在义眼上的手，以及他眼中无法掩饰的惊骇与暴怒。
“呵，张Sir。”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玩味的笑意，如同科学家观察培养皿里一只做出了有趣反应的虫子，“终于…看到门上的标记了么？”
屏幕上，张崇邦那只被放大的、布满血丝的独眼，正倒映着实验室冰冷的蓝光。那光芒深处，似乎有什么更加古老、更加冰冷的东西，悄然转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