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赛博茅山
九龙城寨深处，一座由生锈铁皮和裸露电线违章搭建的陋室中，空气里弥漫着机油、铁锈和一种近乎实质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唯一的光源来自几台嗡嗡作响、屏幕闪烁的旧式电脑显示器，以及一个正在咕嘟冒泡、熬煮着诡异混合液体的玻璃器皿——里面既有传统的朱砂、符纸灰烬，也有小犹太从废弃电路板里提炼出来的硅晶碎片。
林正英，这位本该在另一个时空以桃木剑、黄符纸叱咤风云的茅山道士，此刻正躺在一张铺着脏污白布的金属手术台上。他的脸色灰败如金纸，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胸前一道狰狞的伤口不仅撕开了他的道袍和血肉，更深可见骨，而那骨骼上，竟隐隐覆盖着一层不断增殖、细如发丝的金属锈斑，仿佛有生命的污染物正在侵蚀他的躯体。传统的金疮药和止血符贴上去，瞬间就被那锈斑吞噬、同化，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撑住…英叔！你一定要撑住！”小犹太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镜片后的双眼布满了血丝。他看着生命监测仪上不断跳低、趋向于零的数字，又看了看旁边一台示波器上显示的、代表林正英灵魂波动的诡异杂乱波形，一咬牙，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传统的方法救不了你…那些‘东西’…是数据层面的污染，是机械的诅咒！只能用非常手段！”他喃喃自语，像是为自己打气，又像是在向冥冥中的什么存在解释。
他猛地转身，从一堆废弃电器中扯出几条最粗的、包裹着橡胶的电缆。电缆的一端，是那种老式工业插头上才会有的、黄澄澄的粗大铜片。小犹太没有丝毫犹豫，用绝缘胶布将这些铜片死死地缠绕在林正英的双腕、脚踝以及额头正中。动作粗暴而迅捷，与其说是救治，不如说更像是一场亵渎的献祭准备。
接着，他将电缆的另一端，粗暴地插进墙壁上一个被非法改装的、裸露着粗大保险丝的电闸接口。那接口后面，连接的是贯穿整个九龙城寨、偷接市政电网而形成的、极不稳定的“盗版电网”。这里的电流时强时弱，电压起伏不定，充斥着各种杂波和信号干扰，是城寨这座庞大机械血肉迷宫赖以生存，也随时可能将其毁灭的、狂暴的能量心脏。
“对不起，英叔…赌一把了！”小犹太闭上眼睛，猛地合上了电闸。
“噼里啪啦——！”
狂暴的电流瞬间涌入林正英干涸的躯体。他整个人如同离水的鱼一般剧烈弹起，又被电缆死死拽回手术台。皮肤表面电蛇游走，青筋暴起，那胸前的金属锈斑在电流刺激下，仿佛活了过来，疯狂地扭动、蔓延，又与一股源自林正英体内深处的、微弱的道家罡气激烈对抗。
小犹太紧张地盯着监测屏幕。心跳读数在归零的边缘疯狂跳动，最终，顽强地稳定在一个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数值上。灵魂波形虽然依旧杂乱，但不再像之前那样趋于一条直线。
成功了…暂时。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异变陡生。
连接着林正英额头的电缆接口处，突然爆开一团刺眼的蓝白色电火花。紧接着，手术台旁边所有显示器的屏幕瞬间雪花一片，随后，无数杂乱无章、飞速滚动的图像、代码和无法理解的几何符号，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
“数据过载？！不对…这是…”小犹太惊骇地看着这一切。
躺在手术台上的林正英，双眼骤然睁开。但那瞳孔中没有了往日的锐利和沉稳，只剩下一片空洞的惨白，其中仿佛有亿万比特的数据洪流在奔腾、咆哮。
他看到了…
幻象，如病毒般入侵了他的意识。
景象一：扭曲的地标。 维多利亚港不再波光粼粼，漆黑如墨的海水下，巨大的、非自然的阴影在游弋。横跨海面的**青马大桥**，那钢铁的缆索和桥身，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开始蠕动、变形，最终化作一条横亘天海的、锈迹斑斑的机械巨蛇，冰冷的复眼俯瞰着脚下蝼蚁般的城市。而象征着财富与现代化的中银大厦，其尖锐的顶端不再是玻璃与钢材，而是一只缓缓睁开的、巨大无朋的、充满非人恶意的克苏鲁之眼！冰冷的瞳孔扫视全港，凡是被其目光触及的区域，钢铁扭曲，血肉畸变，理智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消融。
景象二：数据的幽冥。他看到了小犹太，不是现在这个紧张而专注的青年，而是一个身体半透明、由无数0和1组成的、漂浮在一个无边无际、由无数废弃服务器和闪烁代码构成的“阴间暗网”中的虚影。无数扭曲的、由恶意程序和数据残片聚合而成的数据恶灵，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永无休止地扑向他。小犹太挥舞着由防火墙和杀毒代码构成的光剑，奋力搏杀，但他的身体在一次次攻击下，数据碎片不断剥落，变得越来越淡，仿佛随时会彻底消散在这片电子的冥河之中，承受着永恒的、孤独的折磨。
景象三：文明的终末。 整个香港，不再有霓虹，不再有喧嚣。只剩下无穷无尽的、轰鸣运转的锈蚀机械，和在其中如同行尸走肉般游荡的、半机械半血肉的畸变体。天空是永恒的铁灰色，下着带有腐蚀性的黑色油雨。他曾守护的一切——人间、道义、烟火气——全部荡然无存。最终的画面，定格在那只高悬于中银大厦顶端的巨眼，瞳孔深处，倒映着整个星球变成一个巨大、冰冷的齿轮，缓缓嵌入一台无法形容其庞大的、毁灭宇宙的机器之中。
“呃…啊——！”
林正英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猛地从手术台上再次弹起，又重重摔落。电流连接中断，所有显示器瞬间黑屏，只有那熬煮着硅晶与朱砂的器皿，还在发出咕嘟的、不合时宜的声响。
他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残破的道袍。眼中的数据洪流已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恐惧、茫然，以及…一丝绝望。
“英叔！你醒了？！”小犹太又惊又喜，连忙上前检查。
林正英一把推开他，挣扎着坐起，目光死死盯着角落里那个他从不离身的、如今已沾满油污的藤箱。那里面，是他师门传承数百年的心血——《茅山秘术》。
他颤抖着伸出手，将厚厚一叠用宣纸线装、字迹早已泛黄的古籍取出。上面是他熟悉的笔迹，师父的批注，历代祖师的感悟，记载着如何沟通天地，驱使神将，镇压邪魔…这是他一生的信仰和力量的源泉。
但现在，他看着这些文字，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青马大桥化身的机械巨蛇，是中银大厦顶端的邪神之眼，是小犹太在数据幽冥中永恒搏斗的孤影。
“错了…我们都错了…”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信念崩塌后的虚无，“符纸…桃木剑…罡步…对付不了这些东西…它们…不吃这一套。”
在小犹太震惊的目光中，林正英拿起那个熬煮着怪异液体的器皿，将里面滚烫的、混合着朱砂、硅晶和机油的黑红色粘稠液体，猛地泼洒在那叠《茅山秘术》上！
“嗤——！”
一股混合着纸张焦糊、电路板烧毁和某种血肉腐败的怪异气味弥漫开来。古老的纸张在诡异的液体侵蚀下迅速变黑、碳化，上面的墨迹如同活物般扭曲、消散。
“英叔！你疯了？！这是你祖传的…”小犹太失声惊呼。
“祖传的…废物而已！”林正英猛地抬头，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对付这个时代的鬼，就要用这个时代的‘符’！小犹太，用你的‘道术’，编一个能驱‘数据恶灵’，斩‘机械邪魔’的程序给我！”
小犹太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气质骤变、仿佛从古老道观一步跨入赛博深渊的道士，一种荒诞而又无比真实的感觉攫住了他。
“程…程序？python行吗？它库多，兼容性好…”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丝技术宅的本能反应问道。
“随便什么‘文’！只要能杀敌！”林正英低吼，胸前的伤口因激动而再次渗出血迹与锈斑的混合物。
小犹太不再犹豫，立刻坐到一台相对完好的电脑前，双手在键盘上飞舞起来。他不再编写那些冰冷的黑客工具，而是尝试将林正英口述的、玄之又玄的茅山咒诀、符箓结构、阵法原理，翻译成机器能够理解的逻辑和代码。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翻译成…调用系统最高权限，强制抽取周围环境的…能量？”
“敕令…是执行命令的绝对指令头？”
“符头、符胆、符脚…对应的是程序的初始化、核心算法和终止条件？”
“步罡踏斗…难道是…一种加密的定位和能量引导算法？”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碰撞。古老的玄学与前沿的代码，在这个肮脏、混乱的九龙城寨角落里，以一种近乎亵渎的方式强行融合。
数小时后，一个简陋却蕴含着诡异力量的python驱鬼程序诞生了。它的界面不再是传统的命令行，而是小犹太根据林正英描述，用AScII字符模拟出的一个简易八卦图，中央是不断旋转的太极阴阳鱼。
“英叔…代码写好了。但…没有经过测试，而且直接调用城寨电网作为能量源，负载和后果都无法预测…”小犹太的声音带着颤抖。
林正英深吸一口气，将那双惯常捏诀施法、此刻却连接着数据线的手，放在了键盘上。他闭上眼，不再观想体内炁流，而是尝试去“理解”那屏幕背后流淌的、冰冷的电子洪流。
“启动。”他沉声说，按下了回车键。
“嗡————！！”
刹那间，程序启动！
电脑屏幕上的八卦图疯狂旋转，阴阳鱼裂开，仿佛打开了一道通往虚空的门户。以这台电脑为核心，一股无形的、混合着原始电能与扭曲数据的脉冲，如同狂暴的涟漪，沿着盗版电网的线路，瞬间席卷了整个九龙城寨，并向着更外部的区域扩散！
“砰！砰！砰！”
城寨内，所有还亮着的灯泡瞬间炸裂！
老旧的电视机屏幕雪花闪烁，然后传出非人的、夹杂着齿轮摩擦和深海呜咽的**邪神低语**！
收音机自动跳台，播放起那令人疯狂的“锈歌”！
甚至一些居民身上简陋的机械义肢，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扭动！
而这，仅仅是开始。
脉冲冲出了城寨，影响了周边的街区。街边的霓虹招牌疯狂闪烁，拼写出亵渎的短语；交通信号灯全部失灵，乱成一团；公用电话亭此起彼伏地响起，接听后只有那无尽的低语…
林正英和小犹太呆立在陋室中，听着外面传来的混乱声响，看着屏幕上那个已然失控、不断吐出乱码和不可名状符号的程序。
他们成功了，以一种他们从未预料、也绝不想看到的方式。
古老的秘术已在火焰中化为灰烬，而新生的、赛博茅山的第一次“施法”，招来的并非清圣的道音，而是旧日支配者透过数据维度，投向这个世界的、冰冷而充满恶意的一瞥。
林正英缓缓抬起头，望向铁皮屋顶，仿佛能穿透层层阻隔，看到那座正在中银大厦顶端缓缓睁开的、巨大的眼睛。
他知道，战争已经升级。而他们，刚刚用自己的方式，吹响了第一声——或许也是最后一声——冲锋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