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谷场的新谷还泛着金辉,杨浩宇已经带着赵刚和苏婉清在仓库里盘算起新章程。墙角的麻袋堆得像小山,麻袋上用红漆写着“自育1号”“杂交2号”的字样,是张建军帮忙分类标记的,整整齐齐码到棚顶。
“李主任今早又来了电话,”杨浩宇蹲在粮囤边,手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算珠碰撞的脆响在仓库里荡开,“说供销社愿意按每斤高出市价两分的价收咱的稻子,还说要长期订,让咱明年至少扩种十五亩。”
赵刚正用木耙翻晒摊开的稻子,谷粒在阳光下滚出细碎的金芒:“十五亩哪够?我看能扩种到二十亩!张大爷说他那几亩洼地都想改种水稻,还有李寡妇家的两亩,加起来能凑够数。”他耙齿往谷堆里一插,挑起串饱满的稻粒,“你看这成色,磨出的米准能当贡品!”
苏婉清坐在麻袋上,手里捧着本厚厚的账册,是张建军帮着设计的,分了“育种”“种植”“收成”三栏,每栏下面又列着密密麻麻的子项。“这是今年的支出明细,”她指着其中一页给杨浩宇看,“买农药花了十七块五,化肥二十四块三,还有农具维修、塑料布……总共支出八十六块七,收入按李主任的价算,能净剩三百多。”她笔尖顿了顿,“我想留五十块买台小型碾米机,省得总去公社碾米,还能帮乡亲们加工,收点加工费。”
仓库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王技术员背着个帆布包走进来,包上还沾着路途中的草屑。“刚从县里回来,”他把包往地上一放,掏出个红皮本子,封面上印着“地区良种证书”几个金字,“你们的‘自育1号’评上二等奖了!奖金一百块,还有这证书,能挂在仓库当招牌!”
赵刚扔下木耙就凑过去,手指在红皮本子上摸来摸去,像摸着块暖玉:“真得奖了?这证书能让我娘看看不?她总说我瞎折腾,这下能让她心服口服!”
杨浩宇接过证书,指尖抚过烫金的字迹,纸面还带着油墨的清香。他忽然想起春播时王技术员蹲在田埂上皱着眉的样子,那时谁也没把握这跨品种杂交能成,如今红本本握在手里,倒像场不真切的梦。
“奖金得好好规划,”苏婉清把账册往他面前推了推,“王技术员说买台显微镜要七十块,能看花粉形态,对育种很重要。剩下的三十块,不如给仓库换扇新门,这木门都快朽透了。”
王技术员翻开帆布包,里面是本《水稻育种新技术》,书页里夹着张纸条:“这是省农科所的地址,他们说想引进你们的品种试种,成功了就推广到全省。”他指着书里的插图,“你们看,这是‘自育1号’的基因图谱,农科所的专家说这品种抗病基因特别强,是块好材料。”
张大爷背着竹篓进来时,篓里装着刚编好的稻壳垫,是用筛选出的碎稻壳混合稻草编的,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给仓库铺地上,潮气得很,”他把稻壳垫往地上一铺,“我那二小子说,农校想请你们去做报告,讲讲咋育出这品种的,你们可得去露露面。”
杨浩宇往张大爷手里塞了把新炒的瓜子,是用今年的新瓜子炒的,香得能招蝴蝶:“报告就不去了,咱嘴笨说不出啥,不如把经验写成小册子,让建军帮忙抄几份,分给乡亲们照着种。”他指着墙角的麻袋,“那袋是给您留的‘自育1号’,颗粒最饱满,留着过年磨新米吃。”
日头爬到仓库顶时,晒谷场的稻子已经晒得半干,赵刚用麻袋把谷粒装起来,每袋都称得匀匀的,刚好一百斤。“李主任说下午派车来拉,”他擦着汗往仓库跑,“还说要带记者来拍照,登在县报上呢!”
苏婉清赶紧把账册收进木箱,又找了块抹布擦粮囤上的灰尘:“可别拍我,我不上相。”她往镜前一站,发间还沾着谷壳,像落了层金粉,自己看了都忍不住笑。
杨浩宇帮着把获奖证书挂在仓库最显眼的地方,红本本在谷堆的映衬下格外鲜亮。他望着满仓的新谷,忽然想起去年此时,仓库还是空荡荡的,只有几个装着陈粮的麻袋,那时三人蹲在空地上啃红薯,说要是能有这么满的仓,做梦都能笑醒。
记者来的时候,夕阳正把仓库染成金红。相机“咔嚓”的快门声里,赵刚举着稻穗笑得露出白牙,苏婉清站在粮囤边翻账册,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发上,像撒了把碎钻。杨浩宇则在给记者讲育种的过程,从春播讲到秋收,讲到三人在雨里盖塑料布、在夜里守稻苗,讲到张大爷送的草木灰、王技术员给的配方肥,说得眼角都有些发潮。
记者走后,暮色已经漫进仓库。赵刚数着刚送来的稻款,手指沾着唾沫数得飞快:“三百二十四块!比咱算的还多!”他把钱往桌上一放,“我提议,明天去供销社割二斤肉,包顿饺子,庆祝庆祝!”
苏婉清把钱收进木盒,锁扣“咔哒”一声锁好:“饺子得包,不过肉不用买,李寡妇上午送来块腊肉,说谢咱的稻种。”她往灶膛里添柴,“我再蒸锅新米饭,用刚碾的‘自育1号’,让你们尝尝鲜。”
米饭的香气在仓库里漫开时,张建军背着画板进来了,画板上画着满仓的新谷,谷堆上站着三个身影,正是杨浩宇、赵刚和苏婉清,远处的试验田泛着金浪,天上的云像朵饱满的稻穗。
“这画要送去县文化馆参展,”张建军把画板靠在墙上,“馆长说这叫‘丰收的希望’,比那些花花草草的画有劲儿。”
杨浩宇盛起新米饭,米粒在碗里闪着油光,瓷白中透着淡淡的玉色。他往苏婉清和赵刚碗里各夹了一筷子,又给张建军和刚进门的张大爷添上,自己才端起碗。新米的清香混着腊肉的咸香在舌尖散开,像把所有的辛苦都酿成了甜。
窗外的月亮爬上树梢,把银辉洒进仓库,照在堆成小山的麻袋上,照在墙上鲜红的获奖证书上,也照在五人含笑的脸上。杨浩宇望着碗里的新米,忽然觉得这仓廪里的充实,不只是谷满囤,更是心里的踏实——知道春播的希望能长成秋收的甜,知道仨人的力气没白肥,知道往后的日子,就像这新米煮的饭,会越来越香,越来越暖。
他夹起颗米粒放在灯下看,光透过米粒时泛着半透明的光晕,像藏着个小小的太阳。这太阳,就埋在脚下的土里,在三人沾满泥的指尖上,在往后一茬接一茬的稻穗里,永远都亮着。